第三十二章 溫言舊語,怎尋半生憶(1)(故事)
又是一個寧靜的夜晚,不知何故連夏蟲的鳴叫聲都隱了去,寂靜的大殿別是空曠,就連那滴水的銅漏,都能聽見每一滴水落下時的微波漣漪。一側燭台上的蠟燭已即將燃盡,燦烈的火光彷彿是在做最後的掙扎,然而最終還是滅了,無聲無息。
皇上兀自坐在了床榻上,又指了指他身邊的位置:「坐。」
我不安只低頭道:「奴婢不敢。」皇上的龍榻哪有隨便誰都能坐的?
皇上微微嘆息:「朕叫你坐你就坐!」
我這才走過去,戰戰兢兢地只半個屁股挨在床榻邊沿。
沉默一陣,皇上突然發話:「你似乎很怕朕?」
「皇上您乃九五至尊……」
「呵!九五至尊!」我還未說完話,皇上突然笑了,竟有些蒼然,「可惜朕身為九五至尊,卻連一個自己最所愛的女子都保護不了!」
月光灑落而下,透過窗上的木格子照在他臉上,我悄悄抬眼去看他,他的面龐在月光的照射下玉顏皎皎,分外地俊朗清逸。在我的想象里,皇上總該是,橫眉飛鬢,不怒而威,眉目莊嚴的,然而此刻的他,卻像一個普通的貴家的公子,姿容豐逸,優雅閑和。不過我更忘不了的,是她眼底流現出的那縷悲戚與哀愁,彷彿深秋雨巷不知誰家奏起的琵琶曲。
我一下子看得入了迷了,只抬頭望著他,直到脖頸酸痛才回過神。
卻聽皇上突然問道:「你家鄉在哪裡?」
我想一想,不能把隱雪山莊說出去,於是答:「只是個小山村,連名字也沒有。」
皇上「唔」了一聲,又道:「家中可有親人?
我小心編道:「老母尚在,還有眾姐妹。」
之後便是一陣長久的寂靜。
過了一會兒,皇上突然道:「朕給你講一個故事,可好?」
「故事?」我不解道,甚至有些忘記他是皇上
「嗯,只是一個故事。」皇上輕嘆了口氣,「雖然只是一個故事,卻彷彿長過一生。你願意聽嗎?」
我輕輕道:「無論皇上您說什麼,奴婢都會認真聽。」
「好罷!」皇上彎彎嘴角笑了笑,徐徐道來,「依我大昭朝國制,三年一度皇家選秀,又是一批秀女進宮。那年,她剛好作為秀女入宮,而那時的他還是一個皇子,數次偶遇,就像月老有意牽繫的姻緣,讓他們相識相知相愛……其實他初次望見她的時候並未覺得她有什麼不同,然而一次次的相遇,讓他發現她其實是個很特別的女子。於是他向她許諾,會請求父皇賜婚……」
我靜靜地在一旁聽著,只覺他在述說一場朦朧細雨間的繾綣纏綿。
「然而世事總是不由人,還未等他向父皇請旨賜婚,她已被他的父皇納為了妃子。」他深嘆口氣,「他本欲攜她私奔,可她卻身系太多的牽挂而不得離開,他無奈,只看她的宮闈鬥爭中沉浮……」
我聽此心裡一緊,暗暗婉嘆這一美好姻緣的錯落。
「後來也是巧合,敵國的軍隊攻入了皇城,他終於趁亂攜她私奔,他們都以為此生終於能白頭相守,然而在國讎家恨面前,這教他們如何能坐視不理而自在逍遙?於是他們從鄰國求來了救兵,總算是將敵軍趕了出去。」
我似是聽入了迷,聽皇上許久沒再說話,我輕聲問:「然後呢?」
「然後啊,天子班師回朝,他救駕有功,被冊封為太子,而她依舊做回了皇上的宮嬪。然而不久后,皇上就駕崩了,他登臨寶座,不顧群臣反對執意立她為妃。他將她寵在身側,只願與她長相廝守,可她卻勸他為了江山廣選秀女,雨露均占,甚至不惜使計謀讓他臨幸別宮宮嬪。聽見她說的那些話,他怨,他恨,所以他故意令個多月不見他,卻不想害得她憔悴消瘦,被眾宮嬪欺凌……」
我心底黯然,縱使身為帝妃,也有許多無可奈何吧!
「當他終於看見了她,後悔不已,他想道歉,他想補償,可是為什麼所有事都事與願違?沒多久,天象大異,眾臣都把她視為煞星,要求她將她廢黜,卻不想一切都是小人的奸計。後來她為了他的皇位,自請出家為尼……」
說到這,皇上停住了,不再言語。他的目光轉向了窗外,一輪圓月懸挂高空,彷如面巨大的銅鏡,將世間萬物紛紜眾相都照映其中。
我心急想知道故事的發展,卻見皇上的雙眼似有晶瑩之色,便不敢多言語。
不多時,竟是皇上先發話了:「你知道故事的結局嗎?「
我搖搖頭:「奴婢不知。「
「她死了。」皇上雙目一閉,淚水終於被擠出眼眶順著雙頰流了下來,他緊緊地握住雙拳抵在大腿上,「她死了,摔下懸崖,為朕而死。,」
我心底一個驚駭,差點叫出聲來,許久才小聲問:「原來皇上講的是您自己的故事?」
「嗯。」皇上輕輕地應了聲。月影淡淡地散落,覆滿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我就這麼痴怔地望著他,望著他的眉眼間那縷憂傷至極致的弧度,我竟突然想去為他撫平這抹深重的愁。他的唇在月光下輕微地顫抖著,從我的位置看映出了一個黑色的剪影,我想他現在心底一定是情緒翻湧吧,只不過是被他刻意抑制住了。
故事講完了,就在這相對無言中,遠方的天空也已泛起了一道白痕。
眼見天要亮了,我道:「讓奴婢服侍皇上更衣上朝吧!」
皇上又「嗯」了一聲,依舊極其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