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此番又別，何載紅塵心（1）（心同在）
雙手緊緊地拳握著，指甲深嵌入掌心，我咬咬牙一狠，對小喜子道：「我們先回趟玉晚宮！」
「可是，可是……」小喜子的眼中閃爍著焦急，「可是皇上這兒怎麼辦啊？」
我輕拍了兩下他的肩道：「你先在這觀察形勢，本宮會有辦法，有什麼異動再向我報告！」隨後吩咐清吟速速回玉晚宮。
待我回到宮裡，我即刻問尚香：「我之前冊封淑妃的禮服和一眾配飾都還在么？」
尚香一臉驚訝答：「都在呀，收得好好地。小姐問這個是？」
我定了定心神，道：「都拿出來罷！」
這下清吟也是一臉訝異：「小姐這時候要這些做什麼？」
我只淡然地笑笑，望著窗外那些在風中舞動的繁花碧草。
不多時，只見尚香搬出來一個大箱子，一打開來，滿眼珠玉流光。
我輕輕道：「替我換上吧！」
紅衣飛揚而起，裙裾凌空散開，金絲綉鸞鳥，銀線綴萬珠。終於將衣服穿好，又喚尚香來給我梳妝，梳的是最正式的朝天髻，左右各押十對各式簪釵步搖，最後在髻頂插一頂紫金翟鳳珠冠，滿髻的光輝璀璨。而後撲上鉛粉，描了黛眉，染過朱唇，鏡中的人真可謂光彩奪目，灧灧生輝。。
我望著鏡中的自己，有些無奈地笑了。
然而時間緊迫，我忙收了收心緒，又吩咐清吟即刻趕往章乾宮。
不過這次我沒有從後邊走，而是正大光明地從大門進來跨了進來。
初入章乾宮，我就見不少挨過板子的大臣趴在地上呻吟，還有些被貶被罷官的垂頭喪氣在一旁，還有不少像是被賜死的，由侍衛押在一旁。我看見了那些官員望見我時訝異的目光，我輕輕笑了笑，直接一路往勤政殿而去。
沒有任何人通傳，我就這樣跨入了大殿。我一步一步向前走，沿著地上的紅毯一直走到里御座下方的最盡頭。
所有的大臣看見我，都禁了聲。
「說啊！怎麼不說？」煜傾此時正立於御座前，背對著一眾大臣，「剛剛不還說得有理有據的嗎，怎麼現在一個個都成啞巴了？」
我在御座前跪拜叩首，禮罷又磕了個頭道：「皇上。臣妾，有罪。」
煜傾聽見我的聲音倏然回頭，在看見我一身朝服的那刻更是驚訝，過了好久才回過神，方才還凌厲的聲音忽然變得柔婉：「婉……愛……愛妃這是……」
我看定煜傾道：「稟皇上，臣妾有罪，求皇上降罪！」
煜傾愣了愣：「愛妃何罪之有？」
我大聲道：「臣妾獨擅專寵，罪為一；引得皇上與群臣之間不睦，罪為二；身為嬪妃卻一再引得朝堂混亂，國政蒙茸，罪為三。此項三罪，臣妾罪該萬死！」
「可朕恕你無罪……」煜傾的聲音有些干啞。
「不！皇上您不能這樣！」我直視著他的目光道，「皇上您是明君！即為明君，則需賞罰分明，絕不能因私而忘公！」
煜傾一時找不到話回我，結結巴巴地說：「婉……愛……愛妃你還是下去先吧，朕……」
「若皇上一意如此，那麼，」我深呼一口氣，伸手便從頭頂拔下一枚金簪，橫置於頸間。我能感受到金簪刺進頸間的疼痛和汨汨留下的鮮血，我閉上眼，顫抖著聲道，「臣妾唯有自絕於殿前，以死謝罪！」
「不！」煜傾伸出手想要阻止，只可惜距離太遠不過虛揮了一把，「愛妃且慢！」，煜傾面色蒼白，無力道：「難道這一切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么？」
我感覺到我的淚涌了出來氤氳在眼眶，我極力睜著眼不讓它們滾落：「而今臣妾知曉自己罪無可恕，不敢在再長留君側繼續有蒙於君上，臣妾只求入皇家佛寺為尼，遁入空門為皇上與百姓祈福，以報皇上往日的盛寵之恩。」
「什麼！」煜傾的驚呼響徹大殿，在場在大臣也是震驚異常，四下竊竊私語。
我又進前了一小步：「臣妾求皇上恩准！」
煜傾搖頭著後退，跌坐在龍椅上：「不……婉蓮……不……」
「臣妾已別無他願，只求皇上成全。」說著我仰起頭，將金簪更往深處刺去。
「慢著！」煜傾吼道。他仰面望天，雙手死死地抓著龍椅兩邊的扶手，深呼吸了好一會兒才道，「既然蓮淑妃心有悔意，朕暫扣其一切賜號與封號，允其入皇家佛寺帶髮修行，欽此。」說罷，煜傾幾乎癱倒在龍椅上，「諸位大臣，而今你們滿意了么？」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金簪脫手掉落在地，那一片金輝璀璨，耀得我眼前一片恍惚，。
群臣退朝而去，煜傾一連把我拉進了養心殿，鎖上了門便道：「為什麼你要這麼么做，為什麼要提出離開我？我都沒有放棄，你為什麼要放棄？」
望著煜傾眼底悲痛的狂潮，我嘆口氣：「這也是無可奈何中的辦法了。」
「什麼叫做無可奈何？你是退縮了，還是怕了吧！」煜傾激動地扳著我的雙肩道，「我始終都在堅持，即使是如此我都沒有放棄，你又為什麼要放棄？你也說過，那都不過是些老學究的陳詞濫調，何須在意？只要我沒說廢黜你，誰說了都不算！」
我連連搖頭，沉聲道：「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
煜傾見我面色深重，頓了頓，似是在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道：「怎麼不是這麼簡單？」
待我將我思考的一切原委都告訴煜傾后，我倆都久久地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煜傾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可是你說過的，我們同在……」
我想到自己不多日便要離開，心底也是哀痛萬分，卻還是安慰他道：「是，我們同在，無論我們身處何方，我們的心都同在。」我握住煜傾的手，「而今敵暗我明，若我們繼續與眾大臣抗衡，只會更加中了敵人的計策，而今不如倒退一步，我出宮修行，一來順了眾臣的意，二來也使謠言不攻自破……」我是笑著說出這些話的，可是說到後邊還是忍不住哽咽了。
煜傾看著我，用手指撫著我的淚，萬般憐惜：「只是往後，青燈古佛，黃卷緇衣，粗茶淡飯，苦了你了。」
「婉蓮不算苦，」我強扯出些笑顏道，「婉蓮只求婉蓮不在的這段時間，請皇上也能勤勉為政，以民為本，任人唯賢，方得君聖臣賢，創得一朝太平盛世……」
「婉蓮，就算是為了你，朕也一定……」他鼓足了氣，堅定道，「朕也一定要做個好皇帝！」
*
是夜，暮色沉寂如墨，天上雲層密布，無星亦無月。
我推開窗扉的一角，望天嘆道：「當年的星月同輝，煜傾你可曾記得？」
「當然！」他湊近我一步摟了摟我的肩，「只是而今，浮雲翳天。」
「嗯。」我順勢往他懷裡一靠，淡笑道，「是的，現在看不見，只因為重雲的遮蔽，只要我們不放棄，終有一天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的。」
「只是……」煜傾眉間微微含愁，不舍道，「或者你還是留在宮裡吧……」
「不行。」我搖頭道，「皇上一言九鼎，既然是已在群臣面前說好的，若是現在因私出爾反爾，皇上的威信何在？而且說不定到時朝堂上又是一片腥風血雨了。」
煜傾似是仍然放心不下，一臉擔憂：「可是要你去那種地方，我怎能放心……」
我強顏笑了笑：「婉蓮自幼便是錦衣玉食，極少嘗得民間眾百姓之苦樂，此番離宮修行，也且算是一番難忘的經歷罷。」
「但是，你我又要分開了。」想來煜傾本也是要支起笑顏的，可是他眸中的黯淡卻暴漏了他的情緒，「這一別，又不是何日何月才能再相見。」
他這一說，我內心也充滿了凄惶，幽幽念道：「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這次倒輪到他安慰我：「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隨後，我倆都釋然地笑了。我們也都知道，今夜是我們最後能相守守在一起的夜晚。
雙雙默然無語間，養心殿突然變得格外地靜，一旁銅漏中的水滴一滴一滴地砸下來，彷彿永無止盡，我看了眼刻度，已經過了丑時。
我抬頭看著他道：「煜傾，很晚了。」
他「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夜風掀窗而至，迎面撲上了我與煜傾的臉，秋季的風中總帶著些霜寒，吹到臉上頓覺冰冷，不過似乎正因為冷，倒更讓人感覺思緒清朗。
我閉上眼，輕輕地倚靠在他懷裡，嗅著他身上獨有的龍涎香的氣息，感受從他衣服裡間透出的溫暖，還有他那顆平緩跳動的心。
我和煜傾就這樣相依相偎立於窗前，靜靜等候寂夜的消盡，等待下一個日出的到來。哪怕我們都知曉，待到天明之時，便是我們的離別之刻，但我們也同樣相信，那是一個新希望的到來，就猶如每一個晨光稀微的清晨，都孕育著無限的希望與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