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天狗食月，孤星煞天蓮（3）（暴君之為）
煜傾果真採納了我的意見，當即就傳召禮部官員，商量祭天事宜。
祭天的日期是在五日後，當日的清晨，煜傾便攜皇後身著冕服前往天壇行祭天儀式，我因僅為嬪妃，並沒有隨行的資格，百無聊賴，便坐在長窗下看著外邊的景色出神。到了這個時節，桂子已經開到了茂盛之時。庭下便植了兩株金桂，米粒大的花朵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一簇連著一簇，一陣風襲來，花香四溢。
然而，今天的風卻大有不同，它攜來的不是花香，而是朝廷上的另一重風雨。
正當我默默出神間，恍然驚覺屋外的天光不知何時已漸漸暗了下去，我走出門去，只見天空之上烏雲密布，將日光盡數遮掩了去。大風四起，吹動玉晚宮的大門「轟」地一聲關了，其餘門窗更是被吹得反覆開合「砰砰」作響。再未多時，天地間已是一片漆黑如同夜晚一般，這時雷聲已開始轟轟而響，震耳欲聾。才又不過一陣，便聽「嘩」的一聲，天上便下起雨來，隨著那一道道雷聲一起降落而下。
我心中一緊，不禁為煜傾捏了把汗。
陡然想起近來發生的種種事件，從我在我的冊封禮上遇到天狗食日開始，到而後的天連星隕墜，當我提出了祭天，煜傾又在祭天大典上遇上了暴雨，這一切難道都只是巧合嗎？或者真的是天象預警？還是有人故意在後邊操縱著？若真是這樣，那麼此人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結點，欽天監！欽天監掌觀察天象，推算節氣，制定曆法，因而凡是節慶大典都需問詢欽天監相關節氣與天象，再選定時日。那麼解釋起來，我的冊封大典，天連星隕墜，還有煜傾祭天的暴雨就有解了。可是這一切對欽天監眾官員又有何益處呢？
如果說這一切都是人為的操縱，冊封大典上的天狗食日和天連星的隕墜，都是為了讓皇上將我廢黜逐出宮去，這個可以理解，那麼而今又故意讓煜傾在祭天大典上遇上暴雨，又究竟為何意呢？難道又是提醒煜傾身旁有我這個不祥之人？
那麼這個人會是誰呢？如果是以逐我出宮為目的，那麼此人應該是宮中的妃嬪吧！可眾嬪妃中又有誰能有那麼大的能耐？
想了許久也想不出個頭緒來，我索性將思緒撇開，坐在窗前繡起了帕子。這一綉就綉了大半天，待暮色臨近，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伸了個懶腰，抬頭便見煜傾走了進來，臉色蒼白，面露愁容。他的頭髮還是濕漉漉的，必是在祭天大典上淋了雨，而大典一結束便趕忙來了我這裡。
「婉蓮……」他一進來就喚我，眼中儘是憔悴茫然之色，音色沙啞著道，「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怎麼辦？」
是啊，能怎麼辦？
煜傾在天壇祭天，卻突遇暴風雨，這事不但在群臣間會引發更大的議論，就連京城裡的百姓也必然是眾說紛紜，說長話短。如此一來更是與最初的目的相背了。
我牽過他的手，四手相交：「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過去的，想想我們這些年多少磨難都過去了，還怕而今這一遭嗎？」
煜傾聽此總算是略略安了心：「是啊，多少困難我們都走過來了，又何須怕它這一朝一夕……」
見得煜傾終於漸漸露出了些笑顏，我悄悄地把所有的疑惑藏入了心底。
面上不露，然而內心終是頗不安寧。一夜未得好眠，第二天清晨，我服侍煜傾洗漱更衣準備上朝，我清楚地看見煜傾的手在微微發抖。
「婉蓮，我……」煜傾欲言又止，「要不今天我還是不上朝了吧……」
要一個人獨自面對眾臣的議論與問責，還需保持君主應有的威儀與氣度，換做是我，我也未必能夠有勇氣勝任。
「如果此番我們選擇逃避，才更中了小人的奸計！」話方出口，我心底猛然一震，不過時間已不容許我想太多。我踮起腳，從後面緊緊地抱住他，用心貼著他的心，在他耳畔輕輕道，「無論遇到什麼，婉蓮都會陪著你，支持你……煜傾，就算前方還有什麼艱難險阻，我們永遠同在。」
望著煜傾座上御輦往章乾宮而去，我返回綺雲殿，才發覺手上的帕子早已被汗水沁濕了個透徹。
一時無事可做，便隨手從書架上抽了本詞集來讀，然而因為憂心煜傾，字是一個個看進去了，可整頁看完卻不知所言。我嘆息地把書放一旁，又想起這大半個月來發生的種種巧合而詭異的事來。
從眼下看，發生的所有事件都圍繞著天降異象而展開，也就是說與欽天監必有重大的關係，然而欽天監官員眾多，這後面的得益者是誰，真正掌舵的又是誰？再就是事件發生的目的，前兩次至少表面上看與我有莫大關係，那後面祭天大典天降雷雨呢？
正出神間，卻見皇上身邊的小喜子匆匆忙忙趕了過來道：「娘……娘娘，出大事了，皇上在勤政殿……在勤政殿……」
我見他氣喘吁吁的樣子，雖然心下也焦急，但還是道：「發生什麼事了，你別急，好好說！」
小喜子喘息了良久，只道：「還是娘娘您親自去看吧，奴才現在能想到可以求救的人，也只有娘娘了。」
我悚然一驚，忙吩咐了清吟和尚香備好輦轎。我也深知，後宮不得干政，但眼下似乎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待我出了玉晚宮，才發現已是日頭高照，若是平時早朝早就已經結束了。
在小喜子的引路下，我們來到了章乾宮的後方，然後我又在小喜子的帶領下來到一扇小窗前，隔著窗子，可以大致看見勤政殿里的情形。
「你們這是在逼朕對嗎？」我剛把頭伸過去，就聽見了煜傾的怒吼，「朕說過多少次了，讓朕廢黜蓮淑妃，休想！」
這時一道聲音傳來：「皇上，蓮淑妃確實乃不詳之人，更是皇上您身邊的煞星啊！皇上寧將蓮淑妃留在身邊，就好似……」
「李大人，難道你沒聽懂朕的話么？」
「如果皇上仍一意孤行，那麼臣……」只見他雙手將烏紗帽脫下，「那麼臣……」
「不用說了！」煜傾大袖一揮，「李大人以後不用上朝了，且去黔州當通判吧！」
誰料煜傾剛說完，又有一道聲音傳來：「皇上，蓮淑妃確實為星中孤煞，臣懇請皇上廢黜蓮淑妃。」
煜傾怒喘著氣：「若朕還是說不呢？」
「那臣只有，以死而諫！」
「好一個以死而諫！」煜傾冷哼一聲，「來人，把這張大人拖下去，明日午時斬首！」說罷，他又環顧了圈四周，「怎麼，還有人想說什麼么？」
「老臣有話說。」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蓮淑妃本為先皇妃嬪，而今又魅惑皇上，讓皇上封其為淑妃，似極唐代武后之例，若皇上執意將蓮淑妃留於身側，恐步李唐後塵啊！而今的種種跡象已經表明了一切！老臣求皇上以史為鑒，賜死蓮淑妃！」
「朕已經說過了，父皇在臨終時已將淑妃廢黜並逐回娘家自行婚配，又何來武后之例？」煜傾冷笑道，「況且淑妃從未魅惑朕，還以史為鑒！若是錢大人依然要朕賜死淑妃，那麼趙大人的例子就是你即將步的後塵！」
「為了皇上，為了我大昭，老臣……老臣就算是死……」
「好罷！」那位錢大人還未說完話，煜傾便道，「看在你為我大昭盡忠那麼多年的份上，來人，將錢大人拉下去，杖責三十。」
我見那位錢大人的頭髮已接近全白，若是這三十杖打下去……聽著殿外廷杖落下的聲音與那位錢大人的叫喊聲，我頓覺涼意傳遍了全身。
「還有誰？儘管來！」這時煜傾的嘴角已經開始綻放出玩味的笑，眼中儘是浴血的殺意，「嗯？」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陡然一個激靈，我一下子將一切都想明白了。
因為從事情發生的一開始，一切的矛頭看似都是對著我來的，包括冊封大典上的天狗食日和天連星的隕墜，這就讓我和煜傾先入為主地以為，是有人慾讓我被廢黜甚至被逐出宮去，於是對於祭天大典上的雷雨，我們也就自然而然以為是有人故意造成是提醒帝王身邊有煞星存在。
但這條思路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因為打自一開始，對手想要針對的就不是我，而是煜傾！
首先是藉助天象將我被眾臣認為是皇上身邊的煞星，從而挑起君臣之間的矛盾。然後天象的異常必然會引起群眾百姓的恐慌，而那天我與煜傾在街上遇見的瘋癲者，估計也是有人故意安排來迷惑百姓的。自然而然，當天象有異君王常會行祭天大典，我們也就漸漸入了套決定祭天，然後我們就在某些人刻意的安排下，在祭天大典遇到了雷雨。這樣不僅讓群臣更加肯定我就是煞星的，也使得百姓間更加人心惶惶恐有大難。最後便是現在這一幕，群臣紛紛諫言，而煜傾則貶的貶殺的殺罰的罰，一切隨心意而亂為，再加上之前的連連罷朝，完全沒有了一個明君應有的模樣，而就好像一個……昏庸的暴君！
若是再這麼下去，煜傾不僅在朝前人心盡失，估計最終皇位都會難保。而這就是施計者的最終目的！
可是我現在該怎麼做，又能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