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天狗食月，孤星煞天蓮（2）（日食＆孤星隕墜）
不知不覺中夏天已經過去了，秋風意悄然而至，原本滿宮的翆樹碧草都不知何時都被染成了金黃色，一陣霜風襲來，滿樹的落葉便順著風飛舞旋轉，恍如一場金黃色的雨。秋天是百葉盡凋的時節，也是萬菊怒放的時節，御花園中冷寂了九個多月的菊語默默，終在這一刻勃然綻放，與漫天黃葉繪成一幅秋的畫卷。
我的冊封大典也順著這秋意敲定了時間
桂月十三，中秋節的前兩天，六辰執事，黃道吉日。
這天，我又一次穿上了偏紅色的如意緞綉五彩祥雲朝服立，然而心情與上一次是截然不同的。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三年前的無奈和淚水，我與煜傾熬了那麼多年，而今終於得以攜手走在一起了，我心底就像開滿了花一樣愉悅。
當有內監宣布吉時已到，便見執禮太監上前來宣讀冊文，一切都是萬分地順利，然而在冊文宣讀完畢后，準備授予我金冊與寶印時，天空中突然出現了異樣。只見一道黑影悄然襲來，將太陽的光遮掩了去，原先只是一點月牙型的一道邊，而後卻越來越多，直蓋過大半個太陽去。在場的眾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望著天空中的異常景象。那道陰影仍在繼續侵蝕著太陽，直至最後，整個太陽都被蓋住了，四下一片漆黑，我聽到了周圍傳來的驚恐慌亂聲，甚至有的膽小的宮女嚇得哭泣尖叫。我也被唬住了，連執禮太監交予我的金冊和寶印都沒抓穩，都掉在了地上。
我心底大顫。這就是天狗食日，這就是日食！
好在沒過多久，那道遮住太陽的黑影開始從另一邊退去了，四周又漸漸亮了起來，直至整個太陽恢復的原本的炫燦，眾人這才舒了口氣。但我的內心卻頗不寧靜，總覺得會有些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果然，當天晚上煜傾來到我的玉晚宮，一進綺雲殿便匆匆將門鎖上。我見他眉頭深鎖，便問：「怎麼了？」
「那班老臣……那班老臣居然說你……說你是殃及我的禍害，說要我逐你出宮，這……這太可惡了！」
果然中了我心中所想。若陽屬天子，那女子則可認為屬陰，日食又恰是在我的冊封大典上發生的，那麼按以陰遮陽所說，我就是殃及天子的禍害，甚或是凌駕於君權的……
想到這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還沒說話，他就從袖中掏出一把奏摺扔在地上：「這些都是那些大臣們的上書，有說擄去你淑妃封號的，有勸說我將你廢黜為宮女子的，有叫我把你逐出宮的，甚至還有讓我把你斬首示眾！」
我走過去隨意拾起兩本，略略看了看，起身走到煜傾跟前，直視著他的雙眼問：「那，郎君怎麼想？」
他一口氣說完了一通話，胸中的悶氣似是減了不少：「都是幫無事生非的庸臣！」
我輕輕地笑了：「既然郎君都知道，此乃有人故意無事生非，又有何需發怒，只當耳邊風即可。」雖然我嘴上這麼說，但其實內心分外擔憂，我總隱隱間感覺到，天狗食日發生在我的冊封大典上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巧合。
然而這一切究竟是誰在謀算，目的又是什麼呢？
我想了許久也沒個頭緒來，這時煜傾已經攬住我的腰，帶我一同往內殿走去：「誰都不能分開我們，任何人都不可以。」
桌上的燭台被輕輕吹滅，月光透過雕著花的窗子照射進來，落下一片斑斑駁駁的影子。秋日的夜有些冷，寒涼之氣從窗紙間侵透進來，絲滑的錦被也含著些涼意。我依舊側著身枕在煜傾懷裡，抬眼看著他沉睡時的面容，俊朗清逸，溫潤如玉，一如當初。我忍不住撫上了他的眉目，卻未料驚醒了他。
他的聲音很溫柔，如墨汁滴落水中勻勻散開：「怎麼還沒睡，睡不著么？」
「沒什麼。」我匆忙收回手，「只是有些冷。」
他「嗯」了一聲，將我倆身上蓋著的蜀錦繡海棠蠶絲被往我身上挪了挪，又為我壓了壓被角，「睡吧，很晚了。」月光下他的臉龐白皙而無暇，甚至有效微微的透明，猶如精緻易損的瓷器，一觸即碎。
我閉目不再言語，可內心的不安卻不減反增，隱隱中總感覺有什麼事會發生。
然而，一連十日，竟平靜無波，除了眾臣紛至而來的各種關於我的奏摺，還有早朝時的各種道我魅惑君主的進言。煜傾見此自是怒不可遏，最後乾脆罷了三天朝，十天下來堆積如山的奏摺更是一本都不看。
然而就在第十一天的夜裡，煜傾去了韻煙處，我一個人在屋裡練字，頓筆抬頭，忽見外間有道熾烈的襲來過，我匆忙奔出屋，只見那光影直直地掠過我頭頂，往皇宮的西北角而去，最終殞落在角落的宮室內。
孤星隕墜！我不禁心底一顫，連忙朝光影掠過的方向跑了出去。
「著火啦，快來救火啊！」不多時只聽有宮女太監嚷道，聲音越來越大。
我往西南方看去，一片火光衝天。我隨著外邊步履匆忙的眾人一同到達了著火的宮殿，只見整座宮殿都著了火，透過宮門處閃動著的火光，可以看見宮殿的正中央正立著一塊巨型的圓石。
回頭才發現煜傾也在，眉頭緊鎖，神情一臉陰鬱，直到看見我才稍有弛展。我向他走過去，韻煙好似是知曉什麼，小退了一步，而他這時又即刻習慣而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無意間，我彷彿看見有一絲寞落從韻煙的眉眼間飄過，恰如博山爐內裊裊的青煙，只消半刻便繚繞彌散。
不多時火已經被撲滅，方才救火的宮女太監無不累得一個個喘著粗氣，癱倒在地。
此時再放眼曾經富麗堂皇的宮殿，此時只剩下了焦黑的框架子，在夜風中頻頻欲墜，彷彿下一刻就要徹底倒塌下來，忽覺這便是世事無常，彷彿只消一剎時光，即瞬息萬變。
皇上身邊的小喜子來報：「皇上，現在大火已撲滅了，好在是座閑置的空宮殿，沒有人傷亡。」
煜傾「嗯」了一聲，又喊道：「欽天監監正那老頭怎麼還沒來！」
這時只聽有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傳來，我和煜傾回頭，才看見之前見過的那位老者：「老臣……老臣來遲……請皇上……皇上恕……恕罪……」
「免了！」煜傾大袖一揮，「朕只想知道，這就是孤星隕墜么？」
那老者上前看了看，又走進前摸了摸那塊巨石的表面，這才回來在皇上面前躬身道：「回皇上，確是孤星隕墜。」
煜傾問：「那這可有說法？」
那老者不急不緩道「此星隕墜於子時一刻，自東南向西北而去，星體巨大，且呈赤紅色，按星曆所載……所載……」他的聲音至此卻越來越弱，幾近無聲
「按星曆所載怎麼著？」煜傾急問道。
那老者撲通一聲跪下：「皇上請恕罪，老臣……老臣……」
「朕恕你無罪，愛卿且如實而道即可！」
那老者這才道：「此星巨大，且呈赤紅色，按星曆所載此星乃……天連星，而此星是自東南而向西北隕墜，乃有長者蒙難之兆啊！」
煜傾眉梢一挑：「何為長者蒙難之兆？」
那老者依舊吞吞吐吐：「就是……天連星中，『天』即為天子，而這『連』……」那老者瞄了我一眼繼續道，「天連同生，而今『連』攜『天』隕墜，恐怕是皇上您身邊有人要……」
「夠了！」煜傾才聽一半便怒喝，握住我的手又緊了幾分。
「老臣……老臣只是照星曆所載而言……」
「罷了！」煜傾的語氣鬆緩了些，「你且下去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第二天煜傾剛下了朝，便往我玉晚宮這來：「又是那幫老臣，上次天狗食月的事情還沒有過去，現在又扯起了孤星隕墜之事！他們竟然說『連』與『蓮』同音，所以你即是我身邊的惡煞，要我除你而後快。你說這……」
我停下綉著帕子的手，輕聲問：「那郎君怎麼想這事？」
「他們都是一群狗屁！」煜傾一拳頭砸在案桌上，「國家有難的時候畏畏縮縮，現在到了安寧盛世，反而一個個無事生非故意挑起事端。」
我卻搖了搖頭：「現在皇上聽的看的都是沖著你我二人來的進言和奏摺，然而皇上可有為黎民百姓而想呢？先是天狗食月，后又有孤星隕墜，一下子出現如此多詭異之事，恐怕現在京城四下已是流言四起，民心惶惶，百姓不安吶。」
煜傾猛地站起來：「對啊！朕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呢？」
我笑道：「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皇上只為朝中眾臣的進言和奏摺而惱怒，卻因而遺忘了您腳下的萬千子民。」我嘴上說著，卻又有一重更深的陰影壓在我心口。
我總感覺一切都沒那麼簡單。
煜傾似又有些頹喪地坐下來：「那朕……朕現在該如何做？」
我緩緩吐出兩個字：「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