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浮世蒼茫，舊夢倚新顏（2）（又見繁花似錦開）
廣選秀女的詔書，是在十日前下發的，因是急詔，禮部自是不敢怠慢，僅用三日便確定好了待選名單，然後一一隨旨而發，七日後便安排眾秀女進宮。由於此次的選秀時間趕得急，便捨去了民間採選的部分，參選的秀女都是從正三品以上官員及朝中親貴的家眷中挑選而出的的適齡女子，一個個身份都分外顯貴。
又是三年一度的選秀之年，慶寧宮前又是一片繁花似錦。
選秀大典如期舉行。
我躲站在慶寧宮後方的牆根處，聽著宮內的唱名聲，叩拜聲，偶爾還有皇上和太后的問話聲彼此起伏，心裡一直有種莫名的忐忑，竟好似參加選秀的是自己似的。他會選什麼樣的妃嬪充實他的後宮呢？我這一想，本就不安的心更是亂了起來。
尚香見我臉色蒼白，便勸道：「小姐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到時候中選的名單自然會出來的。」
我卻不依，仍是豎直了耳朵聽著殿內的消息，聽到誰被擱了牌子，便覺心中稍有平緩，而後又聽見誰被留用了，即又是一陣風雨肆虐心頭。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明明是我自己勸他廣選秀女，是我自己把他推向了別人的懷抱，可為什麼到了此時此刻，我卻如此難過？
選秀大典之後便是冊封儀式，我略略聽了，大概封了一位芳儀，兩位嬪，兩位貴人和七八位美人，人數並不算多，品級也不高。我默默聽著這宣旨、謝恩之聲彼此起伏，又是一陣難過襲上心頭。七出之條，妒為其中，然而面對所愛之人，又要如何才能做到不爭不妒？我想著嘆著，越聽越想哭……
我站了好久好久，思緒漸漸飄遠，連冊封儀式什麼時候結束了也不知道
最終我還是蒼白地笑了：「尚香，我們回去吧！」
方要走進玉晚宮，便見煜傾大步踏了出來，我忙行禮：「皇上萬福金安。」
他見我顯是一愣，忙扶起我：「婉蓮你去哪了？」
我忙收斂戚容，淡笑道：「閑來無事，到外邊的園子走走罷了」
他「唔」了一聲，又攜了抹笑意道：「眼見這都午時了，朕都餓了，你也還沒用午膳吧，可願朕留在你玉晚宮用膳？」
我自是笑逐顏開：「臣妾當然求之不得。」
依舊是一道道名餚妙饌，我與煜傾並肩而坐，他像往常一樣夾了塊冬筍蒸雞給我，我咬了兩口，只覺食之無味，用筷子亂撥著碗里的飯。
他見我如此，關切問：「怎麼了，是不是今天的菜不合胃口？
我再也忍不住，撲進他懷裡，哭泣道：「婉蓮害怕。」
他寵溺地理著我鬢邊的亂髮，道：「有我在這裡，你有什麼好怕的？」
我緩緩道：「漢有呂雉因妒殘忍殘害眾嬪妃而終被刺殺，另有阿嬌善妒行巫蠱之術而被廢后而冷居長門，明有妒婦陳氏，終引世宗大怒而嚇亡……」
煜傾笑道：「你說的這些都是先代妒婦之例，與你何干？」
我依在他懷裡，聲音越來越弱：「可是婉蓮怕，或許有一天……」
煜傾卻大笑起來，捏捏我的鼻尖道：「看來你是吃醋了吧！」
我驚道：「臣妾不敢。」
他眼神一黯，復又笑道：「沒什麼敢不敢的，你只管安心，就算朕後宮佳麗三千，我也唯獨有娘子你一人！還有，別總是臣妾啊皇上的，聽著怪彆扭，我們可是夫妻！」
聽他這一說，我才慢慢展露出些笑顏。
*
選秀大典的第二日，我照例去皇後娘娘的鳳儀宮請安，只是我心裡知道，今日來請安的可就不止我與韻煙二人了，所以今日的打扮頗是費了些心思。
一件碧霞雲紋聯珠對孔雀紋錦衣，下配翡翠煙羅綺雲裙，頭上梳了個祥雲髻，髮髻中央戴一天啟嵌寶花形銀冠，左右各插一對蜜花色水晶髮釵和數支碧玉玲瓏簪子，而後又從後院摘了幾朵玉簪花裝點於髻后。白玉耳墜悠悠而晃，與腕上的羊脂白玉雙扣鐲相映，再配上額間的銀制花鈿，既不過分張揚，又不失位分。
待我行至鳳儀宮，已見不少宮嬪都到了，紛紛向我行禮，我笑著答：「妹妹們多禮了！」其實暗裡正偷偷打量著眼前的諸宮嬪。若說美艷，確實有一兩名是出眾的，但大多數只是能算略有姿色，甚至有些完全相貌平平。
韻煙是最後一個到的。她依舊是一身清簡的裝束，一件如意雲紋衫配一條散花百褶裙，一頭青絲綰成個同心髻，髻上只簪數朵廣玉蘭，除此之外再無配飾。我與她目光相對，她只淡淡地回我一笑。
這時忽聞後殿有道尖細的聲音喊道：「皇後娘娘道！」
我與眾妃跪下齊聲道：「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然而眾人在地上跪了許久許久，仍未聽見皇后回話。
我心下疑惑，悄悄抬頭往鳳座上看去，上邊根本沒人！
漸漸地，不只是我，好些宮嬪也發現了這一點，於是慢慢地大家自然而然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嗯哼，嗯哼！」正在大家交頭接耳之際，李沁梅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鳳座上了。
大家慌忙停止了說話，紛紛地下頭去。
李沁梅隨意地往鳳座一邊的扶手一靠，接過一旁侍女遞來的茶，吹著茶杯里的茶沫，恣意閑閑道：「怎麼，只要本宮一不在，爾等就上房揭瓦了？」
眾人連忙道：「妾等不敢。」
我心底不禁暗嘆，好一個下馬威！
她又捻了捻手腕上帶著的琥珀手鏈，過了許久，這才道：「那好吧，都平身吧！」
我起身望向她，只見她身著正紅色金銀絲鸞鳥朝鳳綉紋朝服，鸞鳳凌雲髻上左右各壓十二支五鳳朝陽桂珠釵，髻旁兩邊各插一支金鑲玉鳳凰展翅步搖，釵影搖光，金輝燦燦。只是她的目光還是那樣的冷，就連這一身的金玉溫光也無法減去她眸中的冷冽。
李沁梅用目光掃了圈眾人，只撥著尾指上戴的赤金嵌翡翠滴珠護甲緩聲道：「這說是請安，本宮看見各位一個個都好好兒的，自然都是安然無恙了！」大殿里寂然無聲，只聽皇后訓話道，「不過呢，人家都說，同室操戈，禍起蕭牆，自古範例歷歷可數，這可不是本宮願意看見的，我想諸位妹妹也不想見到吧！」
眾人紛紛答：「是。」
李沁梅似是滿意地一笑，不過那看起來更像是冷笑，繼續道：「各位妹妹入宮時間那麼短，估計還並不熟悉宮中禮儀吧。蓮妃！」
聽她突然喚我，我驚了一下，上前福身道：「臣妾在。」
「現在再讓那些個嬤嬤們教習諸位妹妹禮儀似乎已有些不妥了，不如這差事就交由蓮妹妹你吧！」李沁梅的嘴角彎起一道意味深長的弧度，「畢竟，就屬妹妹在宮裡的時間最長了。」
我心知她又在故意暗暗諷刺我曾為先皇嬪妃的事，然而我又不能在此刻發怒，只好笑著答：「是，臣妾遵旨。」
李沁梅滿意地笑了，似乎是因為在我面前大獲了全勝。接下來她隨意說了些閑話，便吩咐內監捧來賞賜給諸位新進宮嬪們的禮物，大家也都依禮謝了恩。
最後李沁梅道打了個哈欠道：「想必各位妹妹既能入選為我大昭宮嬪，必然都是聰明人，多餘的話，本宮也就不用多說了，本宮乏了，你們跪安吧！」說罷還未待眾人行完跪安禮，便已行入了內殿。
出得鳳儀宮來，我沒有過多停留，直接乘輦轎吩咐回玉晚宮，誰料半路遇到一宮嬪，那宮嬪向我行禮道：「參見蓮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輦轎停了下來，我皺著眉問：「你是？」
她即刻答道：「嬪妾容貴人見過娘娘。」
我正疑惑間，她已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袋子，跪地雙手奉上道：「嬪妾一點心意，望娘娘笑納。」
清吟取了遞給我，我打開來看，竟是幾根金條，還有珍珠玉石等物。我暗自思忖，本欲叫清吟將這些退回去，卻又在瞬間把那袋子壓在身下，改口笑道，「容貴人的心意，本宮收到了。好伶俐的一個丫頭！」
容貴人聽我此言自是喜不自勝：「謝娘娘誇獎。」
我莞爾：「若沒事，本宮先行一步了。」
我聽到身後一道愉快的聲音：「恭送娘娘，也祝娘娘聖寵長在！」
回到玉晚宮，我將那個小袋子「啪」地一聲扔在桌上，對清吟道：「去找個地方處理掉。」
尚香好奇地拾起來打開一看，頓時兩眼放光：「小姐這些可都是上乘的寶物啊，丟了太可惜了吧！」
我想一想，嘆道：「那就尋個可靠的小太監，將這些帶出宮，資助給貧苦的人家去吧！」
清吟應了，卻又問道：「這容貴人分明是想賄賂娘娘，娘娘如今既然收下了這份禮……」
我輕笑：「那自然是得替人辦事了。」
我走至窗邊，看見庭院里的百花爭奇鬥豔，風姿各異，一陣風襲來，各式各樣的花香混在一起，一下子全沁入了鼻間。
我不由暗自唏噓。
看來上一朝的宮闈傾軋，又即將在下一朝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