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琴瑟和鳴,此心悅君兮(1)(劫親)
果然不出我所料,與軒然相見后的第三日,尹家便請了媒婆來提親報吉,然後爹爹和娘便交出寫有我生辰八字的紅帖,待得壓庚合婚後,尹家即送來了「安心禮」,爹娘受禮后即請「安心酒」……一整套繁瑣的事務折騰下來,又是五天過去。
然後,便是約定婚期了。因為軒然答應我的是在十天之內,於是婚期即定在兩日後,剛好是第十天。
等待的時間越長,我的內心就越是忐忑,等到了第十日,我的心終於略略定了下來。
我望著銅鏡里的自己,一身鮮紅艷麗的綉線衣裙,頭上只戴幾支金色的釵子和數朵紅色絹花。此時清吟已為我上好了妝粉,只等著喜轎來,卻聽尚香在一旁道:「小姐這麼打扮太樸素了吧!一點也撐不起丞相之女的面子。」我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忽聞得外間一陣喧嚷,只道是花轎來了,尚香和清吟忙給我蓋上喜帕,扶著我出了大廳。
我坐在花轎里,聽著外間不絕的喜樂聲,心卻漸漸飄遠。今天終於是我與軒然的大婚之日了,可我為什麼沒有絲毫的喜悅感,甚至有些莫名的悵然?或者我還是在思戀誰?煜傾嗎?而他如今已經是登臨九鼎的帝王,而我……我淡淡地笑了。
不知過了多久,喜娘迎我下了轎,又引我入了尹府的大廳。手中扯著的紅色喜沙分外滑手,其中以一朵花結相隔,連接著我與軒然。
「一拜天地!」
我與軒然面朝大門之外,深深地拜了下去。顫抖,顫抖,由身至心。
「二拜高堂!」
我倆有轉過身來,向裡間拜了下去。茫然,茫然,還有無人看見的淚滴。
「夫妻……」
「慢著!」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道暴怒的聲音,「你們全都給朕停下!」
整座大廳的人都震驚了般啞然無聲,最後匆忙跪了一地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只留我一人蓋著喜帕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疾步走來,掀開我的喜帕,似是望見了我滿臉的淚水,他眼眶中的怒氣減了幾分,甚至由怒轉為了憐惜道:「自是不願,有為何如此?」說罷他一把將我橫抱了起來道,「我們走!」走時還不忘盯著軒然道,「朕的女人,你們都休想搶走!」
「不!」我掙扎著,「求皇上放臣女下來!」然而我哪敵得過他的力氣?我最終還是被他強行抱上了門前的馬車。
我像失去了全部力氣,只道:「請皇上放過臣女!」
馬車已緩緩開起動,我知道那方向定是皇宮。
他貼近我的臉:「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明明心裡想著的人是我的,為什麼要嫁給尹軒然?」
我哭喊回道:「我愛軒然,我們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所以我願意嫁給他,不行嗎?」
他卻反問:「你既然愛他願意嫁給他,那你方才為何要流淚?」
是啊,為何,為何?還不是一情字嗎?我還是忘不了他,煜傾。
過了好一陣,我停止了抽泣,煜傾扳著我的肩道:「我現在已經是皇帝了,再也沒有人能拆開我們!」
我無力地搖頭:「可是……眾大臣不會同意的,畢竟……」
「即使你曾經做過我父皇的貴妃,但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而且父皇也已徹底廢黜了你,發回娘家自行婚配了!只有他們那群老古董才會抓著這事喋喋不休!」他道咬著牙道,「就算眾大臣反對又能怎樣?朕才是皇帝,朕願娶誰做皇妃,誰就是朕的皇妃!還勸朕廣選秀女?朕不願意,即使是選進來也是守空房!」
望著眼前的煜傾,我忽然覺得有些陌生了。從他說話的口氣來看,他儼然已不再是之前那個溫默如玉的男子了,而是一個睥睨天下的君王。然而就在這時,他的目光又變得柔和了起來,回到了最初的樣子,他執起我的手,溫柔道:「相信我,我會給你幸福的。」
不知不覺馬車已進了宮門,皇上只吩咐往章乾宮方向走,之後又抱橫著我進了章乾宮,最後一直走進了養心殿。他小心地把我放在龍榻上,頭頂掛住床簾的鎏金帳鉤被他頂開,明黃色的帳幔垂下,隔絕了外間一切的人世紛擾風雨凄迷。他輕輕地吻了我一下:「今夜,你應該是我的新娘。」
*
一連五天,我都留在煜傾的章乾宮裡。閑時與他談談笑笑,時而撫琴而歌,時而博古論今,時而手談一二,甚是歡愉。若他去御書房批奏摺,我便在一旁奉茶,每當我將新茶倒入盞中擱在桌上,他端過一飲而下,回以我淺淺的微笑,我都感覺到那縷微笑中折射出的關於幸福的光芒。如果有大臣求見,我不便出現,便回養心殿等他,他每次回來,都會輕輕摟著我從門口往裡走,一邊道:「讓娘子久等了吧!」總讓我心裡一暖。
這天煜傾又去了勤政殿會見朝臣,久等又不回,望著窗外一片夏盛繁榮,草木蘢蔥,便徑自出了章乾宮,繞到了後邊的園子里散步賞景。這才轉過一個彎,還未反應過來便撞上一個人,還往那人的鞋子上踩了一腳,那人一時站立不穩險些跌倒在地,還好被身側的宮女扶住。
那宮女咒罵道:「是那個不長眼睛的畜生,竟敢撞我們的柳妃娘娘!」
柳妃?我心下正疑惑著,便見那位束著宮裝的麗人轉過了身來。
「韻姐姐!」我霎時驚道。
「蓮妹妹!怎麼是你?」韻煙的驚訝毫不亞於我。
我與韻煙一同尋了一座小亭子坐下,我問道:「姐姐怎麼會入宮來,難道當初皇上一直沒讓姐姐離開懷南王府?」
「也不是。」韻煙搖了搖頭,「皇上登基之前也問過我是去是留,我想我就算是走了,一個女兒家的,又身無長物,可以去那呢?茫茫世間,竟無我一處容身之地!」
我不解道:「姐姐的娘家不是在余州嗎,那兒離京城又不遠,姐姐可以回家啊?」
「回家?呵呵」韻煙笑得有些慘淡,「我爹當年要我入宮選秀,便是想我一朝得獲聖寵,榮登妃位,由此光耀門楣,我若是此番回去,我和我娘定是要遭盡嫡母和眾姨娘羞辱的,現在倒不如留下來,也剛好順了爹爹的意。」
之後我又與韻煙聊了很久,也和她說了我近兩年來的諸多遭遇和經歷,她亦是好一番感慨。眼見日光西斜,我才想到我出來時未予任何人說,若是煜傾回養心殿找不到我恐怕要心急了,於是匆匆道別。
最後韻煙握著我的手,放眼遠方,彷彿能穿透一切時光與記憶:「能夠與喜歡的人在一起,哪怕歷經再多風雨和磨難,也是幸福的。」
而我在她身後望著她一點點走遠,清瘦的身影,緩緩消逝於重疊的樹木花草間,那樣寂寞,宛如幽寂山間零落的棠梨。
回到養心殿,果見煜傾來回踱著步,見我回來了,皺起死亡眉頭即刻就散開了:「娘子可終於回來了,害得夫君在此好一番等!快說說,可怎麼罰你?」
我還未從與韻煙談話的心境中走出來,一時無話,只直愣愣地看著他,卻見他拿了本詔書出來,興高采烈道:「那幫老臣終於答應朕封你為妃了,你看,這詔書都擬好了」
我打開來望了幾眼便擱下了,他見我神情沒一點歡喜,又道:「也都是那班老臣,本來朕打算封你為皇貴妃的,誰料他們一個個都……總之是氣死朕了,最後雙方妥協才封了個妃。不過沒關係,日後能晉封的機會多得是,只要有機會朕就給你晉封……」
「不過是些老學究們的陳詞濫調罷了。」我低下頭道:「婉蓮也早說過,婉蓮在意的不是位分,而是……」
「我知道。」他一把摟過我,輕柔地吻上了我的雙唇。
在我得獲了冊封聖旨后,便不能再長留於章乾宮了,而因為我之前已住慣了玉晚宮,煜傾考慮了一陣,還是安排我在玉晚宮的綺雲殿居住。
離開章乾宮那天,我們倆一同從章乾宮走到玉晚宮,他一直挽著我的手,一直走,一直走到玉晚宮的大門前,我要進去,卻被他拉著。
「想想我們今後若再要相見,就得隔著這重重宮牆了!」他目光閃爍,似有不舍。
我的心中亦是慨嘆連連,只得笑道:「以後皇上若是想臣妾了,隨便派個小太監傳話即可,臣妾可以即刻趕去皇上您身邊……」
他這才鬆開手,卻在我耳畔道:「比起皇上,我還是更喜歡你叫我煜傾。」
我恍惚地望著他,他只道:「我送你進去吧!」
我未答話,只被她的手牽著走。
夕陽穿過雲海,投射在宮殿的東牆上,我與煜傾的影子映於其上,交疊彷如一對依偎相擁的戀人。然而方抬眼去看,畫影又倏忽不見了。因為雲層又遮住了太陽。
再抬首,紅牆碧瓦,飛檐斗拱。
我又回來了。
這座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