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平波暗起,無心應天意(2)(韻煙入二王府)
煜傾又磕了個頭,向皇后道:「若柳樂工有所觸犯宮規,那麼兒臣則更是罪該萬死,求母后將兒臣與柳樂工一併定罪!」
猛然間,我只覺有一道寒冷的目光自我身邊襲來,是我與李沁梅對視時一模一樣的寒光,陰寒中帶著鋒銳的冰凌。
又聽「啪啪啪」的幾下拍掌從側面傳來,茗皇貴妃笑得奇異:「這齣戲可是越來越好玩了呢!皇后妹妹!」
皇后的臉色頓時變得分外蒼白,咬著牙道:「傾兒,你下去,這沒有你的事!」
煜傾卻跪行著更前了一步道:「不!方才貴母妃也說了,捉賊拿臟,捉姦成雙,若母后只定柳樂工的罪而放縱兒臣,兒臣將永遠活在愧意之中,且更是日夜難安!」
皇后強定了心神,一字一句問道:「按你的意思是說,你就是寫信箋與柳樂工暗通款曲之人?」
「是的,兒臣早已欽慕柳樂工許久,於是才贈予其蓮魚衿纓與鴛鴦戲水的帕子以表心意。」
皇后命錦簇撿起張信箋,展開來仔細看過後又沉聲問道:「可是這些信箋上的字都並非你的筆跡,這又做何說?「
煜傾神情自若,對答如流:「那是因兒臣怕被人識破身份,特意命下人們替兒臣寫的,甚至在今日之前柳樂工都尚未知曉兒臣的真實身份。柳樂工對這信箋頻頻否認,也是為了不教兒臣一同獲罪,如此心意,兒臣感動,所以更不能讓柳樂工單獨承受刑罰。「
待煜傾說完,皇后沉默了,許久未再言語。大殿一下子又靜了下來,眾人皆望著皇后,只看她將如何辦。
「罷了罷了!」淇貴嬪這時竟突然上了嘴,「人家常說,拆散一對鴛鴦不如成全一雙璧人,娘娘嚴循法度自是在理,但法理之外尚有人情,為何娘娘您就不能網開一面呢?既然二王爺欽慕柳樂工,將柳樂工賜予二王爺做侍妾不就完了?什麼苟合私通之罪,都見鬼去吧!」
「這……」皇后似是找到了突破口,卻仍心有顧慮,攥著袖口猶豫道,「這樣的先例從未有過,而且傾兒又才大婚……」
淇貴嬪卻道:「什麼先例不先例的,先例不也是要人創的?而且民間男子尚且三妻四妾,二王爺只是多了個侍妾而已,二王妃想必也是有容人之量的。」皇后還在猶豫間,淇貴嬪已經快人快語,「既然娘娘您下不了這個決定,那麼且容嬪妾僭越替您做主了!二王爺,柳樂工,還不快叩謝娘娘的恩典?
煜傾聞聲忙行了個大禮道:「兒臣謝母后成全。」
韻煙倒一時仍未反應過來,怔愣著叩頭道:「謝皇後娘娘恩典。」
皇后淡淡地嗯了一聲,沉吟一陣,看定了韻煙,嚴肅道:「如今你也算入了我皇室家門,雖僅為侍妾,但日後亦有晉陞的可能,從此自當恭謹持身,嚴守禮法,敬上體下,你可做得到?」
韻煙不及思索,便只跟著連忙答了「是」。
茗皇貴妃面上笑若春風,雙手卻在袖裡絞著帕子,笑得奇異:「此事竟就這麼了了?臣妾還真佩服皇后妹妹您辦事的本領呢!妙哉妙哉!若不是二王爺突然成了這戲的主角,我倒看你們這齣戲該怎麼演!現在看似這麼三言兩語地就將事情解決了,到時在皇上面前又該怎麼說?」
皇后顯是被人觸及了軟處,臉色煞白:「此事本宮自會稟明皇上……」
「哎呦皇貴妃姐姐您還是注意著自個兒的身子吧!」卻聽淇貴嬪搶白道,「這秋日每晚霜冷露重的,娘娘一個人可得記得添衣,萬一著了涼,這侍奉聖上的日子可就更加遙遙無期了!」
茗皇貴妃頓時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終只得用帕子捂著嘴乾咳兩聲:「那就多謝妹妹的關心了。」
眼見不愉快的事情忽轉為喜,儘管皇上不在,宴會還是又恢復了最初的喜慶,絲竹繚繞,蕭鼓陣陣。我心中顧念韻煙,了無飲酒賞曲之興,便以醒酒更衣為由,來到了大殿旁側專供宮人休息的一座偏殿。
此時的韻煙正坐在這偏殿中,身旁有兩個宮女陪著。雖然韻煙如今只是煜傾毫無位分的侍妾,但到底已算是懷南王府有身份的人了,說不定日後還能得封庶妃甚至晉陞側妃,那兩名宮女待她倒是和氣。我上前屏退了那兩個宮女,整個偏殿只剩下了我和韻煙兩個人。
韻煙看見我,眼底盡縣慌亂:「蓮妹妹……我……」
我內心也是五味雜陳,只叫了聲「姐姐」便再無別話。
「妹妹你可是嫉恨我?」無言相對了良久,韻煙低下頭,輕聲道,「我一早知道,你心裡的那個人是他,但我和他……我和他真的……」
「我都知曉的。」我也在桌旁坐了下來,握著韻煙的手道,「他只是為了救姐姐。」
沉默一陣,韻煙的眼眶泛出些淚意:「原本以為只要進了樂宮局,便可避開那些人事紛爭,爾虞我詐,僅以技藝安身立命,卻不想到頭來還是沒能逃過……」
「姐姐你是說?」儘管心下明了,我還是驚異道。
「我的鞋底後邊被人塗了蠟,我是剛剛才發現的。」韻煙沉聲道,「還有那件衣服,我自己的衣服臨上場前莫名其妙地被劃破了,是楊姐姐主動過來借了她的衣服給我,我當時情急也沒留意。」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何處無紛爭,何處無欺詐?」我嘆道,「何況還是在這後宮之中……」
這時只聽「碰」地一聲,門被人從外邊撞開了,我順著聲音望去,只見煜傾行色匆匆,大概是因為跑得急,衣著稍顯凌亂,發冠里的幾縷頭髮垂落了下來,歪斜的衣領更是無暇顧及。
他一進門就喊道:「蓮兒你不要誤會……」
「誤會?」我咬咬牙狠了心,站起身笑道,「王爺與柳姑娘郎才女貌情深意切,而今結為良緣,是為大喜。」
「不,我……」他連連搖頭,迫促道,「我只是……」
我努力擺出端莊賢淑的模樣:「想必王爺如此匆忙趕來,還有很多情話要與柳姑娘說吧,本宮就不奉陪了。」
然而就在這刻,我的淚水再難抑制地流了下來,我用衣袖去擦,卻怎麼也擦不盡。我雙腿一軟跌坐在地,就這樣任由淚水不斷地淌著。輕輕地,有人從我身後抱住了我,是那個熟悉的,溫暖而寬廣的懷抱。我倒在他的懷抱里抽泣起來,而他就這樣摟著我陪著我,任我的淚水盡數沾在了他淺綠色的衣裳上。
須臾,我終於止住了淚,輕輕推開他,站起身來:「讓王爺見笑了。」
他聞言眸色一暗,卻轉瞬溫溫道:「無論你做怎樣的抉擇,我都會在你身後陪著你,幫助你,守護你。」
「你這樣又是何必……」我低下頭,悵然道,「不值得!你還有你的未來你的理想,你的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沒必要為了我……」
「如何抉擇是你說了算,而值不值得在於我。」他呵呵一笑,聲音有些喑啞,「既然已經沉淪,就此淪陷下去又何嘗不可?」
我語塞,只是望著他,彷彿要將他的一切都刻入眼眸,刻入腦海,刻入心底,然後就此塵封在記憶的最深處。
過了很久很久,我整理好妝容,淡笑道:「本宮先回大殿了,王爺與柳姑娘慢聊。」說罷便推門離去。
最後,我聽見他的聲音隔著門縫傳來:「你放心,待這場風波過去,我一定還柳姑娘一個自由之身!
然而就在我合上門的剎那,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我多想回到他的懷抱,多想與他共賞花開花落月圓月缺,多想與他白首不相離,然而如今這一切永遠都是奢望了。說到韻煙,我說我不嫉妒,那是假的。儘管我心知他們只是有名無實,只是一時脫離險境的計策,但為什麼我就不能是韻煙呢?
僅僅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家宴,我卻感覺好似熬了幾天幾夜般疲憊,好不容易熬到了結束,我也無心再與眾嬪妃攀談閑聊,只道飲酒過多身感不適便匆匆道別。清吟扶我乘上了輦轎,吩咐朝玉晚宮的方向而去,誰知方走近一道宮門,就被門后的黑影擋住了去路。
「想必今日的晚宴,您真可謂感受頗多吧!」劉煜澤緩緩從暗處走出來,走至我輦轎前還不忘傾身拱手行了個禮,怪聲怪調道,「母妃娘娘。」
我心底長嘆一聲,面上卻裝作無波無瀾:「王爺是想說些什麼呢?」
「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劉煜澤的語調也是無波無瀾,卻句句直擊我痛處,「母妃娘娘橫了心要和我二弟在一起,結果陰錯陽差成了我父皇的妃子,柳姑娘無心無意,卻名正言順地進了懷南王府。天意啊,都是天意!」話鋒一轉,又道,「不過如今母妃娘娘能得我父皇盛寵如斯,也非易事啊!」
我心中苦澀難言,卻冷聲道:「王爺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嗎?本宮乏了,恕不相陪。」
「當然!」他說著,居然真的往旁邊退了幾步,讓我的輦轎通過宮門,就在我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他忽然用極輕的聲音在我耳畔道,「萬事小心,這個後宮遠沒有你想得那樣簡單。」
夜風中,還有一縷若虛若無的聲音,自我身後飄來:「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