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雨紛紛,日晚秋霜漸(2)(追蝶而幸)
「你又算個什麼東西……」那人還想再發作,瞧見我正冷眼望著她,音量漸次低了下去,最後倉惶跪地伏身,「小主恕罪,奴婢……奴婢……」
韻煙也跟在我身後走了出來,上前將那秀女扶起,細細詢問可否有磕傷,又說了好些安慰的話。
我瞄了眼前那人一眼,厲聲問:「這是怎麼回事?」
她只跪在地上,全身瑟瑟發抖,不敢發出一言。
我又一指還坐在桌前的另一人:「你說。」
那人這才猛地反應過來,匆匆跪下道:「回小主的話,今日泠霜小主帶了一幫人來鬧事,說我們小主與她八字不合,住得太近易沾染晦氣,要將小主遷往西側院去,小主不過是爭辯了幾句,泠霜小主就叫人把小主趕了出來,還把小主的霽影軒封了,說小主既然不願去西側院就直接在這露天過夜吧。」
韻煙略一沉吟,近我耳旁道:「那泠霜小主可是鎮安大將軍程景的女兒,聽說此人囂張得很,仗著家中有不小的權勢,恃強凌弱,橫行無忌,這些時日來秀女中有不少人都受過她的欺凌,卻又不敢聲張。」
我心裡暗暗冷笑,好你個程泠霜,別人怕你,我夏婉蓮偏偏就不怕你。
「真是荒謬!」我斜睨了跪在地上的兩人一眼,冷哼一聲道,「宮人住所的安排,可是她區區一個秀女可以左右的?你們倒好,不但不向著你們的小主,反而在這裡落井下石。護主不周本是該罰,漠視宮規以下犯上,罪加一等。既然你們看不起你們的小主,那你們以後也不用再伺候小主了,明兒我自會向掌事姑姑說一聲,打發你們去南苑伺候著。」
韻煙輕輕一笑,接過我的話道:「可別看南苑住的都是些太嬪太妃,那可個個都是尊貴的主兒,你們可要留心伺候著,莫要出了任何差池。」
「奴婢知錯了,求小主恕罪。」跪地的二人聽罷,皆是驚恐不已,連連謝罪,「今後奴婢一定用心服侍小主,小主開恩啊,奴婢不要去南苑。小主打也好,罵也好,奴婢都願意,奴婢真的不想到南苑去……」
「打?罵?」我一挑眉,冷笑道,「瞧瞧你們那手勁,那利嘴,就算我有三頭六臂,千百張嘴,又怎奈何得了你們?」
「不,小主你就饒了奴婢吧,奴婢下次一定不再犯。」二人磕頭直如搗蒜,碎石鋪就的地面,額角磕在上頭被碎石的尖角劃出數道血痕,然而二人依舊仿若不覺,只連連求饒。
「我不喜歡有吃裡扒外的人在身邊伺候,更厭惡欺軟怕硬的的人,我想這位小主也不會喜歡的。」我移開了目光,不再理會她們,挽過那女子,對韻煙道,「我們走吧。」
我們默然不語並肩走了許久,那女子這才低低道:「多謝二位的相助之恩,憫瑤感激不盡。」
「你太客氣了,大家既然一同入了宮,便都是姐妹,理應相互照應。」我笑著,又問道,「對了,你是哪家的秀女,來自何地?」
「我叫蘇憫瑤,家住涼州,家父是江州長史。」
不覺中走過一小池,池中靜水幽幽,倒映著天邊的皎皎明月,池畔垂柳鬱郁青青,密如流蘇,隨風飄舞。韻煙伸手摺下一枝柳條,笑顏道:「既已是姐妹,不如我們就此結為金蘭,以天地為誓,以月為證。」
「好啊好啊,這再好不過了。」我喜道,「我今年十三,你們呢?」
韻煙答:「我十六。」
憫瑤道:「我也十三。」
我對韻煙道:「那我們都要喊你姐姐了!」又轉頭問憫瑤,「我蠶月初八生,你呢?」
「臘月十五。」
我笑道:「哦,那我就是姐姐。」
於是三人各折一枝柳條,對月而拜,無食無酒,亦無結義詩詞以相贈,只將手中之柳相互插於對方髮髻旁。我鄭重地在憫瑤髻旁插上柳條,看了兩眼,忽地搖頭道:「不好不好,用柳條太沒有新意了。」說罷,轉頭卻見不遠處的芍藥開得正好,花影重重,香清粉澹,娉婷妖嬈。我心生一意,折了朵芍藥插入憫瑤髻間。
恰在此時,忽來一隻彩蝶,薄翼煽動著,繞憫瑤悠悠地翩飛了兩圈,停在了那花蕊中央,惹得韻煙掩袖輕笑:「如今妹妹可是討得了追蝶而幸的好彩頭,將來必能早日得蒙聖寵,位臨四妃,安享榮華富貴了。」
《開元天寶遺事》一書中載,「明皇每至春時旦暮,宴於宮中,使嬪妃輩爭插艷花,帝親捉粉蝶放之,隨蝶所止幸之」,直到後來楊貴妃專寵,這種隨蝶施愛的遊戲才停止不用。
憫瑤微有尷尬,掩面淡笑。我和韻煙紛紛從之,折芳而簪。
嬉笑間,時光便這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