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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此身合是詩人未

  牛車和皮貨被縣令扣了,自然不能就這麼罷了,徐文山囑咐了鹿澤和蛛兒兩妖幾句,便讓她們出去辦事了。自己則在客棧歇息到了午後。


  算一算時間,也到了和許京約好的時間,便懶洋洋地出了門,按當地人所指,慢慢晃到了紀家書鋪。


  書鋪前卻早已人滿為患,看模樣都是本地書生學子,書鋪招牌上也掛了紅綢繡球。書鋪的幫工在地上撒了不少新採的野花,又抬了幾摞書擺在紅綢鋪的桌上。一老書生出來揮了揮手,全場響起了掌聲,現場洋溢著活潑歡快的氣息。


  徐文山四處尋找許京的蹤影,發現她此時正站在場中的角落,表情看上去甚是緊張。徐文山不由得啞然失笑,這個女扮男裝玩世不恭的主,居然還有如此規規矩矩的一面。


  老書生坐下了,擺了擺手,示意全場安靜下來,才說道:「今日是你們的同窗王浩然大喜的日子,他的第一部詩集終於出版了。現在,他本人應該正在京城主持售書會,想必場面一定盛況空前。我們祝願他新書能打出一片名氣來!」


  全場鼓掌,不少書生們此時表情都又羨又妒,沒想到王浩然這小子居然領先同儕太多,這個年紀就能把書買到京城。


  每年在京城發售的新詩集不知有多少,要讓自己的詩集在京城和那麼多名家高手一爭高下,要面臨著巨大的壓力,必須自身的詩集有著極其過硬的質量,才能在眾多詩集拼殺的修羅場中脫穎而出。


  王浩然小小年紀,就要去京城親自為自己的詩集搖旗助威,不知要經受住多大的壓力。


  老書生又道:「我很榮幸地受王浩然的邀請,幫助他主持在他故鄉沙縣的售書會,作為他的老師,我感到非常欣慰。要是你們都有王浩然那麼出息,我頭髮也不必白得這麼快。」


  場中青年大多是這老書生的學生,聽了這話都哈哈笑起來,一旁的許京也捂著嘴笑。


  書生說完話后,又點評了詩集一番,接著書鋪老闆也出來說了幾句話,接下來就到了這次的正戲:獻詩環節。


  許京登場了。


  她今天是做白衣白冠打扮,冠上兩條綬帶垂下,風度翩翩,眉如柳葉目如星辰,男裝打扮的她比不少男的都帥多了。


  許京人緣顯然很好,她剛上台,底下就大片大片的叫好聲,許京掩嘴輕笑,過了好久,場面才安靜下來。這時,許京才開始念詩。


  念詩前,許京還要說兩句:「小生才疏學淺,知道這次要頭一個獻詩后,還緊張地睡不著覺,生怕作出的詩不好,給浩然兄丟臉。」


  場下的人們都笑了。


  許京又道:「到了今日早晨,經一朋友的幫助,才得了一首,題為《宛丘春雨初霽》。」


  清了清嗓子,開始念道: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這詩一出,全場都安靜下來。


  老書生忽然說話了:「子京,你把這詩寫下來,給老朽看看。」


  許京點點頭,工工整整地把這首詩抄了下來。老書生顫顫巍巍地接過紙,讀了兩遍,又搖頭晃腦地讀了一遍,道:「好!好!好!」


  老書生放下紙,道:「沒想到子京居然也能寫出這樣的詩,還以為你成天只愛玩樂。」


  底下有人道:「先生,這首詩很好,但弟子不知好在哪,請您解詩教我。」


  旁邊的人也附和道:「請解詩教我等!」


  老書生道:「也好,那獻詩會暫緩,我們先開個解詩會,我先不解,且聽聽你們如何解,大家可以暢所欲言。」


  老書生儼然把解這首詩當做了現場教學,點兵點將,點人起來解詩。底下的人也對這詩各有所見。


  有人道:「弟子認為,這首詩的詩眼,在於『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一句,寫得雅緻雋永,令人回味無窮。」


  另一個人道:「子安兄所言即是。不過弟子還有補充。本次的詩題為『春』,這首詩里春景極少,僅在這一句中,卻已將京城的春景寫得淋漓盡致。我們若平時寫春景,大多會寫江畔,寫田野,寫踏青,很少有人寫城市,更別說寫京城。只因城鎮春景難寫。城鎮景色,四時皆是碧瓦青磚,無法體現春的特色,而子京兄這首詩,卻匠心獨具,能敏銳發現京城裡的春景,並用一句佳句點逗出春意,這是最難得的。」


  又一人道:「更難得的是,這一句的春景只是『聽』來的。一夜春雨,賣杏花聲,都是詩人聽來而非看來的。」


  一人忽道:「妙哉,妙哉,聽了各位的高見,我剛才想通了。這首詩的妙處不止『小樓一夜聽春雨』一句,而是全詩渾然一體。這首詩里全部只是在寫困居在京城之中,全詩透露出濃濃的惆悵之情,詩人如此惆悵,又怎會外出踏青?所以春景只是聽來的,而不是看來的。子京能把春景也寫得如此愁緒濃濃,這等筆力實在驚人。」


  又一人道:「不知諸位發現沒有,『小樓一夜聽春雨』,這從另一方面寫出了子京一夜未眠,鄉情離愁簡直躍然紙上啊。這一句實在含義豐富,越讀越有新趣味。」


  又一人道:「也不可說得如此悲觀。子京兄這首詩全詩的基調確實是惆悵不假,但愁中又何嘗不帶有一絲希望呢?你看,不出門,春意卻能透過紙窗入耳,可見春意多麼盎然!詩人心中還有熱情!」


  人們越說越多,未通的漸漸也通了,並紛紛發表自己對此詩的見解。不同的人見解也不同,於是便慢慢爭吵起來,也不乏為這詩的解法吵得面紅耳赤的,但基調都是相同的:這是一首絕妙好詩。


  越聽底下人的誇獎,許京的臉越紅,到最後,乾脆用袖子把臉遮起來了。


  她很開心,莫名的開心。這首詩不是她寫的,但她還是對別人的誇獎感到異常高興。當然,在她心裡,這些誇獎都不是給她的,而是給那個「徐聰」的。


  她是在為徐文山而高興。


  她本想等討論完后,就告訴大家,此詩不是自己作的,而是徐聰作的。但是隨著討論越來越激烈,她便越來越說不出口。這麼多人都把讚譽給了自己,若自己突然說這首詩是別人的,會不會被憤怒的人們攻擊?

  她忽然很想見到徐文山,徵詢一下他的意見,但在人群里找來找去,卻始終見不到徐文山的人。


  徐文山爽約了。


  她頓時覺得很生氣。


  徐文山沒有爽約,但是他早就離開了。


  在許京念詩時,他找到了書鋪的老闆。


  「不是不想出,是沒辦法出,搞不到書號,我也沒辦法啊。」老闆苦笑著對徐文山說。


  他手裡拿著的,是徐文山的溫李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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