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小樓一夜聽春雨
衙役打開了牢門,沖裡面招招手,道:「出來!」
半口牙露出笑容,站起來正準備出去,衙役忽道:「不是你!」
徐文山走出了牢門,還回身跟半口牙打了個招呼,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在眾獵戶的目瞪口呆之中,徐文山堂而皇之地走出了牢房。
衙役旁邊那人,身披一套兜帽,臉裹圍巾,看不清是誰,直到走出了縣衙,才把兜帽扯了下去,露出一頭青絲,原來是許京。
或者說,果然是許京。
鹿澤和蛛兒都等在縣衙外,看見徐文山出來了,都很激動。
許京把兜帽和圍巾都脫了下來,用手掌對著自己的脖子扇了扇,小聲道:「熱死了。」
徐文山直勾勾地盯著許京,現在正是天氣熱的時候,許京熱得臉蛋有些發紅,還挺好看的,這是徐文山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小女兒姿態,之前她都表現得英武不凡,像個男人一樣。
許京看到徐文山盯著自己,忙正了正姿態,恢復了低沉的語調,道:「昨天跟你客氣客氣,沒想到今天就惹了事。」
徐文山笑了:「我一個外地人,來這兒被欺負了,我能上哪兒說理去?只認識你一個,當然只能找你啦。」
許京把徐文山拉扯到一個角落,揪住他在他耳邊悄聲說:「我是女兒身的事,你不許告訴任何人,若是有別人知道了,我……我不會放過你的。」
徐文山苦笑,這位大姐雖然長得確實有些偏男性化,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些微區別來。他就不相信,這麼久了,沒一個人發現她是女兒身。
說完,許京紅著臉出了一口氣,道:「把你撈出來就已經儘力啦,你的牛車和皮貨,縣官說什麼也不肯放,說是已入公庫了。」
徐文山的表情冷了下來,道:「這個縣官是個臟官么?」
許京一怔,說:「這我不知道,他縣官當了這麼多年,也沒什麼冤案啊。你問這個幹嘛?」
徐文山表情恢復了正常,道:「算了,皮貨被扣了也罷,反正也賣不出去。」
許京是官宦子弟,對錢貨看得不重,便沒太追究,道:「下午的售書會你來不來?你最好別來。我正在冥思苦想下午要獻的詩時,你就把我找來了,現在思緒全亂啦,下午我要出醜啦!」
徐文山淡淡一笑,道:「那我借給你一首詩吧,你可以拿去用用。」
許京瞪大眼睛道:「你也會寫詩?」
徐文山道:「我為何不能會寫詩?」
許京一想,那日聽到的那首怪詞,雖不是他作的,但他確實也沒說不會作詩。
不過她對他作的詩不抱什麼希望就是了。
許京道:「那你且作一首來聽聽吧——先說好,我可沒答應用你的詩,我不過先聽聽,若是真的還不錯,可以體現我的水平,我才會借用一下。」
徐文山笑了,問道:「你們這次有無什麼題目?」
許京道:「有的,這次的題目是以『春』為題。」
徐文山沉默一會兒了,道:「已得了。」
「這麼快?」許京有些驚詫。
徐文山沒說,自己已經得了無數首和春有關的詩句。
畢竟是抄嘛。
「先不提這個,陳國京城叫什麼名字?」徐文山問道。
「叫做宛丘。怎麼了?問這個做什麼?」許京問道。
「再問一個問題,你去過京城么?」
「去過,還是上個月剛去的呢。」
徐文山露出笑容,道:「那好,我已經為你量身定製了一首詩。」
說罷,徐文山便正了正衣冠,開始朗讀: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最後,徐文山道:「這首詩,叫做《宛丘春雨初霽》。」
念完,許京仔細咂摸,不由得被深深吸引了。
這首詩主題是春,表面也確實在寫春天,並將春天寫得清新雋永,將春雨、春花寫得細緻貼切,但其實深層卻不是在寫春。
而是在寫無聊。
開頭便說世味「薄」,流露出濃濃的厭世感,又寫「誰令騎馬」,好似待在京城分外無奈。
接著便寫聽了一夜雨,閑寫了一天書,玩了半天茶沫子……總之就是,很無聊。
不過這種無聊被他寫得格外優雅。
尤其是第二句,「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美得驚世駭俗。
春意很濃,濃得像杏花的苞苞。
興味卻很淡,淡得像春雨的絲絲兒。
讀了這首詩,令人印象最深的,卻不是春天春景,而是那個作客京城的閑人,他瀟洒優雅,卻又懶散憂傷。春天很好,他卻想疏離,疏離得好像脫離了京城,脫離了整個春天。
這賣皮子的,腦子裡究竟是如何誕生此等詩句的?
「怎麼樣啊?能不能入你的眼?」徐文山笑著說,打斷了許京的思考。
「這個嘛……這首詩寫得不錯,但是情緒不太好了,我們書塾的老師可能會不喜,那種場合還是寫些歡快的好些……總之我先收下這首詩了,若是實在想不出來,我便用了這首了。嗯……就這樣。」
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許京的臉好像有點紅。
徐文山道:「那這首詩就當做這次的謝禮啦。」
許京一直盯著徐文山,聽到這句話,嘴巴張了張,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抗議起來:「這麼大的忙,怎麼能就這麼算了?……嗯,不過你又窮,沒什麼可刮的,切記下吧,等你有錢了再來找你報恩。」
說罷,許京上馬了,回過頭問道:「你什麼時候去過京城?」
徐文山一愣,道:「你猜啊。」
許京道:「我不猜。」便拍馬而去。
徐文山搖了搖頭,他剛才覺得,這個妹子,好像被他……圈粉了?
確切的講,是被陸遊圈粉了。
「果然,只有比男人更男人,才能征服這個有點像男人的女人,」徐文山自言自語道,「果然是亘古男兒一放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