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皇后之言
刑部大堂,今日百姓圍審算是最多的。往常畏懼官府威嚴,不敢上前,如今卻覺得,維護周圍平安,彷彿也是京城中人應當做的。
這是張溫祺上任以來,接的第一個正經案子,而且事涉齊世子、景豫郡主和丁家。齊世子勢大,景豫郡主有多難纏,那天三堂會審已經見過了。相比起來,丁家踢到這兩塊鐵板,真是要好好掂量。再聯想女兒遞來的信,大概已經有了成算。
景豫郡主說的不錯,自然要有仵作驗屍。
棺材蓋子一開,劉夫人已經控制不住的哭了起來,丁凝兒皺眉用帕子掩住口鼻,景豫郡主與齊世子在堂上有一席之地,此時也忍不住站起身。
齊行遠比朱承瑾朱承清二人要高,先看見了棺內情形,一伸手攔住要湊近看的姐妹二人,「別看了。」
他神情是朱承瑾從未見過的凝重,更有一眼直直看向丁凝兒,飽含著震驚、不可置信和濃重的嫌惡。
朱承瑾輕聲道:「表哥,讓我看看豆蔻吧。」
那麼鮮活的一個小姑娘,被丁凝兒用了什麼手段虐打致死?
齊行遠斟酌一會兒,才將手放下。
朱承瑾和朱承清覺得在王府中,也看了不少奴才被打的慘狀,但是棺內的那一幕還是讓二人泛上濃濃不適。
豆蔻換上了一身新衣服,往日里天真白皙的面容只能隱約辨認出還是豆蔻的五官,皮膚水腫青紫,看著像是拳頭毆打所致的痕迹,平時水潤粉嫩的花瓣一樣的嘴唇被割開,露出裡面的骨骼牙齒。再往下看,裸露出來的肌膚全是道道刀痕,划的極深,皮肉外翻。那一雙與劉金一樣的巧手,十指全被齊根斬斷,這還只是露出來的部分,衣服底下更不知道掩藏著多少傷處。
怨不得齊行遠不讓她們看,朱承瑾心理承受能力最近好些了,不然非得吐出來。朱承清也看的直擰眉頭,更別提劉夫人了,簡直是切膚之痛。
張溫祺問的更有條理,昨日豆蔻是不是丁府送回去的,出丁府的時候是不是活著的,既然丁小姐說豆蔻在府里偷了東西,偷了什麼,何人毆打?
丁凝兒所憑藉的,無外乎兩樣,丁佩與丁真兒。
但是這二人,哪一個抵得上在皇上、太后眼前如日中天的景豫郡主。
丁凝兒還能咬緊了牙不鬆口,看在丁家份兒上,她又是個嫡出小姐,才免去刑罰上身,那些奴才可就沒那麼好的待遇了。
三板子一沾身,不少人就邊哭邊把事兒交代了乾淨。
「奴才們不知道啊,小姐把豆……豆蔻姑娘叫進屋裡,不一會兒就讓咱們打,說是豆蔻手腳不幹凈,咱們……咱們奴才,只能聽主子的話啊,大人饒命!別再打了大人啊!」
張溫祺道:「聽話?怕是助紂為虐!」一拍驚堂木,「丁小姐,你還不從實招來!」
丁凝兒渾身一激靈,這事兒她是瞞不下來的,只是往日里根本不用到衙門,只需要丁佩或是丁側妃說句話,就被抹平了。求助的目光居然投在了齊行遠身上:「齊世子,齊世子我都是為了你啊!豆蔻這小賤人,她,她做白日夢!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我實在是看不下去她那副輕狂模樣,我這都是為了你好啊齊世子!」
「滿口胡言!」齊行遠快被丁凝兒一臉「我是為了你好」的情聖模樣給噁心吐了。「你為了我?是我讓你殺的豆蔻不成!」
「齊世子你!」丁凝兒看齊行遠的目光,都讓朱承瑾誤以為齊行遠是個絕世大渣男了,「好,這賤婢是我家下人不小心打死的,劉夫人要多少錢便直說吧。張大人,您要審我,是不是得問問我姑姑和姐姐,去給安國公府和瑞親王府送個信兒吧。」
「瑞親王府便不必送了,安國公府的我也派人替你送。」朱承瑾只要一想到豆蔻如今的樣子——怪不得劉夫人說是「慘死」,就怒從心來。「滿堂,你親自去安國公府送信,記著,務必要讓人家知道,安國公夫人的侄女,隨意草菅人命,虐打無辜女子致死,如今又要借著安國公府的勢迫使張大人草草結案,好讓她繼續為非作歹。」
滿堂迅速了解其意,邊喊著就出去了:「安國公夫人的侄女,草菅人命,虐打無辜女子致死,請安國公夫人做主啊!」
「景豫郡主欺人太甚!」丁凝兒霍然起身。
朱承瑾眉眼一凝:「放肆!你區區一介丁家女,父母無官無爵,有個側妃姐姐就猖狂至此,一條人命,說沒就沒了,你心中沒愧疚嗎!」
滿堂是一路喊到安國公府的,丁佩還想出來看看,被安國公指著鼻子一頓臭罵,然後派人告訴滿堂:「請張大人秉公處理,安國公府沒這門糟心親戚。」
滿堂回來一說,丁凝兒萬萬也沒想到,姑母居然不護著自己了。
張溫祺道:「欠債還錢,殺人抵命。將女犯丁凝兒押入死囚牢,丁家僕從助紂為虐,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盡數下獄,待此案本官與諸位大人商議后再行處置!」
圍觀百姓發出喝彩聲,紛紛道:「張大人可真是青天大老爺!」
張溫祺這第一把火,算是燒起來了。
更是燒到了京兆尹身上。
第二日早朝,王御史道:「臣有本奏。京兆尹陸繆之尸位素餐!身為京兆尹,不為京城百姓主持公道、審案辯情,反而拒不受理案子,這種官,還能稱為『父母官』?長此以往,天子腳下百姓都離心離德,釀成大禍!」
「哦?京兆尹,可有此事?」皇上把最心愛的兒子給囚了,正是不爽快的時候,發問都陰沉沉的。
陸大人也算倒霉,半月前調任京兆尹,而上任京兆尹特意交代了賀家與丁家的事兒,所以他一看到這案子,想著押後幾天,看看情況。
太子這些時候才重新上朝,聞言沒先說話,而是靜靜聽著。
陸繆之自然要為自己分辨:「這,這案子證據不足,臣才押后再審。」
「陸大人的話,臣不懂。」王御史戰鬥力驚人,現在是御史台一把手,「物證人證,難道不該搜集而來,陸大人這是準備人在家中坐,證據自個兒掉下來?」
「王仲鳴你又在聖上面前胡說八道!」陸大人都要急哭了,怎麼惹著王仲鳴這麼個執拗的一根筋臭木頭!
王御史一臉正氣:「臣並非胡說八道,而是有一說一!」
「好了好了,攪鬧的朕頭疼,此案既然已經移交刑部審理,算是津北侯世子與景豫郡主處置有功,張愛卿也做得很好,賞。京兆尹,朕罰你三年俸祿,往後不得再犯。」皇帝實在是不耐處理這些事兒,匆匆退朝了。
皇帝今天還有正事兒呢,不耐煩跟這些人扯皮,他要微服私訪——去看望四皇子。
皇帝前腳剛出宮,後腳周皇后就去了太后的壽康宮,講的卻不是皇上,而是兒女們。
「母後身子越發康健了。」周皇后笑著坐在太後身邊。
太后道:「你最近精氣神也不錯,只是還要多休息,有什麼事兒,讓阿顏來一趟就行了,何苦跑過來。」
「母后心疼我,我心裡明白。」周皇后眉眼都透著一股虛弱,「這次前來,是為了孩子們的婚事,這馬上,端雲就要出嫁了。我想著,將景豫成親的日子,也提前來,順帶著定下太子妃的人選。」
太后還有些捨不得,「這就要將景豫嫁出去,是不是太急了。」
周皇后懇切道:「母后,不瞞您說,我這身子……怕是要油盡燈枯了。」
「皇后噤聲!」太後放下手中茶盞,眼中儘是關切,「怎麼好端端的說這種話!宮內太醫、民間神醫,什麼好葯沒有,你只管好生將養。」
周皇后握住太后的手,她的手掌比太后的還要涼幾分,「母后,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如今不過是撐著一口氣。若是我真的……真的走了,這些孩子,除了母后又有誰來真心替他們打算。」
周皇后話里話外還有一層意思,她若死了便是國喪,國喪幾年內,太子不可娶親生子,景豫郡主也有守孝的日期,到時候以免再生事端。
太后與周皇后的感情算是不錯,她十分滿意這個兒媳,聽到這話不由鼻子有些酸:「好孩子,嫁進宮這些年,委屈了你。我自己兒子的品性,我知道。」
「母后這話見外,我既然當了這個皇后,就有自己責任在,母后又那麼關照,沒什麼委屈。」周皇后道,「母后將景豫叫進宮來知會一下吧,我怕是撐不到……昭華出嫁生子了,我想著,日後將昭華指給周家。」
「你的母族?恩,周家的確是好的,」太后與周皇后都是理智過頭的女人,此刻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該定下來的,都得定下來,至於哭哭啼啼,從來解決不了什麼事兒。「這事兒我記下了,那太子妃的人選,你有何想法?」
「晉南侯嫡女。」
「哀家記得,晉南侯與李尚書是親家,如今的晉南侯世子妃是李家大小姐吧。一家子都是知禮的人,皇后的眼光從來不錯。」太后道,「只是四皇子妃是安國公府嫡女,太子妃只是侯府嫡女,不太好聽。」
「不可能為了太子將晉南侯升為國公,但是安國公,還能風光幾年呢?」周皇后微微一笑,嘴唇蒼白。
「景豫與昭華的嫁妝,是早就備好的,我還想等幾年,再給她們攢下一些好東西放進嫁妝。」太后是真的疼愛孫子孫女,打小帶起來的,如何能不疼?
「先將景豫婚事定了,昭華的再等一段日子也不急,您若是有什麼好東西,她們成了婚再賜也是一樣的。」周皇后自打見了林勛后,就覺得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所有謀划不得不加快步伐。
她現在唯一擔憂的就是兒女大事,如今跟太后說完,也就定下的差不多了。
但是多年之後,太后時常後悔,此事不過口頭約好,若是當時就指婚,也不會惹出後頭那麼多的事兒。
如今兩宮是同心協力的,致力於要把景豫郡主的婚事弄得風風光光。
至於端雲,誰還會記得一個不受寵的公主呢?
景豫郡主審案回家就接到通知:「成婚日子提前,順帶著要把朱承宛、朱承清的婚事都定下來。」
這匆忙的讓朱承瑾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按照太后對她的寵愛,不會讓她的婚禮步驟這麼趕,尤其是還要一起定下王府另外兩位小姐的婚事。
「郡主,這可是好事兒啊,您怎麼……」滿堂昨兒喊了一路,嗓子啞了,今天伺候的換上了珠玉。
「是好事兒,」朱承瑾對於嫁給楚清和,沒什麼排斥感,但是卻一直思索著太后如此做的原因,「明兒進宮?」
「是,宮裡傳了話,明兒讓您、婉和縣君、宛小姐一道入宮。」
這事兒對於朱承瑾是驚,對於靖平侯府是完完全全只剩下了喜。
靖平侯夫人如今見誰都喜笑顏開,就連弟媳柳氏的諷刺她也笑眯眯收下了。
柳氏道:「到底嫂子這是有福氣,娶了個那麼厲害的兒媳婦來家裡,嫂子可別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小郡主一點兒也不像閨閣大家小姐,我聽說前段時間還審案去了?女人不好好相夫教子,拋頭露面算什麼。」
「是啊,」靖平侯夫人彷彿沒聽出來一樣,「要說這都是皇上、太后的恩典,也是郡主自個兒有本事,我開心還來不及。」
柳氏別有擔心的地兒,郡主一嫁過來若是要管家的權可怎麼辦,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只是示意她安心,待到靖平侯夫人出去,老太太才道:「等她嫁過來,我就稱病讓她伺候,不信她不來盡孝。既然盡孝,那就必然不能管家,而是要好好伺候我,郡主嫁來我楚家,就是我楚家的媳婦,難不成還指望著在咱們面前擺譜。」
柳氏笑道:「自然,母親好主意,只是我那侄女……」
「也不能太不給郡主面子,太后還在呢,」楚老太太自有考慮,「待到清和成婚一個月,再由我給他指一門妾室,上戰場的人,多幾個妻妾也是好事兒。」
這二人的謀算,靖平侯一家是一點也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