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雙溪尚好
他踱過來,抱著胸,一副倨傲的神態。
布暖嚇得忙推開藍笙,眼神左右游移著,心虛得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只見一雙皂靴踏進她的視線,然後聽見他陰陽怪氣的話,「嗬,光天化日之下在這裡私會,不怕被人撞見?暖,你不在跟前陪大人打茶圍,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她正計較著怎麼回答,邊上藍笙介面道,「你這話有謬誤,我們有根有底,就是被人撞見也沒什麼。她同我在一起,誰會說半個不字?倒是你,好好的不和親眷們在一處,一個人跑到後園來幹什麼?」
他只是笑,不來哪裡能看到這齣戲!他也不諱言,「我從西市回來,遍尋黔園不見她。問了感月她們,才知道你們往這個方向來的。」他摸了摸鼻子,「不是我說,還沒拜堂,總歸避諱些的好。我這個舅舅是瞧不過眼的,叫我碰上還則罷了。要是叫容冶他們看見,嘴上不說,心裡總硌應。」
藍笙嗤笑起來,「究竟是誰硌應呢?男人家,哪個不懂行市?你是潔身自好的,不能相提並論。咱們吃人間煙火的凡人,七情六慾深知道。我和她下月就成親了,夫妻間相處,用得著你來指點么?我勸你,還是早些把親事定下來吧!長安城裡誰不仰慕你上將軍?你要娶妻,霎眼就能辦成的事兒。聽說司馬大將軍上門說親,府上老夫人也甚滿意,可是么?」
布暖心頭一跳,她知道司馬大將軍是驃騎將軍,既是舅舅上峰,又是他的恩師。以往官媒出面可以推辭,如今恩師親自做媒,他要婉拒也難了。
她有些低落,怎麼辦呢,終究是無可奈何的。她垂手揉著畫帛,站在這裡成了莫大的煎熬。
容與仍舊是澹寧的模樣,他低著頭卷了捲袖子,「他們滿意是他們的事,我不是孩子,有自己的主張。」他這話像是說給布暖聽的,一遞一聲道,「司馬大將軍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同他說心裡早就有了人,他並不勉強。就算他背後不歡喜,我也管不了這麼多了。橫豎我又不想再往高處爬,就是把我從這從二品上剔下來,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藍笙冷冷一哼,「無官是一身輕了,唯恐你到時候不習慣呢!你是發號施令的人,一氣兒變得一文不名,這裡頭的落差你經受得住?」
他聽了低低的笑,「你我二十多年的朋友,怎麼倒像頭一天認識我似的?我若有野心,多的是朝上攀的機會,哪至於到現在還是個從二品下!」他轉過臉來,「布暖……」
她激靈靈一顫,「聽舅舅示下。」
他踅身朝院門上走,邊走邊道,「還不跟我回去!」
她木訥應了聲,走了兩步回頭對藍笙道,「我先去了,過會子叫感月來找你。她是我二姨母家的女兒,先前說有事請教你的。」
她還沒過門,行動依然由娘家人做主。藍笙眼睜睜看著她跟容與去了,又怒又恨下別無他法,狠狠一腳踢飛了足前的一粒石子。那石子朝月洞門的方向竄去,恰巧有片裙裾閃現出來,只聽哎喲一聲,堪堪打在來人的腿上。
他一怔,那是個穿著銀泥裙的姑娘.看樣子真傷著了,蹲在地上捂著腿,連站都站不起來。他忙奔過去查看傷情,認出來那張團團似明月的臉,似乎正是先前和他討論腰刀的女孩子。
她抬起楚楚的眼,眼裡還含著淚,「姐夫對感月有意見么?」
他皺了皺眉,「對不住,我沒瞧見你。怎麼樣?傷得厲害么?要叫跌打郎中么?」
「那倒不用。」她說,自管自掀起裙角,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肚。自己一瞄,顫聲道,「哎呀,打壞了!」
藍笙先還避忌,被她一喊忙去看——的確是有一塊又青又紫,女孩家皮膚嫩,碰傷了一點就分外觸目驚心。他很是愧疚,她又不想看郎中,所幸他們武將都有隨身帶傷葯的習慣,便道,「能走么?到前面亭子里,我給你上點葯。」
他垂著眼,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五官愈發顯得雋秀。感月開始小鹿亂撞,好容易控制住了嗓音,悶悶應了聲,「走是能走的,就是有點痛罷了。」
他伸手攙她,「我扶你。」
感月覺得自己比台上唱巫儺的演得好,當真裝腔作勢的,一瘸一拐叫他架著走。邊走邊竊笑,其實她挺皮實的,也經得住痛。以往跟著兄弟們打蹴鞠,動不動碰傷這裡磕壞那裡,這點子小傷在她眼裡根本不算什麼。不過現在有所圖,當然要善加利用。他的胸膛寬厚,是她喜歡的。他的手臂有力,也是她喜歡的……反正哪裡都喜歡,不收到旗下簡直就是人生一大憾事!
她眉花眼笑,哀哀叫著縱到了涼亭里。他把她安置在石墩上,自己從蹀躞七事的火鐮包里倒出個小盒子來。揭了蓋兒剜上厚厚的膏油,蹲在她腿邊替她抹葯。
他的手指刮過她的皮肉時,她連寒毛都豎起來了。神天菩薩呀,她可是黃花大閨女,這回算是豁出去了,好歹保佑她手到擒來吧!她在心裡絮絮念叨,臉上像漲了赤潮似的,一陣陣紅將上來。
他仔細把葯抹勻了,給她放下裙角。起身抽了汗巾子擦手,一面道,「是我疏忽,怪對不住你的。你瞧頭回見面,我就送了這麼個見面禮給你。」
她仰起臉笑,大大的笑容,在明媚的天光下彷彿毫無心機。她說,「姐夫這份禮送得我記憶猶新呢!我正無聊到處閑逛,不想就遇上了。姐夫坐下,咱們說說話兒。」
她是直爽人,帶點男兒氣,從她的一言一行里就能看出來。女孩子太疙瘩叫人頭疼,他看著她,似乎找到些布暖當初的影子。那時候的布暖就是個率真的性子,有些糊塗,但是通透伶俐,就像她現在這樣。
他在石桌另一邊落了座,「這藥專治外傷,第二天就能消腫。我怪不好意思的,回頭再打發人送補藥來慰問你。」
她更顯得開懷了,「快別放在心上,又不是殺敵打仗負了傷,還要慰問,豈不叫人笑話死!姐夫是自己人,太客氣了顯得生分。」她咧著嘴,「姐夫這一向可好?」
倒真像很久以前就認識的,他有點摸不著北,大概他們家鄉就是這麼打招呼的吧!他點點頭,「就是忙了些,別的都好。妹妹呢?可都安好?家下都好?」
兩個人都有些訕訕的,這是什麼話題!感月只得應,「勞你記掛,家下都好。我爺娘都好,家裡五個兄弟也都好。姐夫家有多少兄弟姐妹?」
藍笙正襟危坐著,外頭的風吹過來,總有種揮不去的融融的暖意。他調整一下姿勢,背靠著身後的亭柱,緩緩道,「我沒有兄弟姐妹,母親只生了我一個。我們藍家是世代單傳的,也不知為什麼,古怪得很。」
「那側室無所出么?」她好奇的問,這種世代單傳的人家很稀有,以前聽人說起過,這麼近距離接觸還是頭一回。
「我父親沒有婢妾。」一方面是怵郡主殿下的淫威,但更多的還是因為愛吧!如果沒有愛情支撐,男人官場上混跡,不說討回來放在府里,就是養個別宅婦,也是易如反掌的。
感月那頭又計較起來,父親是個正人君子,那做兒子的一定錯不了。時下要找個一心一意的男人多難吶!藍笙摒棄相貌不論,個人價值又在她的秤杆子上翻了好幾翻。越看越好,越相越滿意,她羞澀起來,「我來長安還沒出去逛過,也不知道哪裡有好玩好看的。哪天姐夫有空了,領著我出去轉轉好么?」
這是應該應分的,他還惦記著布暖,因道,「這幾日樊川的興國寺有佛事,請了高僧講經,暖兒大約是喜歡聽的。若是聽膩煩了,那裡風景也好,清寂幽靜,正適合踏青遊玩。」
感月嘖的一嘆,真是個痴情的漢子,時時刻刻不忘大姐姐。不過念也是白念,就算口頭答應去,臨行一改主意,還是只有他們倆。她得意的盤算,笑道,「我過會子見了如濡姐姐就同她說。那個樊川在什麼地方?」
藍笙道,「在城南,神禾源和少陵源之間。」
「那就明日吧!」她歡快道,「明日我的腿肯定好了,姐夫切要抽出空閑來,明日咱們往興國寺去。」
就這麼算是拍板說定了,布暖縮回身子來,兀自撫著下巴,笑得別有深意。可是一抬眼看見邊上蹙眉凝視她的舅舅,她就有點露怯。
「到底怎麼回事?」他臉上沒有笑容,「你該不該給我解釋一下?」
她裝傻充愣,「解釋什麼?」
「你說解釋什麼?」他愈發凶了,「躲在那裡摟摟抱抱,只當別人看不見嗎?」
她嘟嘟囔囔的往後退了一步,「抱了……就抱了唄,要解釋什麼!」
他把臉拉得老長,「果然是小夫妻要好得緊,如今要成親了,也不避人了是么?」
她嗅到一股濃濃的酸意,眯著眼睛哂笑,「我和藍笙要好,舅舅有什麼不滿意的么?我同他本就是應當的,反倒是你……」她胸悶氣短的囁嚅,「你抱人家才是不正常呢,還有臉子說別人!」
他一下子把眉毛挑得老高,「你說什麼?慣得你久了,養肥了你的膽子?敢這麼和我說話,你果然有出息了!」
他去拽她的胳膊,推推搡搡把她抵到牆根上。她不屈的掙扎,「舅舅你壞!」
「壞?還有更壞的!」他說著,毅然決然吻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