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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閨門多暇

  「怎麼?捨不得?」感月斜著眼睛看她,「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么?」


  布暖擺手道,「當然不是!你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來了?我一時有點……吃驚。」她沖邇音乾巴巴的笑,「簡直是太吃驚了!」


  邇音愈發不能理解了,這是什麼情況?姐妹再要好也不能公開談這個吧!一個直愣愣說瞧上了姐夫,另一個居然不生氣,還笑嘻嘻的表示驚訝,難道這世道變了么?


  她想了很久,「感月姐姐,你不能這麼說,叫別人聽見了多不好!你讓大姐姐怎麼回答你?姐夫又不是東西,隨便可以送人的么?」


  感月調過頭來看布暖,「聽見沒有?連邇音都說他不是東西,你還留著?貪多嚼不爛,這道理不明白?」又對那矮個兒發話,「孩子家不懂別插嘴,咱們姊妹間的私房話可別到大人跟前說去,知道么?」


  邇音是個單純的孩子,她叉著腰威脅,「你要欺負大姐姐,我就告訴你母親去!」


  布暖一看忙阻止,「邇音,裡頭內情你不了解。感月說話直,不是你想的這樣。」


  邇音拿眼梢瞥了感月一眼,「大姐姐好/性兒,有的人要趁火打劫了,也不怕造孽的!人家的姑爺巴巴看著,這世上男子漢死絕了么?」


  感月要惱火,瞪著一雙大眼睛道,「你這丫頭!別仗著你小我不敢把你怎麼樣,你父親怎麼教你和姐姐說話的?一點人事都不懂!」


  「打量你搶大姐姐女婿,還不許人出聲?你怎麼這麼霸道?」邇音不屈道,「我生平最恨這樣的人,就像我們府里的姨娘,總惹事叫我母親生氣。原先好好的兩口子,偏多個人出來,還有太平日子過么?感月你也是大家閨秀,別干狐狸精的勾當!」


  邇音漲得臉通紅,想是恨到了極處。大舅舅體體面面一個人,原來背地裡還養妾,難怪她氣得這樣,是戳到痛處了。


  感月瞧了布暖一眼,復又嬉皮笑臉道,「你不是也沒許人家么,叫我搶先了一步,你心裡不樂意了?」


  邇音更氣憤了,啐了一口道,「我雖年輕,還不至於像你這樣!舉頭三尺有神明,仔細雷劈你!」


  布暖一看真要吵起來了,忙打圓場道,「自小沒見過,一碰面就吵得這樣幹什麼。」又拉了拉邇音,「我知道你替我打抱不平,這份心意我領了。那個女婿……不是我喜歡的人,我也不想同他成親。感月知道裡頭緣故,才會這麼直隆通說,你別怪她。」


  邇音訝然看著她,「你心裡有別人了?可是下月你就要過門了!」


  的確是一件比較棘手的事,布暖覺得有點羞愧,感月忙道,「所以我來幫大姐姐解決這個難題呀!接手了姐夫,好叫姐姐放心大膽的追求自己的幸福去。」


  邇音滿臉的驚愕,「我瞧你們是瘋了!」


  大約真是瘋了,瘋就瘋吧!布暖望著感月,「這件事我做不了主,就像邇音說的,藍笙不是個物件,可以隨便送人的。你若能讓他愛上你,也算彌補了我對他的欠疚,對我們大家都好。我給不了他愛情,你卻可以。我母親一直說他是好人,我也相信他是的。既然是好人,我傷了他就是我的罪業。你的心是澄澈的,就替我全心全意的愛他吧!」


  感月表情怪怪的,有些惶恐又有些靦腆,扭捏著說,「你這話叫我覺得擔子好重!那我就放開手腳了,回頭你別後悔。」


  她抿嘴一笑,「我後悔什麼?我又不喜歡他!」


  邇音聽她們絮絮低語,只顧在那裡發愣。抬頭看看天,湛藍的一片,卻藍得無心無情。她在家裡是最大的,因為母親頭一個生了她,其後四五年肚子沒動靜。父親想要兒子,就把一個丫頭收了房。那丫頭又太會生養,於是下面的弟妹一個捎一個,簡直像一窩差不多大小的耗子。母親原本只有她,後來彷彿是受了氣競賽似的,接連也生了一兒一女。孩子多了照應不過來,就任由她這麼獃獃的長大。她的記憶里沒有什麼玩伴,也不知道女孩子走到一起,原來什麼都可以說的。


  她插不進嘴,就在邊上干站著。隱隱有腳步聲傳來,她偏過頭一看,是她們正在談論的人來了。他直直望過來,她要去提醒她們,唯恐有做賊心虛的嫌疑,便索性斂裙福下去,「姐夫來了!」


  藍笙只覺意外,聽她叫姐夫倒很是受用,也規規矩矩還了一禮,「妹妹安好。」


  布暖和感月忙頓住了話頭子,布暖聳著肩頂了下感月,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居然已經飛紅了臉。


  「姐夫是從哪裡來?來時可見著舅舅?」感月在煌煌的日光下仰望藍笙,「他先頭送我一把匕首,我怎麼拔都拔不出鞘來,姐夫有法子么?」


  布暖和邇音大眼瞪小眼,嘴角止不住的要往上翹。真是搭訕的高手啊,看不出感月竟還有這手段!

  藍笙哦了聲,「是什麼刀?他常配的那把青銅腰刀?那上頭有機簧,要扳開才好出鞘的。」


  「可是我沒有找著機簧呀,要不然姐夫替我看看?」感月眼睛里露出盤算的神氣,臉上笑成了一朵花。


  藍笙瞧在她左一聲姐夫右一聲姐夫的份上,不好意思拒絕人家,便耐著性子道好,「過會子有席面送來,等用了午飯我再替你瞧。」說完方轉過身來,細研究布暖的臉色,溫聲道,「還生我的氣么?」


  布暖笑了笑,「我沒生過你的氣,你多心了。」


  他不查她嘴角莫名的弧度,點頭道,「這就好。」因著邊上有人,不能過度表親密,遂拉了她的手道,「你來,我有話同你說。」


  布暖被他牽著走,回過頭看看感月,她鼓著腮幫子,一臉的懊喪。她被他拉著轉過了月洞門,這種大園子重門疊戶,卧欞欄杆過了一道又一道,像鏡子里拉伸的世界。他只是帶著她走,不知要到哪裡去。


  她腳下頓了頓,「有話就說呀,跑得這麼遠做什麼?」


  前頭正巧有個涼亭,他引她到亭子里。鬆開手,低頭凝視她,「府里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喜帖也發出去了。擇個吉日我再上門同你爺娘下保證。」


  「下什麼保證?」她抬眼問。


  「我要娶他們的掌上明珠,他們養你到這麼大,哪裡放心把你交給我!」他笑著,頰上隱隱的梨渦里彷彿也裝著快樂,「好些人婚書上寫著未有婚媾,家裡卻早早養了侍婢生的兒子。我想你母親也一定擔憂,乾脆開誠布公的交代清楚了倒好。我沒有兒女,連通房都沒有,請你母親無需掛懷。」


  其實他真算得上是個好男人,大唐盛世繁華,但凡有些家底的,哪個不是手上拉拉雜雜一大堆!他是望族出身,平康坊里有沒有紅顏知己暫且不論,至少身後是乾淨的。她知道感月的心思,跳脫出來,站在全新的角度去審視他,發現他還是很有討喜之處的。這樣不賴,感月要是能和他成,或許也是造化。


  她心裡想著,嘴上便說出來,「如此甚好……甚好……」


  他慄慄一悸,靠近她些,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裡。小小的柔荑蜷成一團,那麼脆弱的樣子。他嘆息,「暖兒,你在我面前,我還是想你。」


  這是種無奈又無望的感覺,總是隔了條鴻溝,他怎樣掙扎都走不進她的世界。她以前不愛他,現在也不愛他,他只有期盼以後了。為什麼還有個容與呢!既生瑜,何生亮?很奇怪他一直輸,容與究竟有怎樣的魔力,讓她一次又一次不顧一切的愛上?


  她還是想掙脫他,每每只在他手心停留一霎。他無比挫敗,快要完婚了,他卻連碰一下她手的資格都沒有。他近來脾氣好像變壞了,自己也覺察得到。急進並且焦躁,做什麼都存著不耐煩的情緒。因為她蘇醒過來,反而離他愈發遠了。他夠不著她,心裡生出莫名的怨恨來。分明是他的未婚妻,卻弄得要和容與競爭,憑什麼?

  他有點不管不顧,稍使了點力氣一扽,就將她拉進自己懷裡來了。然後死死困住她,真的是死命的——他要把她嵌進血肉里去,叫她永遠都無法離開他!


  她沒有反抗的能力,胳膊都要被他拗斷了。他這樣的做法令她恐懼,她又疼又急,「你放開我,我好痛……」


  他卻置若罔聞,在她耳邊輕聲說,「你也會痛么?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在痛,痛得好孤獨。」


  她聽了更加驚惶,他是意有所指的,一定是發現了什麼。難道一早就知道她和舅舅異樣么?什麼時候開始的?是上次載止里的對話?還是要追溯到更前面?


  不管怎麼樣,她痛得冷汗都要出來了。抽了幾口冷氣,帶著哭腔低喊,「藍笙你瘋了嗎?你到底要幹什麼!」


  一個武將有多大的臂力?是她不可承受的力量,甚至要把她的骨骼壓得稀碎。她不得伸張,他是存著心的來報復她,她覺得自己快要被他勒死了。或許今天真的要死在這裡,這麼深的庭院,誰又能來救她?

  好在他慢慢鬆開了,自己也像精疲力竭一樣,垂著雙臂撐在膝蓋上。半晌來扶她的肩,「對不起,暖兒,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心裡好苦,」他比了個空乏的姿勢,「我有苦說不出……你別恨我,我是真的愛你。」


  布暖因為有感月這件事,倒比平常看得開了。帶著極寬容的心態,簡直沒有什麼不能原諒。他再次抱她的時候是溫和的,她悲天憫人式的在他背上拍了兩下,「總有愛你的人出現,你會過得幸福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帶著笑,這樣巧,一抬眼居然看見月洞門上站著個人。抱著胸,一副探究的神色。


  她腦子裡轟然一炸,那是容與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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