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納蘭明玉很快就從江南回來了,一回來就趕來看納蘭紫極,剛出了納蘭府大門,卻有幾個宮裝打扮的宮人迎面走來,他便站在那裡,蹙眉看著幾人走進。
「納蘭公子,皇上特地吩咐奴才們請您進宮一趟。」帶頭的宮人微微躬身,如實說道。
納蘭明玉淡淡斂眉,清冷眸中一片冷冽:「前頭帶路吧!」
一路跟著宮人進了皇城,見到皇上之後,納蘭明玉行禮:「草民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秦天磊微微抬眸看了階下的他一眼,一手揮退值守的宮人,才道:「明玉,朕今日請你來,是為了一個人。」
納蘭明玉雖是剛到京都,但是也聽到了不少傳言,心中已經猜到皇上用意,卻不便先說,只是用清透目光靜靜看著秦天磊:「草民不敢,皇上有事吩咐,草民萬死不辭。」
秦天磊微微一笑,眸中閃過不明光芒:「不忙,朕有話要先問你,」他看著階下男子,自己卻在玉階之上慢慢走來走去,不過兩三步之後,他才重又轉身,道,「紫極的傷好了嗎?」
納蘭明玉聞言,目光一跳,臉上卻猶自鎮定,答道:「謝皇上關心,紫極的傷好多了。」
秦天磊暗暗放了心,口中卻道:「朕想你已經知道紫極受傷的實情了,朕也不瞞你,傷了她的人必死無疑,可是,她跟朕說在臨死之前她想見一個人,朕與她做了數年夫妻,看在這數年情分上,朕最後還是答應了她,納蘭明玉,朕讓你去見她,但是,今日之後,你必須忘了今天在寢殿發生的所有的一切。」
納蘭明玉眸光一閃,果然被他猜中了,他心知皇上讓他去看葉簌簌分明就是越矩,心中暗嘆皇上仁厚,口中卻道:「草民領旨。」
秦天磊微微一笑,又從龍案上拿過一個青瓷藍瓶,走過來在納蘭明玉面前站定,淡聲道:「你拿好,一會兒話說完了,你就給她服下吧。」
納蘭明玉心中一驚,伸手接過,卻脫口道:「這是?」
「這是朕給她的恩賜,讓她去的體面些,你告訴她,朕已經仁至義盡了,你讓她痛快些去吧!——她跟朕說她只願意死在你手裡,那朕就給你這個機會,」秦天磊靜靜瞧著面前男子的神色,見他看著手中瓷瓶的清冷眸中出現一絲不忍,又冷聲提醒道,「你不忍心下手了嗎?你別忘了,你妹妹納蘭紫極差點死在她手裡!」
納蘭明玉一聽,忙低頭斂眉將瓷瓶收入懷中,秦天磊見他如此,也不再說話,只帶著他去了葉妃宮中。他站在外殿,看著幾步之外鏤空雕花的殿門,微微晃動的珠簾之後飄出淺淺的香味,秦天磊沒有回頭,只輕聲對著身後的男子道:「進去吧,朕只給你們半個時辰。」
納蘭明玉低眉,就進了寢殿中,秦天磊看著他的背影,微微出神,輕輕嘆了一口氣,就在外殿一處塌上閉目養神。
葉簌簌自從那次刺傷納蘭紫極之後,就再也沒有出過這個寢殿了,秦天磊在她的宮中增派了不少的護衛,將宮裡圍的如鐵桶一般,不能出去。
她只能日日待在寢殿之中,望著庭院里掉的光禿禿的枝幹發獃,神色怔怔的,眸光卻總似沉浸在回憶之中。
「娘娘,納蘭公子求見。」奴婢輕輕的聲音在空蕩的大殿中迴響。
她眼眸一亮,是他來了嗎?忙回首喜道:「快,快請進來!」
「是。」宮婢答應著出去。
她卻幾步走到梳妝鏡前查看自己的妝容,可曾有瑕疵出現?看了半晌,菜確定那精心繪就的妝容在鏡中沒有瑕疵,俏麗臉上這才浮現笑意,一回首,卻怔愣在那裡,不能言語了。
納蘭紫極長身而立,靜靜的站在幾步之外,目光淡淡的投注在她身上,見她轉身,才行禮道:「草民見過葉妃娘娘,娘娘萬福。」
她怔怔站著,對他的請安充耳不聞,眸光中都是脈脈柔情,只低聲喚他道:「明玉哥哥……」
這一聲呼喚似乎又將二人拉回了從前那樣的關係上去了,他還是清冷挺拔的少年,她還是清麗含情的少女,他還是每年送她梅花錦緞,她還是對他嬌聲笑語,悄悄的在心裡蘊蓄對他的喜愛。只是,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她也再看不見那人眸中曾經對她僅有的一絲溫情。
「明玉哥哥,你為什麼不肯看看簌簌呢?簌簌每天都夢見你,夢見你陪我賞花,看雪,我們一起郊遊,一起玩鬧……明玉哥哥,簌簌喜歡你好久好久了,你為什麼——為什麼不喜歡簌簌呢?」女子哀切的問著,卑微的幾乎讓人忘記她曾經的心狠手辣,幾乎不能相信眼前這樣柔弱可憐的女子就是那個果決用任何手段都要達到目的的蛇蠍女子。
「娘娘,感情的事不能強求,娘娘又何必執迷不悟呢?草民與娘娘之間已是雲泥之別,娘娘還是莫要執著了。」他淡淡出聲相勸,微微蹙起的眉表示他還是不能原諒她犯下的過錯。
她嚶嚶哭泣,淚落紛紛,視線卻仍舊痴痴凝在他的身上:「明玉哥哥,你叫我一聲簌簌,就叫一聲,好不好?」她就連在夢中,都奢望他像小時候一樣叫她一聲簌簌,可惜,總是未嘗如願。
他低低嘆息,終是被她磨的心軟,左右的宮人早就被她遣了下去,他無法,才嘆道:「簌簌,你這又是何苦呢?……」
她聞言,臉上帶淚卻展顏一笑,看著在視線里顯得模糊的男子,低聲問道:「明玉哥哥,簌簌跟皇上說想見你,是因為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她輕輕抿嘴,眸中帶著隱隱的期望,「如果沒有納蘭紫極,明玉哥哥會愛我嗎?會娶我嗎?」
納蘭明玉蹙起眉尖,卻認真的看著面前的女子,一字一句的道:「簌簌,這世上沒有如果,你註定做妃子,走你自己的路,我也註定要走我自己的路,我不會愛你,也不會娶你,我們兩個的命運沒有交集,你根本就不該如此假設——而在你舉刀刺向紫兒的時候,你早就該想到是如此結果了。」
她的臉上一片灰敗,渾身都透著絕望的氣息,納蘭明玉暗暗搖頭,卻伸手入懷,將那個青瓷藍瓶輕輕擱在桌案上,抿嘴道:「皇上會向天下昭告你是患病醫治無效死去的,會為你風光大葬,晉封位分,對雲王的處理不會影響到你的。皇上仁慈,這是給你最後的恩典了。」
他平靜的看著面前的女子,她死了,也算是能給紫極的傷一個交待了。
葉簌簌輕輕抬眸,目光落在那瓷瓶之上,眸中隱現自嘲笑意,一眼一身的苦澀,喃喃道:「原來他是要你來下手,他明知道,我從不會拒絕你的任何要求的。」
納蘭明玉淡淡道:「你對皇上曾做了十惡不赦的事,他如此對你,也算是公道了。你傷了紫極,讓我來為你送行,也算是圓了你的心愿。」
她顫抖著手伸向那個瓷瓶,一把抓在手裡,掀起木塞,一股嗆鼻的氣味撲面而來,她深深蹙眉,卻慢慢抬眸,目光又落在納蘭明玉的身上,斂去凄苦憂傷,眸中滿是愛意,看著他低低說道:「明玉哥哥,如果不是你,我不會去殺她的,我知道如果我把虎符給了納蘭紫極,皇上一定不會殺我也不會殺我父王,但是我就是嫉妒,嫉妒你的心全部都在她那兒,我嫉妒你愛她,所以,我要毀了她!」她苦澀一笑,看著手中瓷瓶,「雖然最後死的人是我,但是我心甘情願,為了你,我從不後悔!」
她說完,手伸起,一仰脖,將那瓷瓶里的東西全都倒進了嘴裡,不過片刻的功夫,她嘴角就流出黑色的血跡,腹中絞痛無比,站都站不住,慢慢滑倒委頓在地,可她卻看著納蘭明玉笑的溫柔,彷彿沒有感受到那痛楚一般,眸中只能看得到心痛和一絲淺淺嘆息。就算咽氣的那一刻,她還是睜著眼睛溫柔的看他。
納蘭明玉慢慢走過去,伸手蓋住她微睜的眼睛,輕輕一撫,低嘆道:「若有來生,別讓你自己再遇見我了……」
等他站起轉身往外走的時候,卻怔在那裡。內殿門前,站著三個人,納蘭紫極站在最前,身後的秦墨寒似乎是拉著她,最後才是秦天磊明黃色的身影。
只是那三人的神情卻各不一樣,納蘭紫極一臉的惘然,惋惜驚異的盯著地上的葉簌簌,而秦墨寒雖然拉著她,卻一臉震驚的看著納蘭明玉,目光明明暗暗,閃爍著不明的光芒。秦天磊的目光在三人之間游移,微微蹙眉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納蘭明玉心中一驚,才想起他們怕是聽見方才葉簌簌所說的話了,當時葉簌簌是看著他說話,他背對著門,看著他也就是看著門口,如此想來,她最後那一番話不僅是說給自己聽,也是在說給門前的人聽吧!
他在心裡苦笑,為何就算離開她還要製造一些混亂出來呢?他喜歡紫兒的事,他早就想好了,能不與人說便不說,說了,指不定會出現什麼樣的亂子來,他答應要好好保護紫兒的,所以他不願給她增添壓力,所以在眾人面前,二人心照不宣,這一層窗戶紙能不捅則不捅,可今日偏偏還是捅了出來。
秦墨寒甩開納蘭紫極的胳膊,越過她的身子,走到納蘭明玉面前,面對面的站著,眸色陰寒,直直的盯著他,嘴巴抿成了一條線,納蘭紫極見他二人對看,心裡開始忽然覺得發怵。
半晌之後,秦墨寒才蹙眉指著葉簌簌,沉聲問道:「她方才所說的,可是真的?」
納蘭明玉點頭,想張嘴說些什麼,卻聽見秦墨寒道:「你不必解釋。」
瞧不出他的神色如何,他又回頭看著納蘭紫極,眸中神色沉沉的,看不出喜怒:「這些,你也知道,是不是?」
納蘭紫極一愣,卻無法反駁,只好點頭,嘴唇翕動幾下,看著他黑沉沉如夜色一般的眸子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一時之間,寢殿里很是寂靜,只有幾個人深淺不一的呼吸。
「墨寒,我——」她受不了這氣氛,於是在沉默了半晌之後,才出言叫他。
秦墨寒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一擺手道:「不必說了,我有些累了,先回府了。」
他一轉頭,就離開了寢殿,納蘭紫極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心中艱澀,暗暗嘆了一口氣,靜立在那裡怔愣不語。
納蘭明玉萬萬沒有料到會變成現在這樣的局面,有些回不過神來,秦天磊在外面看的清楚,眸光閃爍,卻將眸中一股莫名情緒壓下去,邁步走了進來,在兩個呆立的人之間,沉聲吩咐道:「來人,」立刻就有宮人進來,聽著皇上吩咐,「葉妃娘娘暴病而亡,擬旨,晉封葉貴妃,就葬在皇陵外頭吧!」
他還是不願讓她進了皇陵,不能原諒她,就讓她在皇陵外頭為秦家守墓好了。宮人領了旨意,立刻就有人來收拾殿中物事。
秦天磊一行人出了大殿,站在外面的玉石板上,還未站定,就又有宮人急匆匆的趕來,見皇上站在寢殿之外,忙躬身道:「皇上,剛從刑部傳來消息,鼎劍閣閣主上官千夜死了。」
秦天磊蹙眉:「怎麼回事?」
那宮侍瞟了旁邊站著的納蘭紫極一眼,眼珠子轉了幾轉,還是決定說實話:「閑散侯和侯爺夫人昨日去探監,說是皇上賜了上官千夜一些飯菜,說是給他送行的,後來上官千夜吃了那些飯菜就死了,刑部的大人們不敢擅專,特地遣人來告訴皇上一聲。」
秦天磊垂了眉眼,想了一會兒,眼角餘光瞟了納蘭紫極一眼,心下瞭然,口中哦了一聲,於是淡漠道:「那就葬了吧。」
那宮侍不敢抬眼,卻道:「侯爺把屍首帶走了,聽說是丟到了亂葬崗去了,說是這也是皇上的吩咐。」那些人擔心的就是這個,所以一定要人來問問皇上。
秦天磊微微蹙眉,回頭看了納蘭紫極一眼,有些不耐的對著那宮侍道:「丟了就丟了吧,不必再管他了。」
那宮侍答應著下去,殿前再也沒有別的人,納蘭紫極靜靜斂眉站在那裡,他們的對話她都聽到了,輕輕咬唇半晌,終究還是低聲對著那個一直背對著的她的人道:「謝皇上。」
秦天磊聞言,轉身對著她淺淺一笑,眸中卻沒有一絲笑意,眸底隱有心傷:「不必謝朕,朕有時候都在想,可能在你心裡朕一點都不重要吧?」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納蘭明玉,不願意再對上她的視線,一甩手,竟然就此去了。
納蘭紫極一愣,再看他時,那人已經不在了,她覺得心裡氣悶,不知為何會變成這樣,一瞬之間,什麼都變了,就僅僅因為那個已經死掉的女人的一句話,原本不再恨她的心,又起了憤恨。
她昨夜將上官千夜救出來之後,就回了侯爺府,後來聽人說哥哥回來了,她就想回家去看看,結果一到納蘭府門前就聽人說哥哥被人請進宮裡去了,她回去跟秦墨寒一說,他就猜到可能會是葉妃的事。
正好二人要進宮來說關於昨夜的事,於是他們二人也趕到了宮裡,誰知剛到寢殿門口,剛要衝進去,卻被秦墨寒拉住,他當時在自己耳邊低聲說等一會兒,先看一會兒再說,結果,就是這麼一停留,恰好就聽見葉簌簌在臨死前的一番話,她當時真的懵了,傻傻的站在那裡,身子都僵住了。
她站在那裡,幾乎很清楚的看得到秦墨寒眼中的怒氣,就那麼一瞬間,她忽然覺得心裡很疼,也分明看見他眼中的疼和傷,他抓著自己手臂的手越來越緊,她卻不敢出聲,只是怔怔看他,可是,之後他將手放開,她的心裡又是一空,竟沒了著落。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眼中分明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寒,看納蘭明玉和看陌生人沒有什麼區別,那一刻她就慌了,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拉他,卻被他粗魯甩開,她心中一悶,只好垂了眼眸。
納蘭明玉和秦墨寒相對站在那裡的時候,她心裡儘是無奈,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是好,兩邊都無法割捨,她知道這一層窗戶紙總有一天會捅破,可是,她從未想過這一天這麼快就來了,幾乎讓她無法招架。
看著那個英挺男子拂袖離開,她低低嘆了一口氣,在他的眼裡,自己該是什麼樣的人呢?現在,又變成什麼樣的人了呢?看來,是時候告訴他那個秘密了。
方才他們衝進來的時候,沒有注意到皇上也在這裡,秦天磊站在身後也沒有出聲,直到秦墨寒離開,納蘭紫極轉頭去看的時候,她才注意到,無意視線相觸,她心裡一緊,那話也被他聽見了,可就那麼一瞬間的相碰,她沒有在他眼中看到任何的嫌惡。
只是他淡淡的語氣讓她心慌,那最後留下的一句話聽在耳里,平白無故的心裡酸酸澀澀的。她想說不是,可是他卻走遠了。
十二月份的天氣已經冷的很,她跟著納蘭明玉出了皇宮,一路二人相顧無言,納蘭明玉輕輕抿嘴,卻伸手將身側女子的手握住:「紫兒,回去之後,不要跟侯爺鬧脾氣,不要又與他鬧翻了,你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他為你付出那麼多,切不可再輕言分開了。」
納蘭紫極輕輕抿嘴,貪戀他掌心的溫暖,忍不住將他的手握的更緊,垂下的眼瞼遮住眸光,低低應道:「紫兒知道。」
「紫兒,你心裡明白就好。只是,葉簌簌已經死了,你就不要自責了,哥哥知道你心裡一定不好受,但是這是皇上的命令,誰也不能違抗,再說皇上對她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你還是順其自然吧!」納蘭明玉一早看出她對葉簌簌的不忍,之前在殿中看見她要衝進來又被秦墨寒拉住就知道她不想葉簌簌死,他深知她和這裡的人想法不同,但是她終究不能改變什麼,他怕她目睹死亡心中難受,是以才出言解勸。
他還是小看她了,之前跟著易天闕征戰,見到的死人多得很,如今見到這口吐黑血的人,又豈會害怕呢?她心中雖然是因為葉簌簌死了難受,但是葉簌簌死前還不肯讓她安心,那一番舉動倒是沖淡了她心裡的難受。
當下點頭道:「紫兒明白,紫兒不會再介懷了,」話說到這裡,又停了一會兒,才幽幽道,「看來,紫兒只有把紫兒的來歷都說給他聽,他應該就不會那麼怪我了吧?」
納蘭明玉不語,只對著她淺淺一笑,點點頭。
二人一路同行,終究到了街道的分岔路口,往西是納蘭府,往東是侯爺府,街上人流如織,納蘭明玉鬆開牽著她的手,對著她淺淺一笑,此時黃昏已至,夕陽西下,他的眼睛卻比那些散發著淡淡光亮的星星還要明亮,定定的注視著她,柔聲道:「紫兒,哥哥送你,可好?」
她被他的笑容所迷,目光里透著痴戀,卻拒絕道:「不好,紫兒自己會走,而且哥哥一路從江南回來都沒有休息就被皇上叫進宮中,紫兒要哥哥回去休息,好好的睡一覺。」
他眸光中溢出感動,清淺一笑:「好,哥哥聽紫兒的。」
相視一笑,兩人同時轉身,背向而行,可是二人臉上卻都是溫柔笑意,雖不曾再回頭,但卻覺得心意相通,這一刻才最是美好。
納蘭紫極站在秦墨寒的院子外頭,打量一番攔在面前的青衣男子,才蹙眉出言道:「卓公子,你不讓我進去嗎?」
卓一航斂眉:「屬下不敢,夫人還是喚我做一航吧。」
「你讓我進去。」納蘭紫極不理會青衣男子的話,瞬間就沉下臉來,不顧青衣男子的阻攔,硬往裡走去。
卓一航緊走幾步,站在納蘭紫極身前,抽出腰間佩劍,寒光一閃,他亦寒聲道:「夫人,侯爺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院落,任何人不得進入,還望夫人不要為難屬下。」
納蘭紫極冷眼看著眼前冒著寒光的佩劍,眸中一片冷意,慢慢抬眸冷冷的看著面前的人,輕挑眉頭:「難道連我也要攔著嗎?是不是這任何人也包括我啊?」
卓一航低眉不語,靜靜站著。
納蘭紫極冷冷一笑,眸中已有決絕:「那我今日倒要看看,你到底敢不敢攔著我,我今天就非要進去,我看你敢不敢殺了我!」
她通身都是怒氣,話音一落,當真往院中走來,他說不見任何人,分明說的就是不見她,他讓卓一航在外面守著,分明就是知道別人都攔不住她,可是,她也要讓他知道,且不說卓一航,就是神仙下凡,若是她想去的地方,就一定要去,誰都別想攔著她!
卓一航見面前的女子決絕往裡走來,他心中卻矛盾異常,自他跟著秦墨寒的那天開始,向來都是不折不扣的執行他的每一個命令,可是現在,對著眼前的女子卻狠不下心來阻攔,他不傻,自然知道看得出是侯爺在鬧脾氣,也看得出是二人的事,與外人無尤,他不敢違抗秦墨寒的命令,卻也不願夾在二人中間難做。
思來想去,眼看著納蘭紫極都要走到房門前了,他心中一橫,手中的劍已然刺了過去,同時大喊道:「夫人請留步,不然,屬下就得罪了!」
他的功夫甚是了得,話音還未落,納蘭紫極就感受一股極強的勁氣撲面而來,她有些愣愣的沒有反應過來,倒是在原地站住了。
可卓一航這一聲可不小,就算在房中的人再怎麼充耳不聞也不可能裝作沒有聽見,只看見房門快速打開,從裡面衝出來一個人,瞬間就攬住納蘭紫極的腰身,將她往旁邊一帶,躲開了卓一航的劍氣。
同時伴隨著一聲怒吼:「一航,你好大的膽子。」
卓一航心中暗笑,果然還是關心則亂,其實,他方才是可以放出劍氣,那劍氣並不是為了傷人,那一聲大吼也只不過是為了提醒房中的人,眼前的這個人傷了可不得了,也是傷不得的。
見侯爺如此緊張,卓一航忍不住笑意,一本正經道:「侯爺吩咐不準任何人進入,屬下不敢越矩,何況侯爺也沒有說明夫人到底屬不屬於在任何人裡面啊。」
秦墨寒微微眯眼,瞪了他半晌,訓斥的話到了嘴邊,愣是給咽了回去,只怪自己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明明生氣,可心裡卻還是會掛記那人的安危,輕輕嘆了一口氣,揮揮手:「你下去吧,不必再守著了。」
卓一航偷偷看了納蘭紫極一眼,行了一個禮,就收起佩劍,自去了。
秦墨寒裝作沒有看到站在旁邊的女子一樣,垂了眼眸,進了屋中,卻沒有帶上門。
納蘭紫極此刻才回過神來,渾身上下檢查一番,又四處張望一番,才明白這是那個卓一航使的計策,他根本就是在嚇唬自己,可是,卻也讓他們彼此之間看清了對方的心,她再一次堅定的確信,他舍不下她。
她輕輕抿嘴,悄悄的走進屋中,屋內沒有點燈,外面隱隱的光線透過窗子照進來,有些昏暗,空氣中似乎裹著模糊的色彩,彷彿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就連之前那麼真實的人都顯得不那麼真實了。
她一眼看見他的所在,他靜靜站在案前,背對著她,那個背影在她看來有些蕭瑟,那種冷淡的蕭瑟逼的她停住腳步,怯怯的不敢靠近,牙齒咬住下嘴唇,他卻像雕塑一樣,只一動不動的站著,她敢打賭他一定知道她進來了,可他就是不說不動,她也只好不說不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天都黑了,因為她覺得眼前越來越暗越來越黑,腿站的有些麻了,見那人還是沒有動靜,她卻不打算就這麼站下去,悄悄活動一下雙腿,抬腳準備去點亮燭火,卻聽見他幽幽的聲音響起。
「紫極,你是不是覺得,無論你怎樣瘋,怎麼鬧,怎麼肆無忌憚肆意妄為,我都會原諒你,都會愛你,都會寵你——你是不是覺得,我秦墨寒註定栽在你手上了呢?」
她一愣,剛剛移動的身子一頓,就僵在那裡,斂眉聽著他的話,微微蹙眉,她看著他的身影低聲道:「對不起。」
隱約聽見他自嘲一笑:「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對不起。」他內心深處分明知道這一次是自己無理取鬧,明明都說了會去包容會去接受,但是他仍舊這樣了,大概,自己想要的還是一個解釋,一個他能夠接受的解釋。
納蘭紫極輕輕嘆息,慢慢走過去,就站在他的身後,很認真很認真的問道:「墨寒,如果我說出一切,你會不會視我為妖孽,到頭來還是要棄我而去呢?」她如今怕的就是這個,受過一次傷,再次說出一切,是該需要多大的勇氣呢?
「我不會的。」他也是很認真很認真的答道。他只不過是需要來緩解他心中酸悶的東西,累了的人才會捨棄,而他不是累,只是難過了而已,其餘的,都是甘之如飴。
她就認真的跟他講起過往來,講她撿玉佩,講她的落水,她的穿越,她初來的迷惘,講她和納蘭明玉的初見,講她對秦墨寒的感覺,講她為何五歲的時候看起來人小鬼大,講她在現代的生活,想到哪兒就講到哪兒。
有時候講到好笑的地方,她就笑起來,有時候講到難過的地方,她眼底就有淚,她跟他講在離開他的那些日子裡發生的事,講桑桑的事,講達衣的事,講溫沉筠的事,講藍兒講易天闕,講她當初離開潮州的心痛難過,講她當初對他的憤恨。
她說起和哥哥的一切,重又去體會一遍那時候的難過心酸,重又去回憶當時的顧慮重重,重又的憶懷一遍當初的迥然一身,她說的眼眶濕了又干,幹了又濕,臉上卻一直一直掛著極淡極淡的笑意。
秦墨寒看不見她的神情,卻早就轉過身來,他靜靜聽著她的故事,沒有出言打斷,只是一直安靜的聽著,跟著她的喜怒哀樂走了一遭,跟著她的經歷看了一遍,心中卻漸漸泛起疼惜,他的紫極竟然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她獨自一人竟然承受了這麼多的苦難。
故事終究還是說完了,她抿著嘴沉默,輕輕擦掉頰邊眼淚,不再說話了。
秦墨寒低低的聲音傳來:「你說你不是納蘭紫極了,是另外一個人?」他覺得匪夷所思,怎麼會有這樣奇怪的事情發生呢?但是事實就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只好在追問一遍,總怕這是個幻覺。
她淺淺的笑:「是,這是納蘭紫極的身子,只不過是我的靈魂寄居其中罷了,或許是因為那塊玉佩,或許也不是,總歸都是命中注定了的,只可惜,我從前的名字說不得了,也只好冒用了她的名字……」
「為何說不得?」他蹙眉問道。
卻聽見對面的女子輕笑,只是那笑似乎有一絲苦澀:「從前的名字不能想,不能說,若然想了或者說了,我的心就會疼痛難忍,直到不想了也才就不疼了……」
他聽了只是沉默,她卻抿嘴一笑,抬腳去點燭火,昏黃的燈光亮起,她回頭對著他一笑,他驟然覺得眼前燦笑的女子那麼的不真實,她就這麼莫名的闖入他的世界十幾年,那還會不會又一聲不吭的默默離開這個世界呢?
一念及此,他心裡一慌,就亂了,再也顧不得什麼別的,只衝到她的面前,切切問道:「紫極,你,你會不會離開?」
他這樣突兀的問她,弄她迷惑起來,一愣之後,才道:「離開?去哪裡?」
秦墨寒眸中俱是焦灼:「就是你從前待的地方啊,你說你是因為撿了那塊玉佩溺水了,才到我們這裡來的,那你會不會又再回去呢?你會不會某一天又悄無聲息的離開,回到你從前的地方,一覺醒來,發現這全都是夢,或者,根本沒有什麼夢,你到時根本就不記得我們了呢?」
他越想越是慌亂,一把抓住她的手,生怕她會就此消失一樣。
他這話將她問的愣愣,心中倉皇,半晌之後,才抬眸不知所措的答道:「我、我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