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節)出口
我離開了,在天際泛起灰白色彩的時候。
最後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正在沉睡的男人,他是那樣地英俊。他的唇、眼、鼻,一切的一切,我恐怕,耗此一生,都是無法忘記的吧。
可是我已經不能夠逗留在這裡,再也不能夠。
一夜糾纏,身體還仍然有著撕裂般的疼痛,它滋長在短暫沉淪的幸福里。當幸福的幻覺褪卻了掉,鋪天蓋地而來的,是永遠無法發出聲音的窒息痛楚。如此密麻地寄生於身體的每一個微小的細胞之中。
即便結合,也是不被祝福的罪惡存在。
所以,我終於還是逃了。在他還沒有醒來之際。
再沒有去了學校,我知道哥哥醒來所尋找的第一個地方一定是那裡。下了飛機,我在火車站買了一張終點到達雲南的票。卻在一個短暫停站的未知小鎮里下了車。
小鎮是寧靜而平凡的。沒有喧囂,沒有夜色霓虹燈光的閃爍。夜晚臨近的時候,會看到好多平矮的房子里冒出白色的煙霧,它們共同升上天際,在漸暗的暮色之中漸漸消失。
落後的小鎮,卻是保持著自然界許多最為原始的狀態。綠草蔥翠,郁林盛茂,野花絢爛。這是自然界所賦予的奇迹。
我疼痛的心,在這裡的時間治癒下,逐漸學會了平靜。
三個月後,編輯仍然孜孜不倦地打來電話。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堅持地說服著我。我一直沒有寫出新的故事。最後一次,我安靜地聽他把話說完,短暫的沉默之後,我終於答應了他。
也許我只是等待著時間的沉澱,也許,我的故事還需要一個交代。儘管,我的心仍然迷惘。
夜色無垠。
我將窗戶打開,看著天邊那一輪皎潔的圓月。微涼的空氣帶著馥郁的花香飄入進來,我閉上眼睛,突然看到一束極強的白光猛地闖入我的視線。
這光是如此地耀眼,彷彿是靠近太陽最近的那片天河,我站在那裡,看著那輪火紅的光亮,無所適從……
在這世界上,還有誰能夠像我這樣,能夠了解你的孤獨,你的痛楚,以及滋長在你心底深處的那份不安。
我們明明是一株相互纏繞的藤蔓,如此地接近著對方。但是卻因為身上那荊棘一般的銳刺屢屢傷害著對方。直到鮮血流盡,終於蒼白。
才發現,原來我們——
「亦安。亦安。」
是誰用這樣溫柔的聲音輕喚著我的名字。為什麼眼皮如此沉重,我掙扎著,想要推開覆蓋在眼睛上的那份重量。可是努力了好久,我都始終沒有辦法睜開。
手被一股溫暖的力量包裹著,好暖,好暖。
我感到他手心肌膚里血液的溫緩流動,以及他手指的輕微顫抖。為什麼心會這麼地慌。為什麼?
那隻手彷彿就要抽離,我感到觸碰的溫暖正在一點一點地離去。不要離開,我大聲地祈求著。
不可以,我要快點抓住他,不然的話,我將會永遠失去掉。
我的心事如此地焦急,沉重的眼皮努力地抬起。一道強烈的光刺痛了我的雙眼,強迫著我再次閉上。
好耀眼的光芒。
我微微眨動雙眼,終於適應著勉強睜開。
四周,一片純白的顏色,空空如也。
我的手指輕輕活動,有著僵硬地生疏感。失神地看著我活動的手指,有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下來。
我活過來了嗎?還是,已經死掉了?
沒有人握著我的手,沒有人。
南宮夜呢?他在哪裡?
他究竟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我想起了昏迷前的那一幕,大片大片的鮮血淌落下來,留在冰冷的地板上,彷彿不會停止地匯成緩緩地河流。醒目的紅色,戳痛了我的心臟。我猛地從床上坐起,將蓋在身上的被子掀開。
胸口突然撕裂的疼帶著無法抗拒的力量,迫使我只是起來的下一秒便又重新躺了回去。
呼吸,有些略微的急促不穩。
門在這時被輕輕推開,帶著小心地聲音。當我向門口邊望去的時候,便看到林捧著的那一束純白百合猝然掉落一地,驚亂了靜謐已久的微涼空氣。
「安安,你終於醒了。」林的臉上露出狂喜的模樣,他像個孩子一樣幾步快跑到床邊,兩隻細長瑩白的手緊緊捧著我的臉,他的額角貼在了我的額頭上。
我有些獃獃地坐在床上。心,有些失望。
我以為,進來的人會是南宮夜。我以為,睜開眼時就可以看到他。可是他卻突然像是蒸發掉的空氣,我感受不到丁點他存在的痕迹。
心,越加地慌亂起來。
「林,南宮夜呢?他在哪裡?他還活著對嗎?」我抓住林的胳膊,帶著期待的眼神看向他。心在狂亂不安地跳動著。
林柔美妖冶的臉上露出微笑,他輕輕撫摸著我的髮絲,眼神之中帶著幾分讓人心安的芒。
「安安,不要擔心。那個傢伙的生命力是旺盛的。不要忘了,他可是魔鬼一族,惡魔向來都是長命的。更何況,哥哥的子彈並沒有對中他命害的地方。不過只是多流出了一些血而已。」林的語氣並不是沉重的。我的心,終於放落了下來。
「那他現在在哪裡?為什麼我看不到他?」我看著林問道。
「才醒了過來,就已經開始想他了,是嗎?安安,你終於開始承認自己的心情了。」林笑看著我。
「我——我並沒有。只是想知道他的傷勢怎麼樣了。」我的臉帶著不自然的紅暈,聲音比起剛才小了很多。
「不用擔心。他早就醒了過來,並且已經出了院。只是公司里還有太多的事情,他一直都很忙。」林給了我解釋。
「原來是這樣。」我低下頭,唇邊有安慰的笑容流露出來。
但是傷口才剛剛癒合,他就讓自己這樣忙碌,就算他是南宮夜,也會很辛苦吧。
「林,是不是你的父親將公司的股份抽離了出去。」我抬起頭,看向林。果然,我從他的眼裡找到了答案。
「安安,這是他最輕的懲罰。如果不是因為哥哥之前已經打了他一槍,他是不會輕易讓夜與瑤瑤解除婚約的。從很久開始,夜就一直都是他最為中意的女婿。你知道,失去夜,對於他來說無疑是最大的損失。」林看著我,眼神有著無奈。
「我終於還是讓他面對了這一步。」我的心裡難受起來,手緊緊地抓著被角。
「安安,你才剛剛醒來,不要讓自己想太多的事情。這一次,就讓自己變得自私吧。相信夜,他會處理好一切的。」林輕輕吻著我的額角,語氣輕柔。
我看著林,無聲地輕輕點頭。
突然想起了程洛軒,於是我看向林,「林,我想見你的哥哥。」
林的眼裡有猶豫閃現,他不放心地撫摸著我的頭,聲音探尋地問道,「安安,你確定嗎?」
「嗯。」我微笑地看著他點頭。
我知道他在擔心,但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我已經醒了過來,總有一天我要見他。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罷了。
「好吧,我會回去對他說。」林頗無奈地看著我,知道無法勸說我,只有妥協。
我想,他大概是永遠都不想要讓我見到他的哥哥吧。
只是,這卻是不可能的事情。
畢竟,就算我不見程洛軒,在知道我醒來的那一刻,他也會很快過來找我的。
但是,我卻沒有想到再次見到程洛軒的時候,他竟然會是如此憔悴的模樣。
那張如同上帝唯美締造般的俊美容顏,那張如同藝術雕刻般的美奐俊顏在此刻卻是明顯削瘦了很多,那雙清澈如覆冰霧般的眼在此刻失去了所有的冷銳與色彩,黯淡無光般。過去那個一直在我面前如同高貴王子般存在的人在此刻卻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莫大的浩劫般,粉色的唇瓣也失去了所有的光澤。
「亦安,你終於醒來。」程洛軒走進房間,他失去神韻的眼在看到我的那一刻露出些許微笑,只是笑容帶著太多複雜的情緒,我無法一一分辨。
「我只是想謝謝你,並沒有真的想要要了南宮夜的生命。」我看著他,聲音沉靜,並無任何情緒的起伏波動。
南宮夜已經活了過來,便是上帝最大的恩賜。我已經不想再去追恨什麼了。畢竟,一切的過往都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而逐漸成為虛無的空氣,不會再去觸及。即便疼,也不再如曾經那般地強烈了。
也許,我應該學著讓自己放開一些。
而程洛軒的留情也證明著,其實在他的心裡,仍然存在著南宮夜這個朋友的位置。所以,我是安慰的。至少最後的最後,他沒有因為我這一個女人而丟棄了自己朋友的生命。
儘管在二十多年的時間裡,他們總是處於敵對的關係。
「安安,我並不想讓你受到丁點的傷害。知道嗎?當你受到子彈的那一刻,我的心臟曾一度停止。我真的害怕,你的生命會再一次消失在我的視線里。這是我從未有過的恐慌感,讓我措手不及。我才發現,比起強行讓你留在我的身邊,你的生命,才是我最重要的珍惜。哪怕,你永遠都不會留在我的身邊。」程洛軒看著我,唇角露出苦澀的笑容。
我的心,微疼了一下。
我知道,他其實不過只是一個孩子。不論是否有著一個男人的模樣,在他的心裡,永遠都住著一個脆弱的靈魂。他用自己看似唯美而堅硬的牆堡將心裡那層柔軟的心魂包裹起來,讓自己看上去是冷漠的,輕視一切的。
可實際上,那層堅硬的包裹是何其地不堪一擊,長久浸淫在孤寂而陰暗的世界里太久,是太容易被侵蝕掉的。其實,那堅硬的外殼早已變得柔軟不堪。很輕易地,便會碎裂了掉。
然而,他的孤寂,卻是從一開始就註定的。
或許,在他未來的生命力,能夠有著一個靈魂扎住進去,可是用著溫暖而柔軟的手指輕輕撫摸安慰著那顆孤冷的心。
我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但我知道那個人不會是我,永遠都不會是我。
但是我希望,真的可以有著這樣一個人,能夠陪伴在他的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