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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五)

  傍晚時分,勞暾去自從吃過晚飯到現在已經看了好一會兒書了,正想揉揉眼伸伸胳膊睡覺,忽聽屋頂上有動靜,憑他積累的江湖經驗判斷出是夜行人在「借道」,無論是出於他原來身份的習慣,還是源自他現在職務的責任,都不應該不聞不問,遂將長大衣服甩掉,尋聲上房,果見一黑衣人在躥房越脊,忙躡蹤跟上,雖然跟得不近,夜色也很濃,但能看出那黑衣人後背斜背著一件長方的東西,而且隱約覺得前面那個人影好像最近在哪裡見過。


  不一會兒,那黑衣人跳進一座宅子的後院停住腳步。


  勞暾去也趴在後房坡看著,他雖不知道這是哪家人的後院,但他知道在這個深院子里,就是動靜大點,別的人家也未必能察覺。


  沒等多久,從院子圓門洞里走出一人,口中道:「行,姓謝的,算你有種兒,敢一個人兒來我家。」


  一聽聲音,勞暾去便知是到了白天聽書不樂意給錢的鄧七家裡,再聽那黑衣人道:「謝某最近雖不願跟武林人結梁子,但連鄧七爺這樣的人物都不敢碰,那我謝連聲豈不是太不成器了。」


  鄧七好像惱羞成怒了,大聲道:「我把你個臭跑堂的,我要是能讓你看見明天的太陽,老子就不在武林中滾了。」說著,他不知從哪裡抄起把刀來奔謝連聲當頭就砍。


  謝連聲快速取下背後的托盤一擋,刀砍在托盤上「當」的一聲響。


  鄧七抽刀換勢,變砍為刺,直扎謝連聲的前胸,可不知怎的,只見人家把托盤往前一送,在他刀底下一托,手中刀就到了人家托盤裡了。


  鄧七並不認敗,拳腳上想找找臉,一招「黑虎掏心」就過去了,只見人家托著托盤仍舊保持跑堂上菜的姿勢,沒見胳膊和手怎麼動,托盤中的刀就筆直地飛向空中,人往旁邊一轉,輕巧地躲過鄧七這一招,繞到他身後用托盤一兜他的屁股,鄧七整個人就像一道菜一樣上了托盤。


  謝連聲也像上菜一樣把托盤高舉,用跑堂獨有的聲調喊道:「『活宰乳豬』一隻,來了……」


  鄧七比他叫的聲音大,因為他那口刀快落下來了,甭管是刀頭還是刀把先落下來都夠他瞧的。


  一直旁觀的勞暾去暗忖:瞎叫喚什麼,謝大俠只是嚇唬嚇唬你,人家要宰你,何苦這麼費勁。


  就在刀快碰到鄧七的時候,又聽到「當」的一響,勞暾去的眼已經算夠快的了,但他愣沒看出人家用什麼兵器救的鄧七,救人的要是不落在院里,他連人家是男是女也不知道。


  謝連聲也一驚,定睛瞧看,不過還是鄧七歪腦袋先看出來的,可能是跟來人比較熟,又亦或是看見「救命草」了,眼睛不得不被逼得亮一點,高喊:「二姨救我。」


  其實鄧七一翻身就能下托盤,大概是嚇蒙了,又沒被點穴,真像乳豬一樣躺在盤裡動彈不得。


  勞暾去這時才看清楚,救鄧七的是一個俏生的女子,就是稍微地黑了一點點,可那女子雖不是小女孩,但怎麼看也夠不到鄧七二姨的年紀,除非鄧七的外公娶了個年紀差輩的小老婆。


  謝連聲遲疑了一會兒,道:「表姐。」


  鄧七一聽這話他樂了,忙道:「原來是表舅啊,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嗎?快放了表外甥我吧。」


  謝連聲氣道:「閉嘴!」


  那女子道:「就算不放過他,你也把他放下來吧。老舉著也不閑沉嗎?」


  謝連聲聽罷,托盤一晃,把鄧七不輕不重地扔到牆角,口中道:「我先前怎麼不知道表姐還有這麼大一個外甥?」


  那女子長出一口氣,道:「我跟他媽是干姐妹,他不是我外甥是什麼?」


  謝連聲也長出一口氣,道:「那表姐今後的麻煩可……」


  那女子怒斥道:「少啰嗦,我找你不是一天兩天了,說,你當初為什麼要悔婚?」


  謝連聲低頭,默然良久。


  那女子又催促道:「說呀!」


  謝連聲抬頭看著那女子道:「我在咱們大婚前不辭而別是我的錯。」


  「我問你為什麼不同意這門婚事?」她的話語中已明顯帶著哭腔。


  但並沒有讓謝連聲改變什麼,仍不冷不熱地道:「我那時還沒怎麼闖蕩過江湖,想在武林中干出點兒名堂,不能為家事所累。」


  「我要聽實話!」那女子暴喝到,此時的她已經是聲淚俱下。


  謝連聲突也大聲道:「因為我不想娶條『瘋狗』,表姐你滿意了吧。」


  勞暾去一聽「瘋狗」二字,心道:莫非她就是武林中人稱「瘋狗」的賴顯純。他借朦朧夜色仔細辨認那女子手中的兵器,這才確定,但他實在猜不透為什麼這麼好看的一個大姑娘竟有個這麼難聽的外號?

  「你混蛋!」罵過之後的賴顯純蹲在地上,雙手傢伙落地,掩面泣不成聲。


  只聽謝連聲緩緩道:「表姐,咱倆從小玩到大,表弟不想成心氣你。以前我早就說過,我不喜歡你學武功,更不喜歡你置身江湖中。我喜歡錶姐在閨房中繡花的樣子。可如今倒好,人家一提到表姐的名字就跟『瘋狗』扯上關係。而且我還聽人家說有個叫『傻豹』沙樂塔的才跟表姐是天生一對,他……」


  謝連聲一句話沒說完,賴顯純雙手抄起傢伙,「呀」地叫了一大聲撲了上去。


  暴雨般跟謝連聲過了幾招之後,右手梅花狗頭棒的狗頭直點謝連聲的左臂,狗嘴裡的牙鋒利得很,而且寬窄正好能容下人的一支胳膊,只要「咬上」就夠人受的。謝連聲對這突如其來的怪招並不放在心上,飛起一腳踢在狗頭上,即使那鐵狗頭活了,也得活活踢死。賴顯純就勢一翻腕子,另一端棒頭的鐵狗爪子打了過去,同時左手仿肱骨而鑄,一節一尺半的人骨雙節棒從底下兜上。謝連聲一腳未撤回,另一腳又起,仍踢向梅花狗頭棒。


  也不知從何時起開始恨上了哮天犬,此時他得了手就不會輕易放過。


  鐵托盤一擋人骨雙節棒,拼著先機被對方搶盡也要先踢飛狗頭狗爪子。果然賴顯純一時把握不住,右手兵刃撒了手,可左手兵器已到了謝連聲致命的地方。


  他擋第一下還擋的住,第二下已經擋的很勉強,第三下只擋住一半力道,左胸口挨了一棒,到後來左支右絀,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


  最後謝連聲被逼到牆角,只得蹲在那裡將兵器雙手託過頭頂,任由賴顯純一邊哭著,一邊雙手拿著人骨雙節棒狠命地砸鐵托盤,看樣子恨不得要把謝連聲一棒就砸到地里去。


  謝連聲就這樣一直蹲在那裡老老實實地挨著,直到賴顯純打沒了力氣,哭沒了力氣。


  此時的她看似已全身虛脫,站在那裡顫抖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仍舊蹲在那裡沒改變「架勢」的謝連聲,突然暴喝道:「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滾……」最後一個「滾」字喊得很長,她一直喊到一口氣換不上來。


  在一旁一直暗窺的勞暾去雖看不太清,但他卻深深感覺到「欲哭無淚」不僅佔滿了她的面龐,還佔滿了她整個人,整個院子,乃至自己現時能感覺到的所有地方。


  謝連聲慢慢地站了起來,還想說點什麼,但他一低頭,接著頭也不回地上房走了。


  鄧七一直縮在牆角沒敢動一動,等表叔走了好半天才站起來,替二姨撿回了梅花狗頭棒,口中道:「二姨不必難過,為個跑堂的犯不上。俗話說得好,『天涯何處無芳草』嘛。二姨這大老遠地來了,讓外甥我好好招呼招呼您吧。」


  他二姨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道:「大姐呢?」


  鄧七一頓,道:「我娘……她老人家……去年……」


  賴顯純聽到此立刻轉頭急視,道:「大姐到底怎樣了?」


  鄧七道:「得了一場大病,不在了。」


  賴顯純身子一震,但很快又平靜了下來,道:「人活百歲終有一死,明天帶我去祭拜一下大姐。」


  鄧七馬上道:「二姨說的對,我是沒媽了,我以後就拿二姨當媽一樣孝順。」


  賴顯純一笑,道:「好孩子,二姨今天沒空手來,還給你帶來一份兒見面禮呢。」說著她接過自己的兵器,道:「手伸好了。」


  鄧七又馬上笑道:「這哪好意思呀。」口裡雖這麼說,但他的手可沒往回縮,擺出一副要接大禮的樣子,結果接著就聽「啊」的一聲慘叫,只見鄧七掌心在流血。


  後房坡的勞暾去看得清楚,賴顯純用兵器的鐵狗爪點了鄧七的掌心「勞宮」穴,此人武功從此就廢了。


  只聽賴顯純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這幾年你在幹什麼。就因為你胡作非為我大姐才被你氣死的。我本想這次來結果了你,但大姐就你這麼一個兒子,得給她留著。你從此要好好打理你們家還沒被敗光的生意,少惹事生非,多幹活,再跟以前一樣我就打斷你兩條腿。」她森然一笑,「你說二姨我送的這份『大禮』你中意不中意啊?」


  鄧七忍著疼敢說不中意嗎?但痛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得一個勁地點頭。


  這時的勞暾去已不太在意院子里的事了,在想剛才謝連聲走的時候,對面後房坡站起條人影好像要跟著去,但又有一條人影在先前那條人影后如曇花一現般一晃,而先前那條人影好像一回頭就跟著那一條人影走了,料來準是後來的那一條人影或是拍了先前那條人影的後背,亦或是說了什麼,要不然先前那條人影不可能發現後來的那一條人影。


  勞暾去暗忖:武林中的往事真不少,看來我說書人的買賣一時半會兒是壞不到哪去的。可我真是有點希望江湖能餓死說書的,那我就燒了八輩高香了。


  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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