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四)
謝連聲站在門口,一切事盡在眼中,心中很慚愧,近幾年不願惹事,很久不染指江湖了,總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實剛才那個大頭女孩子和那大漢他都能救,可眼睜睜愣是沒管,大漢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得後悔一輩子,可他又思量,自己要是管了,郜三娘抓住還好,要是沒抓住,事後來尋仇,那絕對是給茶館掌柜的找了個不小的麻煩,到時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事情來。
剛才說書人叫他「大俠」心裡還美滋滋的,可現在「大俠」這兩個字就像兩個鞋底子一樣,抽得他臉上可以烙燒餅,他努力說服自己沒做錯什麼,但良心的譴責總讓他難安,他開始怨天尤人,怪老天幹什麼要人們會一些打打殺殺的技能,既而讓江湖被創立了出來,也怪自己今天沒看皇曆,早知有這麼多事昨天就離開這裡了。
他正胡思亂想,東街口空地來了個雜耍班子。
一行五人,四男一女。女的兩手各持五根細棒,棒頂各轉著一個瓷盤子,而且還在做著一些柔軟、難度高的翻轉扭彎的動作。有一個壯漢在表演幾乎玩命的技藝,驚險刺激得嚇人。一個小臉尖下巴頦的漢子,在地上立著擺了幾塊磚,踩在上面打拳,食指向前平伸,中指向下直探,拇指摁在食指的中節,無名指和小指握拳,打的好像是「螳螂拳」,有模有樣。還有一人,眼睛大大的,人看著挺瘦弱的,但他卻在耍一根又粗又高的旗杆,旗幡上三個大字,「五歡喜」。
有一個長的並不胖但看起來肉肉乎乎的人從旁邊支著的一輛手推獨輪車上拿起一面銅鑼,鑼錘敲一下喊一句。
「咣」。「『五歡喜』初來貴寶地。」「咣」。「一路辛苦不容易。」「咣」。「一會兒沒歇就賣力氣。」「咣」。「萬望大家多憐惜。」「咣」。「有美女轉盤。」「咣」。「俊男耍旗杆。」「咣」。「螳螂翻跟頭。」
他一說,那打「螳螂拳」的漢子果然在磚頭上邊打拳邊翻跟頭。
「咣」。「槍尖兒上躺活人嘞嘿……」然後他連敲了起來,口裡喊:「快來瞧,快來看,快來瞧,快來看啊……」
他放下鑼,又從獨輪車上拿下幾條花槍,還拿了幾塊木頭當著眾人的面用槍尖子削了削,就位讓大夥看看槍刃快不快,接著用槍尖把那個不怕死的漢子硬生生給挑起來了。
旁邊眾人們叫好聲不絕於耳,還有不敢看的,那槍尖可都是直接往肉里扎,一個不留神,劃出深長的血口子來都是輕的,弄不好可就把身子穿透了,這不是玩命是什麼。
謝連聲一看見這幾個人眉頭緊鎖,心說:今天讓掌柜的早點關門,晚上睡覺也得睜隻眼了。
此時,郜三娘他們已出城了,來到荒郊野外,郜三娘沖那大漢道:「你就是山東濟南府的捕頭,人稱『禁碑』的郝佳活?你知不知道我這暗器的名字?」
「『四日苦刑針』,中針者必受四天苦刑般地折磨后死去。」「那你還替那孩子擋姥姥的針?憑什麼?就憑你是個捕頭?」「就算我不是捕頭也不會讓你傷著孩子,他們是無辜的。姓郜的,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郝大爺要是皺皺眉頭就不算娘生爹養的。」
郝佳活斬釘截鐵地道。
郜三娘聽罷大怒,匕首就要一摟,但她最終還是沒殺他,把他推下奔馬,沒跑出多遠又兜了回來,掏出一個紙包扔給他,道:「一半內服,一半外敷,你中毒工夫不長,有兩三個時辰就好了,記住,下次犯在姥姥手裡就沒那麼好過了。」說罷她撥馬要走。
突然,一支帶鏈子的鐵手迎面抓她左肩頭。
郜三娘一歪身,看見一個老者右手拿著個熱氣騰騰的饅頭正吃著,左手持飛抓的柄,當即縱身從馬上飛起,並雙匕首直刺,剛想發「四日苦刑針」,萬沒想到,那鐵手竟繞過左肩頭再繞過右肩頭抓住了她的兵刃,一個不留神雙匕首被奪,
她雙腳踏地一愕之際那老者拋飛抓柄點了她「肩井」穴,而後一扯鏈子,飛抓柄收回兜囊,那鐵手也繞了回來,經過老者身前時他取下雙匕首,絲毫未減飛回之力,仍很快地退進兜囊。
老者吞下最後一口饅頭,走到郝佳活近前,蹲下檢看他的傷勢。
郝佳活一見此人便叫道:「司寇總捕頭。」
司寇理碩道:「別動,還好沒受內傷。」他又撿起紙包聞了聞,「解藥是真的。」
這時一幫捕快連噓帶喘地趕到,一見到他都急忙單腿跪地拱手過頂,不過只有領頭的能說話了。
「屬……屬下等……拜……拜……拜見……總捕大人。」
「起來吧,趕快帶你們郝捕頭回去治傷。」司寇理碩把雙匕首遞過去,「不要打罵人犯,告訴你們夏知府,晚些時辰一定過府探望。」
「是。」領頭的恭恭敬敬雙手接過雙匕首。
司寇總捕此時扶起了郝佳活,道:「好樣的,你給六扇門的人打腰提氣。」
司寇理碩告別郝佳活返回城裡,經大街小巷拐進了家客棧,卻不是他住的那家,一走進右跨院就看到幅絕美的畫面。
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孩子坐在對面的窗下綉著女工。
司寇理碩以一個老人獨有的目光發出了讚許。
女孩好像沒發覺什麼,此時似乎想起有別的事,搬起小板凳,拿著刺繡的東西走出了院門。
司寇理碩一笑,走到對面的門前輕拍五下,裡面有人回應,道:「請進,門開著。」
他推門而進,正看見那說書人坐在桌前捧著包點心的紙往嘴裡倒點心渣,而後立即擦了擦嘴,起身施禮道:「讓司寇總捕頭見笑了。」
「原來勞暾去勞先生認識老夫。」「那也是您認出學生在先。」「為什麼勞先生不到大茶館去說書呢?」
司寇理碩半開玩笑地說到。
「大茶館沒有說書的生意同樣那麼好。再者說,他們抽頭也抽得厲害。」「也是。」「勞先生挺會找清凈所在。」「客棧里的人都去看『五歡喜』的雜耍去了。您讓看著區區的那位姑娘尤其應該看看。」
司寇理碩在桌對面坐下,示意勞暾去也坐下,道:「敢問先生,何謂『五歡喜』?」
「恕學生聖人面前賣《三字經》,『五歡喜』又稱五條『歡喜蟲』,共五人,各有一個蟲子的諢名,『附骨蛆』劉侶、『當車螳螂』步量力、『撲火蛾』向光銘、『點水蜻蜓』易輕、『吸髓蚊』微生雪,複姓『微生』,單字『雪』。他們明為走江湖的雜耍班子,暗地裡做綠林生意。前些時日,劉侶、易輕被女捕頭魚愛媛投入大牢。易輕一人認了『五歡喜』所有的罪,說與其餘四人毫無干係,但還未明正典刑就死於獄中。後來劉侶就被放了出來。易輕的外甥『撼柱蜻蜓』董能不知用什麼辦法從衙門裡弄出來易輕的兵器螺絲柱,還揚言要找魚愛媛魚捕頭算賬。不知學生說得是也不是?」
司寇理碩點頭道:「不愧是『莫測先生』勞旁述的後人。」
雖司寇理碩以「莫測先生」的「生」字沒有用輕聲為禮,可勞暾去一聽「莫測先生」四個字,不亞於晴空霹靂一般。
「勞先生莫驚。」司寇理碩道,「『莫測先生』雖身在綠林,但其行尚端。令尊大人武功高深莫測,城府神鬼莫測,老夫更是佩服得緊。況且父輩即使有過也罪不殃及子嗣。勞先生請放寬心。」
勞暾去用袖子擦了擦汗,道:「敢問司寇大人,從何得知在下家門。」
「勞先生行走江湖時日尚短,經驗不豐。當年『莫測先生』縱橫江湖的時候有兩塊招牌。一是那匹乾草黃,二就是一本長二尺八寸,一尺四寸寬的精鋼天書,斜對角三尺多,算是一件兵器。雖然寶馬膘瘦,天書裹布,但老朽的一雙招子還未昏花。」
勞暾去一拱手道:「多謝司寇大人提醒,看來樹欲靜,真的風不止。」
「勞先生不必傷懷,江湖風無處不在,武林樹又有幾棵能靜。先生可否將『五歡喜』之事再多告知一二。」「那學生也不多客氣了。如今『五歡喜』之中武功最高的是董能,但名頭最盛的卻是劉侶。因為黑道中兩個最狠的專門黑吃黑的獨腳大盜死於他手,『狠狀元』厲牙爪和『口蜜腹劍』談岬。為殺厲牙爪他竟伏身於一個多半桶滿的馬桶里。那天厲牙爪鬧肚子……。」
說到這裡勞暾去不免有些作嘔,但心中也不得不佩服這個人。
「劉侶殺談岬一共用去將近一年的工夫兒。在這一年裡他總是去攪擾姓談的,讓談岬吃不得吃,睡不得睡。偶爾打起來也是劉侶打兩招就跑,從不戀戰,而談岬每回都是沒追多遠就不追了。直到最後一回,當談岬不追了往回走,劉侶反倒『追』了回來,真把談岬惹急了,追他一千多里地,而他將姓談的引入一個茅房,在那裡大戰幾個回合。劉侶眼看不行了,竟然抓了把大糞放進嘴裡咽了下去。把談岬噁心的直吐,劉侶就趁此時機殺了他。」
勞暾去強忍著把話說完,胃在一個勁地抽。
司寇理碩道:「想當年『莫測先生』消息最是靈通,勞先生真有乃父之風。不錯,自打那時起『附骨蛆』劉侶便名揚天下,不過也是從那時起,有傳言說親戚們提都不提他了。據老夫所知,那多半桶滿的屎尿是劉侶用的替代品,具體是什麼還不得知,反正比泡在真屎尿里舒服。還有吞下去的大糞也是紅糖加芝麻醬做的,他事先帶在身上的。」
聽完此話勞暾去才算舒服點,他自己料想也不會有真能吞屎喝尿的人,卻不知那是司寇理碩為解他噁心自己編的謊話。
當時劉侶到底是泡在什麼里,吃的究竟是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時勞暾去不想老被別人問,就問道:「敢問司寇總捕頭從何而來?」
「『三手姥姥』郜三娘在此現身,郝佳活為救人著了人家的道……」「不用問,肯定是您最後施援手活擒郜三娘,救了郝佳活。欸?郝佳活?可是山東濟南府的捕頭,人稱『禁碑』的郝佳活?」「不錯。難道先生知道他?」「豈止是知道,簡直是久仰,自從他將仰勒勿送進牢獄,捕快中哪個不知,誰個不曉。」「那就請先生說說吧。」
這時勞暾去才回過味來。本想問人家,結果還是被人問,心中苦笑連連,「姓仰的很少見,但也不算外姓,《百家姓》上有的,『全郗班仰』。傳言仰勒勿是苦出身,自幼被人販子賣給一家姓仰的狗販子為奴,人家幾乎是把他放在狗圈裡養大的,但這倒成全了仰勒勿,二十歲時不知從哪裡習得一套『狗拳』功夫,鑽襠盤腿練得出神入化,就連不少劍術拳腳的名家也死在他出其不意的招數下。」
「遂江湖上就有了『仰天談笑間,敵魄落無見』的傳言。」司寇理碩道。
本來人家把話茬已經接過去了,勞暾去即可順水推舟,但說到此處興緻大起,話已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遂就續道:「可正在仰勒勿名頭如日中天的時候,一次在一個菜市,他遇上了郝佳活。郝佳活只咳嗽一聲,他便真的如狗一般趴在地上,然後像狗一樣爬到郝佳活的腳下。郝捕頭扔給他一副鎖鏈手銬,他用牙叼起,似狗一般用嘴給自己戴上了。郝佳活牽狗似的,拽著鏈子將他帶進牢房。在牢房裡他一切行為就是一條狗,直到行刑那天,仰勒勿爬上斷頭台,臨死之前他衝天高喊:『老天爺,求求你,下輩子別讓我再當狗了。』接著劊子手一刀人頭落地。最後還是郝佳活給他收的屍。從此郝佳活的名聲大震。後來還得個『禁碑』的綽號,一是說他長得高大健壯,二是說他只要到在那裡那裡就是禁地,宵小之輩不敢放肆。」
「不錯,佳活這孩子辦起案子來有自己一套,為抓仰勒勿調查他小時候的生活習性,不惜在當初仰勒勿長大的狗圈裡與狗為伴一百多天。我真的很喜歡這孩子。」「聽說過,『無骨白鰱』魚愛媛、『禁碑』郝佳活和您的愛徒『捕意捉形』慎縝都有望接替總捕頭您的位子。」「愛媛年紀尚輕,又是個女孩子。佳活又太耿直,官場之中肯定會吃虧。最適合的人選就是慎縝了,可他太世故。我在的話還能看著他點,萬一哪天我不在了,就怕他隨波逐流,到時六扇門說不準就形同虛設了,那老朽不就成了千古的罪人?唉,頭疼得緊啊。」
話語中滿是蕭索之意。
二人雖見面時辰尚短,此時卻已無話不談。
司寇理碩道:「算了,不說煩心事了,就請勞先生把沒說完的書續講一下吧。」說著,他掏出塊碎銀放在桌上。
勞暾去道:「人言:『聽戲聽軸子,聽書聽扣子』。我這段書快說了十幾遍扣子也沒亮底,全指它吃飯呢,今天就為司寇總捕破個例吧。」說罷,他又從袖子里掏出那塊小木頭,一拍桌,「書接上回……」
司寇理碩忙道:「且慢,老夫怎能砸勞先生飯碗,我看這樣吧,書就別說了,就當聊天,這個扣子也自當為先生保密。」
勞暾去道:「謝過司寇大人,其實說穿了這個扣子也就幾句話的事,當然,要是說書自不免添油加醋。『冷家四寶』把『弓錨刀槍』四大盜逼入飛蝗大陣之中,飛蝗兵們一有顧忌,自然陣亂。『勇棍』石凌卵那一邊先亂的,誰讓他兵器長呢?飛蝗兵被金錘鏢局的人和譚昭登打得七零八落的。後來他們又幫打其餘三個飛蝗陣,『飛蝗』汝冬揚見勢不好,怕飛蝗兵損失太大,就撤了。羿、汪、石三盜更不敢戀戰,就落荒而逃。」
司寇理碩插話道:「他們輸就輸在沒經驗,肯定是姓汝的,剛練成飛蝗大陣沒幾天,萬沒想到其破綻就在於一旦飛蝗兵前後不連貫,整個陣便破。還有,他平時揮霍無度沒什麼家底,哪來的錢招募那麼多的人練陣?我懷疑飛蝗兵是有人借給他的,所以他才怕人死傷太多不好交待,這才及時收的手。」
勞暾去道:「司寇總捕果然明鑒,不愧為『搜細獵微』。至於是哪家給四盜幫的忙,在下就真的不得而知了。最後這趟鏢自然是送到了海天鏢局,但是老鏢頭已故,少鏢頭走鏢在外,接鏢的是鏢師『血性男兒』紅識,當他把鏢箱打開一看……」
說書已養成了習慣,他總喜歡賣關子,說到這裡一頓。
司寇理碩笑道:「莫非勞先生在等那個茶博士端笸籮來。」
勞暾去道:「陋習讓司寇大人見笑了,紅識打開箱子一看裡面竟是一個紅衣大姑娘。就在他一愣間,那紅衣女子從箱子里飛身掛上滴水檐。等紅識回過神來,那女子早到了兩層院子外了。但他也不白給,一縱一躍幾個起落眼看就要抓住那女的了。這時來了三個人,正是號稱『冷家四怕』的『裂堤』複姓羊舌單字潔、『硬漢』仲信搏、『難纏』乜第典。那甭問,女的準是『軟絲』那籩。三人逼退了紅識各往三個方向逃去。紅識剛強正直,畢竟年青,江湖經驗甚少,愣了一會兒,不知道該追誰不該追誰,結果一個沒追到。最不可思議的就是紅識在打開鏢箱前仔細檢查過封條,是完好無損的,至今在江湖上人們談論起來還是個謎。」
「先生可知是哪家托的鏢?」「聽說是酩酊門的掌門『萬杯醒蟹』溫陳盞。他原是海天鏢局的賬房先生,可就因為喝酒誤事,讓冷老鏢頭勸走了。」「先生再說說酩酊門。」「酩酊門原是『醉八仙』拳法的支流,是由溫陳盞的父親所創。據說功夫較其更『醉』,下盤較其還要穩。最主要還是練成了一個三尺大酒壺的外門兵器和外門兵刃鐵酒杯。可武林人認為溫氏父子是旁門左道,溫陳盞的父親又是其門派的棄徒,所以沒人加入酩酊門。到現在姓溫的還是個光桿兒掌門,不過『吃喝嫖賭抽』武林五毒中倒是有他一號。冷老鏢頭跟溫陳盞的父親有交情,他父親一過逝就收留了他。雖不讓他幹了,也贈了不少金銀,遂就在邯鄲開了家酒坊,生意還不錯。後來他無意之中得到了一塊『飛雲寶岫』,是玉中極品,十分難得,捨不得糟蹋,找來能工巧匠,並告訴盡量減少玉料的去除,就雕了一個大肚玉豬,說是聊表一下對冷老鏢頭的心意。就為這個玉豬,金錘鏢局最後賠了人家不少金子,家底兒都快空了。」
司寇理碩沉吟一會兒,道:「說起『冷家四怕』倒也奇怪,明面兒上處處找海天鏢局的麻煩,但每回做的案子都不會給海天鏢局帶來太大的損失。這不,他們最近弄到一批價值連城的冥器。」
勞暾去一聽至此心中一動,以說書為生對武林事自然感興趣,「哦,難道跟海天鏢局有關連?」
「不但跟海天鏢局有關連,就跟勞先生你也有大大的關連。」勞暾去聽罷一驚,「司寇大人,以您的身份可不敢跟別人開這等玩笑。先父雖出身於綠林,但在下卻是一向奉公守法,別說盜墓,挖坑的事都沒做過。」
司寇理碩長笑一聲,道:「勞先生少安毋躁,敢問先生可認識文小偉這個人?」
「文小偉?當然認識,小時候我們是鄰居,一起玩兒到大的,長大了又是同窗,後來一起趕考,又一塊兒名落孫山。最後那年我趕考,他盤纏不但沒著落,還欠一屁股外債。我找過他,但他早已為躲債而不知下落了。」「那你知道他的先父是誰嗎?」「他父親活著時我見過,人挺不錯,當時沒少接濟我們家。莫非也是一棵欲靜的武林樹?」「『土夫子』這個人聽說過嗎?」「『土夫子』?是一位早年間的盜墓高手,精通挖洞鑽地之術。他盜過的墓,從外面根本看不出痕迹。要不是有一年,他盜墓的一家人打官司需要開棺驗屍,讓官府的人看見了他打洞的痕迹,『土夫子』這個外號還沒人送給他呢。難道說……」「沒錯,就是文小偉的父親。」
勞暾去苦笑了一聲,「難怪。」
「難怪什麼?」「難怪文小偉小時候敢在墳地里捉蛐蛐玩兒。那批冥器是他盜的?」「南京黃兩黃老二想必先生應該知道。」「有名的『錢銹』,狠不得把錢穿肋骨上。他武功高得要命,卻很少在武林中走動,因為他的武功只是保財用的。就連當年在長江以南偷盜稱王的『窮神爺』趙私暗,一輩子都以能偷得了黃兩為榮,可惜的是到他死的時候也沒能以償宿願。」「黃兩這個人到現在我也猜不透他,拚命賺錢,不敢吃不敢穿,攢了一輩子的錢,沒留給後代子孫一文。聽說他的後人沒有不罵他的,都快窮的要飯了。他活著時找了個十分隱蔽的山洞把所有財富藏進去,感覺快死的時候,鑽進山洞用火藥炸塌了洞口。要不是文小偉發現有洞能挖可以進去,那簡直比秦始皇的墓還難動。文小偉自從盜了他的墓,也名聲大震,得了個『墳少爺』的外號。」「文小偉把那批冥器賣給『冷家四怕』了?」
司寇理碩道:「不是,有一個專門干銷贓的,叫『手子』。他接了這批貨,轉手賣給了『冷家四怕』,但他們要求『手子』要海天鏢局保著這批貨來山東濟南府,而且鏢錢要先付清。」
勞暾去凝思一陣,道:「鏢局的人看不出是冥器?」
「說是冥器,其實就是進過墳墓的珠寶,洗乾淨了不是誰都能看出來的。」「那『冷家四怕』這麼做,為的是什麼呢?想是那麼貴重的一批貨,就算分批藏起來也會引來別人的注意,自然越早買掉越好,所以他們在濟南直接找好下家,請海天鏢局這樣的硬手保到山東。」
司寇理碩搖搖頭,道:「非也,非也,真如先生所說,就地買掉不是更妥當。況且這樣一來又怎麼找海天鏢局的麻煩呢?把鏢保到山東他們還得付錢給『手子』。要是半路劫鏢既不用付錢,還折了海天鏢局的面子。『手子』這個人他們最後也得解決掉。」
「難道『手子』不知道是『冷家四怕』嗎?」「肯定不知道。老夫甚至可以擔保跟『手子』交易的人都不是『冷家四怕』中的人。要不然憑他的腦子一定能想到點兒什麼,『手子』干銷贓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否則的話我要抓『冷家四怕』,直接派人暗地裡監視『手子』而後順藤摸瓜不就行了嗎?重要的是『冷家四怕』根本就不會露面,不管是明處還是暗處,反正不會讓人那麼容易找到他們。」「那司寇總捕是如何得知『冷家四怕』與『手子』有交易的呢?」「老夫身為『六扇門』的總捕頭,若不知道的話,那『六扇門』還要得嗎?」
司寇理碩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把六扇門耳目遍天下可以刺探大事小情的本事給掩了過去。
勞暾去也後悔,一時談得興起竟忘了彼此的身份,住口不語。
司寇理碩想打破僵局,道:「先生不想知道『冷家四怕』憑什麼劫海天鏢局的鏢?又憑什麼對付『手子』呢?」
勞暾去輕咳一聲,道:「『手子』這個人的確不一般,六扇門也是費好大勁兒才找到『手子』的吧?」
「不錯,要不是為釣『冷家四怕』早讓他下大獄了。」「聽說海天鏢局最近有點兒亂。」「豈止是有點兒亂,簡直是『天翻海枯』了,藤桿隊、柳刀隊和神飛門的人因為工錢的事鬧得不可開交。」「哦,真的?」「海天鏢局每回走鏢必把兩隊一門的人都各帶一部分走,人數不一,但每回神飛門人拿的錢要比兩隊的人錢多。」「神飛門現任掌門『千手如來』仉轟仉武補和冷老鏢頭是故交,少鏢頭又在神飛門下學藝,自然是要多照顧一下。」「可兩隊的人不那麼認為,他們覺得他們每回出力比神飛門的人多,就算拿的沒門裡人多,可也不能拿的比門裡人少。這還不算什麼,最主要的是鏢局裡的三員將不在。」「哪三員將?莫非『冷家四寶』……」「『冷家四寶』是不可能的。他們深受冷老鏢頭的大恩,就連江西老表車逅依這樣的人物都對外宣稱自己是冷老鏢頭的家奴。我說的是『血性男兒』紅識。」「雖年青,但武功不俗。」「『諦聽』諸葛聰。」「複姓諸葛單字聰字知了,耳力技巧無愧於『諸葛』二字。」「『痛快』屈霆。」「人痛快,讓人痛的更快。他可是老鏢頭親自招募的鏢師。不知這三個人為了何事不在?」「紅識和金錘鏢局的人一起去找『冷家四怕』算賬,找不到沒臉回鏢局。」「鏢局現在是用人之際,他應該以大局為重。」「諸葛聰奉母命回家相親,說是從此樂受田園,不問江湖事。」「但願樹真有靜的一天。」「屈霆則是去投名師訪高友。」「難道他的『雹屏拐法』還不夠用的嗎?」「對付別人夠用,但對付『江南娃娃』中『雲羊』安菁的『羚羊掛角棒法』就欠點火候了。」「『江南娃娃』?那五個女孩兒殺手?」「正是。」「她們只收錢殺惡人,什麼時候跟海天鏢局結下樑子的?」「皮細貝之死不知勞先生可有耳聞?」「司寇總捕說的是『疾淫如仇』皮細貝嗎?」
這的確是個須要確定的名字,在兩種從事見不得人的行業之中這是個瘟神的名字,他們起誓都會說這件事要是做虧心了出門就碰上姓皮的。
「聽說此人最恨採花賊和拐帶少女的人販子,只要逮著就往死里折磨。有一回他逼一個人販子和兩個採花賊活吞下了幾隻異種小耗子,最後他們被老鼠活活穿腹而死。雖是鋤奸,但手段殘忍,未必就是大俠行徑。」勞暾去續到。
「那天皮細貝又在城外捉住幾個採花賊和人販子,他把沒弄死的,還有口氣的,送到官府。不過也沒用,什麼口供都沒問出,送來不過半個時辰就死了……」
勞暾去插話道:「敢問總捕頭,如果一個人犯法了,任何人都可以隨意殺戮的嗎?」
司寇理碩眼中帶著讚許的目光,道:「勞先生此言問的好,六扇門又何嘗不希望天下人都能將犯人交於朝廷依法論罪。只是自從武林存在,幾乎又有一套規矩和朝廷大法抗衡,而且執行這套規矩的人比遵紀守法的人多,就算用盡朝廷管法之人也管不過來,又何況還有一部分什麼法規都不守的人。」
勞暾去聽罷半晌無語。
司寇理碩繼續接著前番話題,說:「當夜在皮細貝住宿的客棧中,屈霆正好聽說了皮大俠的壯舉前去拜會,正好趕上安菁殺完皮細貝出來……」
最後這句話驚醒了低頭沉思的勞暾去,急忙問道:「什麼?『雲羊』安菁殺死了皮細貝?『江南娃娃』不也是最恨採花賊和人販子嗎?難道同行是冤家不成?」
司寇理碩聽他說『同行是冤家』這句話,哂然一笑,道:「勞先生真會說笑話,『同行是冤家』。嘿嘿……『同行是冤家』,『同行是冤家』!」
司寇理碩當說到第二遍時語氣又快又重,似乎想到了什麼,又低聲把這五個字重複著。
勞暾去無意間說的一句話卻令六扇門的總捕頭如痴如醉,跟著魔了似的。
勞暾去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試探著輕聲喚道:「司寇總捕。司寇大人。」
司寇理碩這才回過神來,『嗯』了一聲,道:「啊,剛才老朽走神了,先生別見怪。說到哪了?哦,屈霆見罷豈有不管之理,自然跟安菁打了起來,可人家的『羚羊掛角棒法』招數繁密得都快無跡可尋了,他接架不過敗下陣來。打那時起,他就要二次學藝非打敗安菁不可。」
勞暾去猶豫一下,道:「不敢問總捕大人,如今文小偉怎樣?」
「怕打草驚蛇,我打算海天鏢局的人一走鏢就抓他。勞先生請放心,老朽會給他求情的,但幾年牢獄之苦是免不了的。但願他出來后洗心革面,文舉不成,大不了給人家去打井挖菜窖,憑力氣吃飯只要不犯王法怎麼也不丟人。」
勞暾去聽罷苦苦地一笑。
司寇理碩沉默了許久,感嘆道:「要是老太公還在,像文小偉這樣的人怎會落到如今的地步。」
勞暾去神情立刻十分恭敬地道:「是啊,老太公一生行善,點化了不知多少武林中人,平生只為他人事,不為自己忙,雖百歲無疾而終但江湖中人哪個不希望怹老人家能再硬硬朗朗地活上百年。」
司寇理碩神情更恭敬地道:「如今天下武術大興,無論是出於痴迷喜歡也好,健體防身也罷,只要練武其它所學便會荒廢,可天下間不能都是練武的營生。最好的是考取武舉功名為朝廷效力,比較好一點的給王公大臣、富商財主看家護院賺個辛苦錢,次一點的開武館授徒,再次一點的做鏢師刀頭舔血,最次的打把勢賣藝也好過當強盜。可練武人不易,費盡千辛萬苦練成藝業哪個願意甘居人下,別的營生又不會,就去開擂簽生死狀,比武賭錢。輸的一方自然不會甘心,拉來師兄師弟打群架,不行再請師父師叔師大爺,有時連師爺都得抬出來,然後就你也請人我也找幫手。反正到後來仇是越結越深,弄不好兩幫人馬最後還得大火拚,到時肯定會連累無辜,苦的自然是老百姓。老太公生前曾做過一副對聯,上聯是:紅塵萬丈緣江湖才在,下聯是:陽世人間因武林尚存,明褒實貶。老百姓戰亂年間要受打仗之苦,太平年間要受綠林的罪,真不知著誰惹誰了。老太公當年就是看不下去了,以一人之力說服了不少武林人放棄無謂地爭殺。老太公天資絕頂,別號『耕藝居士』,其意為任何技藝在怹老人家那裡都能再結出新的果實。怹老人家將自己的各種技藝因人而異地傳授給武林人讓他們有一門安身立命的手藝,就因為老太公這般的義舉,江湖才能得享幾十年太平。可老太公才走了不到一年光景的時候,『蝕骨門』的門長危險危老二就開始放肆行事。『孝義門』的掌門安全安門長替天行道,一場大火拚下來,兩門的門人自然是魚死網破,玉石俱焚,死傷者達七百人之多。而如今江湖雨浪又生,老太公怹老人家九泉之下……唉……」
一聲長嘆,悲憤萬分。
勞暾去又猶豫了一下,比上回猶豫的工夫要長,道:「聽說老太公一手創立的月尊教最近……有些……」勞暾去仔細地琢磨措辭,他實在不想用有一丁點不好的字語來說月尊教,並不是懼怕,而是他對月尊教太崇敬了。
司寇理碩介面道:「『月尊』原本是老太公創立的一個善堂的名字,專救助江湖上『不知前途,迷失方向』的人。即使有大惡的人也會勸其還本善心,心甘情願地去投案自首,服法受懲,可見老太公之能絕不是任何人可望其項背的。後來老太公收下十幾名弟子,『月尊』善堂就在各地發展壯大,直到連山海和玉門兩關之外,海南澎湖島外都有老太公的門人,由老太公的眾多好友扶持著就建立了月尊教。先生剛才是不是想說,最近此教有些不像老太公在世時的那般專做助人之事,反倒成了武林中爭名逐力的幫派?」
勞暾去聽罷緊鎖雙眉,垂首長嘆,良久無話。
司寇理碩也是凝神靜思,沉默言斷。
一炷香的工夫,還是司寇理碩先說的話,道:「老太公仙逝后,本應兒輩接掌教主之位。但老太公長子不喜武林,只喜好機括、釀酒、制煙絲,早早就歸隱了。次女已嫁給當朝李侯爺為妻。老朽想到什麼說什麼,那李侯爺母親的閨名叫『安人好』,正是孝義門掌門安全的姑母,也正是『雲羊』安菁的姑奶奶,雖是多年不走動的親戚,畢竟知道這層關係。可那又如何呢?當時還是沒有一點要幫幫安全的意思,直到安菁孤苦伶仃了,這才多方打聽下落。可安菁是個倔強自強不願依附別人過活的女孩子,更不願與朝廷的人來往,給來了個避而不見。此事足可證明李侯爺家的家風與江湖恩怨多麼的格格不入,二小姐自不可出來做教主來管江湖上的事情。三子又英年早喪。不過好在孫輩都已長大成人,長孫年少成名,精通不少絕藝,本是繼任教主的最佳人選。外孫也不遜色,小侯爺雖是在宦門中長大,但少爺羔子的毛病一概沒有,行的正,做的端,而且知書答禮,文武雙全,當今皇上都很賞識他。雖是外孫,但老太公並沒有那麼多世俗之念,同樣是教主的好人選。孫女年歲雖不大,但很早接管父親的生意,不到一年的光陰竟把原有的買賣擴大了一倍,可見也是人中龍鳳,要是接管教門也絕不會使其沒落。可老太公臨終前卻將教主的位子傳給了怹老人家從虎穴之中救出的干孫子。此人名不見經傳,人們只知道現在的教主叫姜不今,綽號『無名仙』。不過我相信老太公必有怹老人家的用意,我們常人又何苦去費心思揣摩呢?」
勞暾去遲疑地道:「教中可有人不贊成嗎?」
司寇理碩道:「老太公臨終遺命教中誰又敢違抗呢?先生是否在擔心什麼?」
勞暾去慌忙道:「不敢,不敢,我相信老太公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清醒的。我是怕有些糊塗不肖之人藉此生事。」
「應該不會,老太公的長孫已遁跡江湖,好像和他的父母一起歸隱了。小侯爺也專心朝廷之事,聽說並沒有埋怨什麼,也沒有發過隻言片語的牢騷。至於那位風華正茂的大老闆,自然還在苦心經營著自己的產業,看意思即使讓她當教主也沒工夫兒。」
此時勞暾去一驚,暗忖:好一個六扇門,江湖朝廷的消息無所不窺,我父生前號稱『莫測先生』,其中還有一個原因是怹老人家的消息從不是猜測的,絕對真實。但絕沒有司寇理碩的消息來源廣。想他一個六扇門的總捕頭總不會信口雌黃。我知道的人家知道,我不知道的人家也知道。但他為什麼要跟我說那麼多呢?
他正狐疑間,司寇理碩又道:「最近姜不今這個教主不好當啊!」
勞暾去聽罷立刻回過神來,道:「莫非教中出什麼事情了?」
「那倒不至於,天外族不知先生可曾聽聞?」不知道為什麼,司寇理碩老用「不知先生怎樣怎樣的」字眼,或許是明為客氣,其實是一種不同尋常的考較。
勞暾去道:「一個崛起的新幫派,名字不叫那個幫,這個派,偏偏叫『族』,當真是莫名其妙得很。」
「也不稀奇,無論是幫,還是派,都是因為共同的利益建立起來的,萬一哪天利益沒了,自然是樹倒猢猻散,而族就不一樣了,那可是連筋長骨,同血通脈的關係。牽一髮而動全身,還有什麼能比筋骨血脈更能團結人的嗎?」「難道天外族真的是一個大家族嗎?」「那倒不是,族裡的人來自山南海北,甚至連偏幫異族,國外洋人都有。他們每個人新加入天外族的時候,只要新加入的人有什麼己力不能為但還想辦的事情,只要不是什麼不合情理的事,所有族人會團結一心幫他,之後再舉辦一個近似於結拜的儀式,一次加入的新族人越多就越盛大,從此便是親如一家的兄弟姐妹。」「難道天外族想凌駕於月尊教之上?他們憑的是什麼?」「聽說他們有一批犀利的火器,甚至比朝廷的還厲害。」「難道他們的野心不止於江湖武林?」「反正官府已經注意他們了,不過朝廷的意思還是江湖事江湖了的好。」「所以姜不今姜教主就得擔當起這個『江湖了』的重任。」「其實老太公創立『月尊』的本意也有冰釋恩怨的心意,不是以暴治暴。所以月尊教雖有幾萬教眾但從沒大動過干戈,不過這回……」「天外族有沒有向月尊教挑釁過?」
司寇理碩搖搖頭,此時的二人越談越投機,真已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勞暾去已沒有了先前的約束。
「那朝廷是想讓月尊教沒有任何理由就硬生生地去消滅天外族,或者是從中挑起兩方的不和,從而讓雙方結仇,最後死拼一場,朝廷坐享漁人之利。」
司寇理碩聽罷猛一抬頭,眼睛驚異地看著勞暾去。
勞暾去此刻也知道自己說的話已經是對朝廷不敬,但話已出口是無法收回的。
屋子裡有很長一段工夫是寂靜的。
司寇理碩肅然道:「勞先生,你知不知道,就憑你剛才的話,老朽就可以把你繩捆索綁送進衙門。」
勞暾去此時卻泰然地道:「我當然知道,要不然朝廷的『文字獄』是幹什麼用的?」
「以後先生切記『禍從口出』這四個字,先生本已說書為生,最該小心口舌之災。你最好每天的早中晚把這四個字在心中默念上千遍。」「謹記司寇總捕大人教誨,暾去再也不敢了。」
司寇理碩道:「唉,要是老太公在,你一定記得更牢。看來除了老太公怹老人家之外,旁人若要真真正正地去點化眾生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司寇理碩又感慨良久,此時一瞥眼,手探皮囊,一抖手間,鐵手飛抓筆直地奔床頭的包袱而去,如真手一般快速地解開包袱皮,抓出裡面的精鋼天書,又快速地遞到勞暾去的手裡。
「來吧,讓老夫見識一下令尊的本事有幾成傳給了先生。據老夫所知,先生說的書中有誤,趙柱被羿煩耀一人劫鏢的那天先生也在,而且救趙柱的不是方剛,而是先生。令尊的事是令尊舊識趙茨典相告的吧?武林中不少的事先生也都是聽老趙說的,對嗎?」「不錯,先父到臨終的時候,也沒將自己的身世告訴我這個兒子。甚至教我武功時,也沒說這是能與人搏擊的技藝,只說是類似華佗所創的『五禽戲』,有健體強身之用。」「畢竟是令尊窮一生所創的功夫,『莫測先生』雖歸隱,卻不想這『莫測功』也成絕響,先生接招。」
說罷,他身形仍坐在板凳上,鐵手飛抓已閃電般飛向勞暾去。
精鋼天書共五頁,中間一頁和書背鑄成一體,另四頁與書背有活軸相連。
勞暾去見勢,兵器一抬,用活頁加住鐵手後面的鏈子,部位火候拿捏的很准,而手指卻還在靠近活頁與書背連接的地方,可見指力非比尋常。
司寇理碩把鏈子一圈,套他的脖頸。
勞暾去縮頸藏頭,鏈子走空,但鏈子順勢去砸他拿天書的手指,他連忙撤左手換右手搶住兵器,與此同時司寇理碩也奪回自己的兵器。
勞暾去想搶佔先機,對手是長兵器自當貼身而戰較己方有利,遂就不見他有什麼大舉動,便換身坐到了對面的板凳上,探手一抓,另一隻手拿著天書,第一頁已翻開他聚精會神地讀著,雖然上面一個字都沒有,探出去的手也像不是他的。
可司寇理碩知道,這一抓看似平淡無奇但后招霸道,只要被抓住精鋼天書立刻撞過來不死即傷,連忙一撤身,腳面一掛板凳腿連人帶凳一起到了三尺之外,而後身形掠到半空中,口裡叫道:「好一招『鑿壁偷光』。」他手中也不閑,鐵手飛抓「順流而下」。
別看勞暾去坐的東西被抽走,但仍未改姿勢,還是弓腿在那裡看書,鐵手到跟前,天書一立好像離近點看得清楚,卻恰好擋住了一抓,剛探出去的手也一立,牽引著司寇理碩的身子往天書上撞去。
「豎發懸樑。」司寇理碩叫罷,身子猛往旁邊一甩,落於平地。
勞暾去緊接著身形下蹲,兵器在前沖著他頂去。
司寇理碩又喊道:「映雪讀書。」他邊喊邊移身形,猛一回身飛抓「烏龍探爪」取勞暾去的後腦。
勞暾去仍雙目凝書,矮著的身子突然暴長,劈腿縱於司寇理碩頭頂,空著的那隻手攢指如錐,戳向司寇理碩的頂梁。
「引錐刺股。」言罷,司寇理碩橫移三尺。
勞暾去雙腳落地緊跟其上,一邊「看書」一邊漫天手影地抓向司寇理碩。
「囊螢照書。」司寇理碩也以眼花繚亂地招數相對,而且隨著身形后移,手中飛抓的鏈子漸漸放長,兵器所籠罩的圈子也越來越大,不一會兒手影便被包住,眼看著連勞暾去的整個人也即將被包住。
此時,先前好整以暇地悠閑看書樣子已蕩然無存,勞暾去慌忙地撤出圈外。
飛抓也同時停止了轉圈子,好像有靈性地鑽入司寇理碩的懷中,掏出一塊牌子遞到愣在當場的勞暾去手裡,又由頭至柄回到兜囊里。
仔細一看,手中牌子正面寫著一個「秘」字,反面上寫「六扇門下莫測先生勞暾去」,此刻的勞暾去滿面不解地看著司寇理碩。
司寇理碩道:「我做主了,將令尊的名號傳給先生。以後你就以說書的身份幫六扇門打探江湖消息。老夫之所以知道『冷家四怕』找過『手子』,就是因為有很多像先生這樣的密探暗地裡為我們做事。以後說書自要更當謹慎,千萬不要泄露『天機』。月俸,先生說書的錢由先生自理,六扇門分文不取。」
勞暾去還是愣在那裡,低頭看著牌子,默然不語,又聽司寇理碩道:「先生考取功名,無非是想報效朝廷。先生若想歸隱又何不『大隱隱於朝』呢?」
聽罷,他苦苦地一笑,道:「那勞某恭敬不如從命,屬下拜見總捕頭。」說著,勞暾去單腿點地,抱拳過首。
司寇理碩道:「在私底下不必如此。文小偉抓住之後會被關到城西門外百里附近的採石場,憑此牌可以去看他。」
勞暾去起身,道:「屬下既已身為六扇門密探,行事還是不宜張揚。雖跟他是多年同窗,但也只得等他刑滿出來以後再敘故人之情了。」
司寇理碩點點頭,道:「先生如此,老夫很是放心,如今有一要事托於先生。」
「總捕頭但有所命,儘管吩咐,暾去萬死不辭。」「『冷家四怕』讓『手子』在此地交貨,勞煩先生打探他們的下落。若得知他們的落腳地,不可輕舉妄動,速報我知。」
說罷,他一擊掌,魚愛媛走了進來,手中提著一個鳥籠子,裡面有一隻鴿子,隱隱有鷹隼之威。
「這莫非就是六扇門六寶之一的『嘔血鴿』?」「正是,此鴿屬名種,不但飛得快,而且就算嘔了血也會飛到讓它們飛到的地方。更可貴的是它們經過訓練,我們放養了很多,只要一吹哨,附近的鴿子就會飛到我們身邊。而這一隻最不凡,它腳上不拴東西時就在附近飛,一旦拴了東西,腿上一沉,它便往老夫要它飛的方向飛,且飛到頭兒的時候要是沒聽到老夫的哨聲或是見不到老夫,還會折回來,實在是傳遞消息的神物。」
說著,司寇理碩掏出一個獸骨做的哨子交給勞暾去,又道:「老夫要親自跟隨『海天鏢局』的鏢隊,保證贓物不會出事。這裡全靠先生了。」接著,司寇理碩還把海天鏢局走鏢的日子告訴了他。
勞暾去躬身稱「是」。
這時,魚愛媛到屋外去放鴿子。
勞暾去道:「總捕頭,屬下前不久看見一事,若捕頭不忙,待屬下稟告。」
「先生請講。」「那一日,屬下在城外閑逛,突見一少年人慌忙奔過,不過此人江湖閱歷尚淺,又加上樹高林密,他未發覺屬下。我見他身材矮壯,頭大,腰別一對判官筆,穿的像塞外人。因屬下當時以說書為生,總不能就以一段書說一輩子,遂就想看看有什麼事,好再有一段新書找飯轍,便悄悄尾隨其後。跟了沒多遠,就聽見前面有打鬥之聲,好像又有一個上了年紀也使一對判官筆的大腦袋塞外人和先前那個打了起來,一邊打一邊大聲叫罵,上了年紀的塞外人罵先前那個少年『忤逆不孝』、『欺師滅祖』,像是他的師長,還說到東廠的邵公公那裡如何如何……」
司寇理碩打斷了他的話,道:「邵公公?先生可知曉東廠廠公的事。」
「邵公公原來在東廠里只是一個小頭目,名不見經傳。不過自從他力擒『男玉環』凌妄,把他繩之以法后,當了廠公就不一樣了。」「前任廠公晁公公暗地裡指示手下打家劫舍,坐地分贓,朝中官員有得知證據的,他便殺人滅口。多虧隆御史費盡千辛萬苦察找出鐵證,在皇上面前參了他一本。皇上龍顏大怒,派兵抄了姓晁的家。可姓晁的人不好抓,就因為這個『男玉環』凌妄。」「此人雖是男子但面容姣好如美女,身材倒有常人兩個胖,這才有『男玉環』之稱,他自幼得異人傳授武功,是晁公公的死黨。不過晁公公為人刻薄,待己寬,對人嚴,沒交下什麼朋友。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忠心耿耿的死黨呢?」
司寇理碩鼻子里「哼」了一聲,道:「那是因為他和晁公公有一種讓人噁心的關係。」
勞暾去聽罷心裡一個勁地作嘔,強行忍下,接著道:「凌妄拚死保護晁公公,殺死了六個好手。多虧邵公公仗一對爛銀梅花點穴钁活捉了凌、晁二人。皇上大悅,任命邵公公做了東廠的廠公,繼放逐南京的馮公公之後應該是較為像樣的了。」
司寇理碩沉吟了一會兒,道:「剛才先生說到……」
勞暾去立刻接道:「屬下聽到那少年叫那上年紀的『土美子』,這才知道他就是『碧眼書生』。那少年罵土美子欺負他娘,還不顧情意要殺他娘。土美子說是那少年的娘先騙的他,事先沒告訴土美子那少年的娘跟東廠廠公有牽扯,又說那少年假惺惺,還不是丟下親娘自己先逃了。那少年說他沒想到土美子會對那少年的娘不利,他是得知娘與邵公公的事後去找邵公公,想以自己之命來換娘和土美子的命。土美子說他胡說八道,否則他怎麼能活著回來。說完這句話沒過四招,出其不意間那少年就要了土美子的命。」
說到這裡,司寇理碩暗忖:我說怎麼土及聿年紀輕輕的就能夠殺的了授他武功的土美子。看來邵公公不僅沒要他的命,而且還指點過他的武功。
勞暾去沒停下,道:「屬下見出了人命本不想再看下去了,可好奇心盛,實按耐不住,又不敢跟在那少年後面太近,一直跟到一片水塘旁邊,見有一個彎腰駝背,細長須,短頭髮的老人早就等在那裡。他打量了那少年一眼,上前就問:『你娘呢?』那少年二話沒說,抄兵刃就跟他幹上了。然後那少年破口大罵,罵得很難聽,說姓乾的當初騙了他娘,出了事撇下他娘就一個人跑了,害得他娘東躲西藏,最後不得不委身於土美子那個王八蛋,他娘的一生都毀在干攻戎的手裡。『老蝦米』干攻戎解釋說他跑是因為他知道邵公公是不可能傷害那少年的娘,因為邵公公真的很愛那少年的娘,只是那少年的娘自己不知道而已。他本想到了外面安頓下來之後再去把那少年的娘偷偷接出來,又聽說那少年的娘已逃離廠公府就知道這裡面有誤會,一直想解釋清楚,可這麼些年來就是找不著那少年的娘。這回他得知那少年的娘在這裡就想來重歸舊好,還說讓那少年快點兒住手,看在那少年娘的面子上他不想傷那少年。那少年像是聽不進干攻戎的話,可能自知打不過干攻戎,跳出圈外,一頭扎到水裡,用難聽的話激他下水打。干攻戎真被罵急了,說要替他娘教訓教訓那少年,也一頭扎水裡去了。屬下想等個結果,等了一會兒,聽旁邊有動靜,怕有麻煩,就馬上離開了。」
這時只聽「啪」的一聲,魚愛媛站在門口,手中的鳥籠子掉在了地上,呆立了一會兒,轉頭便跑。
勞暾去茫然道:「魚捕頭這是去……」
司寇理碩看著門口意味深長地一笑,道:「她去那片水塘。」
勞暾去更疑惑地道:「水塘?」
司寇理碩仍舊看著門口,道:「先生說的那少年和『老蝦米』干攻戎值得用土埋一埋。」
勞暾去思索片刻略微清楚了一些,又道:「可他們說的未必是實情?」
「只要先生說的是實情就夠了。」司寇理碩一回頭正看見眉頭緊鎖的勞暾去,又道:「一個人是想制對方於死地出的毒招,還是被逼無奈而發的狠招可以從他的死相中區別開來,愛媛就有這個本事。」
勞暾去聽罷,眉頭稍舒展了些。
司寇理碩哂然道:「好了,這裡就全仰仗先生了,到發月錢的時候自會有人來。」
勞暾去忙躬身道:「送司寇總捕大人。」一抬頭,人影皆無,只剩下勞暾去一人在撫摸著那塊牌子,心裡不知是甜還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