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為難
於是她很快調整了情緒,復掛了笑在風韻猶存的臉上:「皇帝難得有這份孝心,我若總駁了你,倒真如皇后說的那樣,辜負了你的這份心。讓哥兒的事,也不必再提了,慶都撫養他,我放心,皇帝也該放心,你這位皇姑,是脂粉堆里英雄,挑在大拇哥上的好本事。至於你們說的這個天倫之樂——」
她拖長了音,噙著笑搖頭,「我這一病,積攢下許多的政務,有些很緊要的,皇帝年輕,尚處理不了,都已經送到壽康宮來了,有些個不緊要的,我昨兒吩咐了下去,叫他們今天送到了乾清宮去。皇帝大了,也該學著處理政務了,就別杵在我這裡了?」
元邑眸色倏爾暗下去。
現在的高太后,他不得不承認,確實比他棋高一著。
他拋出去一個元讓,她就立馬拿朝堂政務壓了回來。
這二者相比,哪一個分量更重,自然是不必言說的。
他都快二十的人了,還年輕不懂事嗎?先帝十五歲就親了政,朝廷的事,大大小小,處理的那樣得當。
輪到了他時,因有一個高太后壓著,就總也喘不過氣來。
他登基也有一年多了,而今批幾道摺子,還是些無關痛癢的,就即便是如此,也仍舊是高太后的恩典和施捨。
憤怒,恨意,這兩種情緒交雜著,在元邑的心頭愈燒愈烈。
他攥緊了拳頭,面色陰沉難看。
也許是他周身肅殺之氣已經悄悄露了頭,也許是夫妻多年僅存的一點默契,此時的董善瑤,站在他身後,小手悄悄地扯了他一把。
這一扯,令元邑稍稍回了神思。
董善瑤提心弔膽的,又開口叫他:「朝廷里的事才最緊要,萬歲爺快回去吧,太后這裡有奴才,奴才一定侍奉好。」
壽康宮是不能久留了的,高太后這幾句話,直接戳進了元邑的胸口。
再待下去,元邑還能不能剋制住自己,就成了未可知的。
跟高太后撕破臉,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再說了,她還站在殿內呢,真要是鬧嚷起來,到最後無論能不能收場,太皇太后對她,是少不了一頓責罵,而高太后若有積怨撒不出這口氣,還是得歸到她頭上來。
她心頭顫了顫,只盼著元邑還能聽進去她的話,也能夠有一絲理智尚存。
高太后看戲似的盯著元邑瞧,卻一個字都不說。
元邑呼吸急.促,緩了好幾口,才稍稍的平復下去一些。
他站起身來,可是站的急了,帶翻了身下的圓凳。
紅木的凳翻倒在地的一瞬間,發出一聲悶響來。
高太后鳳眸眯的狹長:「怎麼?叫你處理些朝政,還發起脾氣來了?」
元邑一驚,瞳孔倏爾放大,咬牙切齒的拱手一禮,可是開口時,語調卻出奇的平靜:「兒子怎麼會與您置氣,適才起的急了些,一時沒留神。您安心養病,兒子後半天再來看您。」他說完了,直起身來,回過頭看董善瑤,又輕拍她兩下,「好好服侍太后,葯要按時吃,飯也得按時吃。我先回乾清宮理事,晚些時候再過來。」
他是背對著高太后的,五官分明,線條硬朗的臉上,已然滿是殺意。
董善瑤驚駭之餘,還要努力保持著鎮定,一面應是,一面以眼神示意他收斂些:「萬歲只管放心的去,不要分心勞神。」
……
董善瑤是聽了高太后的話,又送著元邑出寢殿門的,只是他兩個很謹慎,這畢竟是壽康宮的地方,絕不是能說話的地兒。
她有心勸,不敢說,他有心抱怨,也不敢說。
兩個人視線交匯,又彼此瞭然。
元邑邁著步子自踏朵上一階一階的走下去,留給董善瑤的,只是一個孤傲的背影而已。
董善瑤有一瞬間愣住,那樣的感覺,彷彿她被他隔離在外,他的心思,埋的那樣深,深到她無法觸及……
再一回神,想到寢殿內的高太后,她忙搖了搖頭,把這樣的情緒逐出腦海,又調整了一番,才打了帘子,復又入內去。
高太后見她回來時,臉上早沒了和顏悅色,一開口,語氣也全是淡漠:「這兩日我病著,朝廷的事尚且處理不過來,大選就顧不上,只你也太沒規矩,昨日就落了定,緣何沒有遣人來回一聲?」
董善瑤正要去給她倒杯茶,動作因著這一番話,立時就收住了。
果不其然,高太后的刁難,開始了。
大選的事情,是她先鬆了口,說一切都不再過問,全由自己一手打理了的。
既然不過問,選定了人,擇定了位分和住處,回了元邑就夠了,憑什麼還要再到壽康宮回一聲?
不過想來也是,高太後有心為難,只怕她真的遣人來回了話,照樣逃不過挨訓斥的命運。
董善瑤慢騰騰的抬起眼皮,與高太后四目相對:「先前太后說,大選的事情一概不過問了,奴才就沒叫人來回話,唯恐驚擾了您養病。不過太后今兒問起,奴才也覺得這事兒做的不大妥,您雖這樣說,可畢竟是件大事,自然該來請您示下。」
她這一招也高明,先做一番的解釋,卻並不為自己開脫,反倒話鋒一轉,認了個錯。
高太后不由的要高看她兩眼,令儀那個丫頭,若是有董氏一半的玲瓏心思,也不用她事事籌劃了。
「按你這麼說,原是我老糊塗了。」高太后哂笑一聲,「自己說過的話,自己全忘了,一扭臉兒,又來質問你。」
董善瑤做了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太后說的是哪裡話,是奴才自個兒失了分寸。」
「既然是你失了分寸,那咱們有功要賞,有過的,是不是該罰?」高太后目光如炬,正一步步的,要把董善瑤,誘入早已布下的陷阱當中。
董善瑤心裡咯噔一聲,逃不掉的,終歸是逃不掉。
即便元邑親自送她至壽康又如何?
高太后,早就算計好了的。
她怎麼說,都是錯,不說,更是錯。
她深蹲下去:「奴才有過失,自然是該罰,但憑您發落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