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唇齒相譏
春喜低著頭,眼神卻閃了兩閃,好在是元邑和董善瑤皆看不見。
她穩了穩心神,才敢開口回話:「太醫說不是很要緊的病,一則是操勞過度,二則是經年積的,如今一下子爆發了,得好好的養一陣子才行。前兩日也好了些,可是今兒一早起來,又說頭暈噁心,才剛問了早膳想進些什麼,竟說一點子胃口也沒有,今兒不進了……」
元邑立時擰眉,他不待見高太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兒,可沒人敢提到明面上來。
高太后養他一場,無論怎麼說,都還有個母子的情分在。
按大陳以仁孝治天下來說,高太后病了,一連幾日反覆著,他這個做兒子的,是要很著急的。
他善於偽裝自己的情緒,也懂得怎麼去拿捏臉上的表情,正好做了一副緊張又著急的神色出來:「這怎麼行?如今全靠太醫院的葯,還有日常吃的東西來養這份精氣神兒了,不進膳,可不成。」
他一面說著,已經大步上了踏朵去,徑直往內殿而去了。
董善瑤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太后這一日,萬歲心裡著急,你們在跟前服侍,怎麼也不規勸著呢?」
春喜便連忙告罪:「是奴才們的錯。」
「好了好了,我也不是到壽康宮來問罪的,你是太後跟前的人,要罰你,也得是太後來罰,」她繞過春喜,搖一搖頭,「還不快隨我進殿去。」
而元邑那頭一路入了內室去,便先聞到了濃濃的藥味兒,是苦的,更是澀的。
他眉頭緊鎖,上前去問了安,徑直站起身來,往高太后床榻前湊過去幾分,掃過去一回,發覺高太后似乎正在昏睡之中。
難道,真的病了?
傳了太醫問話,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太醫院統一了口徑,沒有人該忤逆壽康宮。
可他還是不大相信。
怎麼就病的這麼恰好?
元讓送出宮,大選將至時,而且還點了名叫皇後來侍奉。
她最親的,不是高令儀嗎?
他正想著,董善瑤和春喜兩個也已經尾隨而至。
他略一回身,怒瞪向春喜:「太后怎麼昏昏沉沉,一早起來便是這樣嗎?傳了太醫沒有?你在跟前服侍,就是這麼伺候主子的?」
春喜顯然嚇得不輕,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磕了好幾個頭。
此一番動靜鬧得不大不小,卻正好驚動了高太后。
她悠悠轉醒,面色不大好,似乎整個人還有些渾噩,沒瞧清楚是誰在床榻旁,張口就罵:「素日里縱的你們太厲害,眼下我病著,你們就敢在我面前叫囂著鬧騰起來嗎?」
元邑後背一僵,陰惻惻的扭過頭來,盯了她一回,旋即又將這樣的目光收斂起來,換了副恭敬神色:「母后,母后醒醒。」
高太后好似如夢初醒,一揚手,手背在眼睛上揉了兩把,看清是他,鬆了口氣:「是皇帝啊。」
元邑欸了一聲:「兒子陪著皇後過來的,大選的事情落定了,她來跟您侍疾。」
說著,他同董善瑤招了招手。
高太后的目光繞過他,看向了不遠處的董善瑤,見她是一身素凈,眼中明顯頓了下,很快又掩蓋過去:「難為你們孝心大,來得這樣早。」
董善瑤幾步近了前來,柔著嗓子,生怕說話聲音大了,就驚擾到她一樣:「您病了幾日都不見好,今兒外頭的事情忙完了,可不是要急著來服侍您了。」
高太后笑了兩聲,然而笑意未達眼底。
她動了動身子,元邑立時會意,上了手去扶著她起身,又抽了兩個靠枕來,與她墊在身後。
安置完了,他才順著高太后的手勢,在床尾旁的高腳圓凳上坐下去,臉上儘是愁苦之色:「兒子方才聽春喜說,您今早起來又覺著不舒服,也沒胃口,竟連早膳都不要進了嗎?」
高太后先是嗯了一聲,才去罵春喜:「她在我跟前服侍的久了,膽子是越發的大,囑咐了不許說,見了你,還是全說了。」
「您的病,一直反覆著,還要瞞著兒子不成?」元邑拉下臉來,轉頭看向春喜,「快去傳太醫來。」
春喜忙著站起身,弓著身子就要往外退。
高太后那頭卻揚聲叫住她,又與元邑道:「傳太醫做什麼,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裡清楚,有什麼大病大災?叫他們來,請了脈,又說不出個所以然,無非是說經年累月操勞著,積下的病根兒罷了。」
元邑情真意切的緊張著:「既然是操勞累著了,該好好歇一歇,養養神,可要養神,總不能全靠太醫院的葯吊著,您這連東西都不想吃了,可不就是大事兒嗎?」
「哪裡就有你說的這樣要緊了。」
董善瑤一直陪站在一旁,這會兒才開口接起高太后的話來:「萬歲難得這麼一大早的過來,太后就是胃口不佳,也該吃兩口,叫萬歲陪著您進膳,奴才在旁邊兒服侍著,給您布菜。」
元邑略抬了頭,拿餘光掃過她一回,又收回目光,看向高太后:「兒子跟媳婦兒伺候您進膳,也算是天倫之樂。」他說完了,心下又犯起嘀咕,須臾又添了一句,「要是讓兒沒出宮,這會兒去把他抱過來,您瞧見孫子,這病就該好一半了。」
高太后的笑,霎時間就僵住了:「這話說的不錯,焉知我這場病,不是病在了這上頭的。」
元邑唉聲嘆氣的:「如今已經這樣了,您若真是為這個做下的病,千萬寬心吧。將來讓兒年紀大一些了,您是他親祖母,他還能夠不認您嗎?太醫都說了,您這是操勞過度,外頭有多少事兒要您來經手,心裡頭再放不下讓兒,自然要病倒的。」
高太后心中冷笑不已。
當初小小的人兒,一眨眼,十九了,他很快就要過二十歲的壽辰。
如今翅膀漸漸的要硬起來,敢跟她叫囂唱對戲了。
一大早的送著董氏進壽康,坐下沒說兩句話,張口就提元讓。
這個下馬威,給的委實很好。
只可惜,他還是太稚嫩,她風雨里走了幾十年的人,這點子唇齒相譏,在她看來,根本就算不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