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顧左右而言他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見得大亮之時,元邑便肅整衣冠,傳了輦轎,往景仁宮而去。
董善瑤知道今日要娶壽康宮侍奉的,躲是躲不過去了,本來蕭燕華要是不抱病,她當日還可以借口身子不爽,能拖一日是一日。
可如今,延禧宮,慈寧宮,壽康宮,接連病倒了,她還要以此為由,不到壽康宮去侍疾,實在說不過去,按高太后的脾氣,也不會輕易由著她去。
是以她起得很早,梳妝打扮時又帶著十二萬分的小心,一事一物都不敢彰顯華貴,更唯恐色彩過於艷麗,等入了壽康宮,成了高太后的把柄。
元邑到的時候,她已經梳妝完畢了,只是元邑因之前蕭燕華的一番話,心下對董善瑤又多出幾分複雜的感慨來,便沒有在宮門口等她出來,反倒是留下李良等人候著,徑直往董善瑤的寢宮而去。
翡翠端了金盆要去倒水,不妨撞見元邑,嚇了一跳,作勢就要跪下去。
元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沖著她擺擺手,示意她忙去,不必多這份兒禮。
翡翠便端著水盆,納福蹲了蹲,又往一旁側身一讓,叫他先過去了。
元邑提步入了暖閣去,正巧間董善瑤背對著門口,對著梳妝台上的銅鏡比照著。
他唇角隱有了笑意,腳下雖然輕,卻還是驚動了人。
玳瑁回過神時,掖著手就已經跪下去了:「萬歲萬安。」
元邑嘴角的笑就沉了沉:「才在外頭攔著翡翠不聲張,進了門,沒攔住你的這張嘴。」
董善瑤已經起了身,正對著他,很是恭敬地行禮下去:「萬歲來了她們也不通稟,奴才失禮了。」
元邑擺擺手,上前去扶她起來:「沒什麼失禮的,我也有好些日子沒來你這裡,本想著嚇一嚇你,誰知道玳瑁的嘴就那樣快。」
玳瑁哭喪著臉兒,嘴角往下垂著:「萬歲悄默聲的進門來,哪裡是奴才嘴快了。」
董善瑤白她一眼:「還多話。」
「別罵她了。」元邑勸了一句,卻顯然不怎麼上心,他一雙眼上下打量了董善瑤一回,又搖搖頭,「你怎麼穿的這樣素,頭上一根金釵都不見,全換成了青玉的。」
董善瑤始終掛著笑:「奴才是去給太后侍疾的,花枝招展的,沒的惹太后惱。」
元邑哦了一聲,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許久后,拉著她的手,往外緩緩地走:「時辰也差不多了,穿著打扮你都這樣仔細了,時辰上,更別耽擱出岔子。我的輦轎在外頭,送你去壽康宮。」
董善瑤的笑至此才僵了下:「還是叫翡翠另傳奴才的輦來,奴才跟在您的後頭。」
元邑聳聳肩頭,原本也沒指望著,她能坐到他的輦轎上去。
這個人,六年來規矩禮教一刻都不曾放下過。
也不是……她若真那樣本分著,薛氏一個初入宮的貴人,她就不會那樣過分的抬舉了。
想到這些事,他腳下就不由的頓住,看向董善瑤的眼神,也更為複雜了些:「瑤瑤,令貴人的事……你要抬舉她,什麼好東西不能從庫里去挑,你陪嫁的屏風,何必給了她。」
董善瑤呼吸一滯,卻掩飾得很好,她反握住元邑的手,腳步只是略停了一下,就又往門外走,反倒成了她在牽引著他:「那天翡翠回來,把您的話說給奴才聽,奴才想了想,也是這麼個道理。趙貴人和她平起平坐,確實有些不合適,可是嬪位上頭,又不能予了她。您給了個號,這是天大的恩賜,奴才也沒什麼別的好抬舉她,庫里尋常的東西,又不夠重,思來想去的,也只有那扇屏風了。」
兩個人說話的工夫,就已經出了寢殿的門。
董善瑤吸了口氣,瞧著天上還藏著層層白雲之後的一輪圓日,呀了一聲:「看樣子,今日也是個好天氣。但願三日後新秀們入宮,天兒也是晴朗和煦的。」
「你……」元邑有那麼一瞬間,想跟她談談心,也想問問她,六年過去,如今的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可是她這樣顧左右而言他,在屋中時,連一刻的停留都不多做,他所有到了嘴邊的話,就全都說不出口了。
蕭燕華說,對錯是以他的好惡來定論的,可是平心而論,他並不討厭董善瑤,只是不愛而已,卻並不厭惡的。
她走錯了路,做錯了事,他也願意給她機會。
她想要的,在他力所能及處,也願意成全了她。
可時至今日,結髮的夫妻,她卻不願意坦誠相待了。
他突然有些不敢去質問她,唯恐得到的答案,會讓他更加失望。
元邑抬頭望了眼天空,不辨喜怒的嗯了一聲,而後就緩緩地,從她手中抽出了手來:「快走吧。」
董善瑤見他大步如流星,低頭看了一眼空落落的手心,在唇邊揚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來。
她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他願傾盡所有去守護的人,終究不是她。
深宮之中的路,她還是只能靠自己。
和高太后博弈,她幾乎是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會失敗的,可是沒法子,她不得不執起子來,從容落下。
也許這就是命吧。
她斂起心神來,快步跟了上去,然而二人之間,卻一路再無言。
到壽康宮的路,說遠也遠,說近也很近。
董善瑤的步輦跟在元邑後頭,她一路上盯著那道明黃.色的背影,卻始終看不透。
至於壽康宮外時,二人步下輦來,在宮門下對視一眼,才雙雙提步入內去。
元邑大約終究不忍心,揚了揚胳膊,在她肩膀上虛壓了下:「做你該做的,不要太緊張,也不要害怕。」
董善瑤心頭一暖,抿緊唇角,隨後笑了聲:「奴才知道了。」
兩個人便不再言聲,往高太后的寢宮方向而去時,正巧春喜一路迎出來。
丫頭見了兩位主子,腳下走得更快些,近了前去,蹲身納福:「主子病的古怪,奴才本該早早地出來迎萬歲和娘娘,出來的遲了,叫您……」
這是壽康宮的大丫頭,給太后侍寢的體面,尋常哪裡有人去為難她?更不要說,眼下太后還病著。
是以元邑擺擺手:「無妨。太后的病,還是不見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