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回天乏術
元邑恍然間想起,曾經不止一個人對他說過,他是皇帝,永遠也不會錯。
蕭燕華的這番話,又怎麼算得上是聞所未聞呢?
他一直綳著的麵皮,一瞬間鬆了下來。
握著蕭燕華的那隻手沒鬆開,人卻往旁邊兒挪了挪,等挪定了,又騰出一隻手來,拍拍身旁:「你來坐。」
蕭燕華猶豫了下,終究提步過去,坐在了他的身側:「萬歲現在,還有心事嗎?」
「叫你這番話一說,好似是豁然開朗了。」
「好似?」蕭燕華抽出手來,拿手背碰了碰桌上的茶杯,察覺到一陣溫熱感,才端起茶盞,奉於元邑面前,繼而又說,「那看來奴才不善言辭,並不能夠開解萬歲。」
元邑笑著接下茶杯來:「你若還算不善言辭,那隻怕後宮眾人,都要羞憤而死了。」
蕭燕華之才,實則還遠在容娘之上。
元邑感慨之餘,又不由的慶幸。
所幸她與容娘一向交好,又更加幸運的,是她不爭後宮之.寵.。
如果不然,有些事情,早晚只怕瞞不過蕭燕華的這雙眼,而容娘與她對壘,只怕也討不到什麼好處。
他吃了兩口茶,把茶杯遞過去:「還有一事,要不要猜猜看?」
皇后和徐明惠的事情,言盡於此,便不必再多提。
蕭燕華的態度也很明了,皇后是對是錯,不過在他一念之間而已,而至於徐明惠,她大概此時還認為,那是他心尖上的人。
聰明人講的是做事留三分,不會把自己的後路給堵死了,所以她絕口不提徐明惠,是怕一字之差,觸怒龍顏。
蕭燕華伸手接了茶盞擱下去,扭過臉來,搖了搖頭,撇撇嘴:「您也不能真拿奴才比孔明吶,您什麼也不說,單叫奴才猜,奴才可猜不著。」
元邑在她手背上拍了兩把。
有進有退,果然是聰明人,也不負他一句,謀臣之贊。
「皇后明日要到壽康宮侍疾去了,這件事,你又怎麼看?」他一挑眉,拿她先前的話來問她,「你既說對錯憑尊者好惡,那麼很顯然,在太后眼中,皇后就是大錯特錯,壞了她的事,豈不是十惡不赦的嗎?」
蕭燕華果然頓了下,連笑都在臉上僵了僵。
元邑覺得有趣,捏著她的手心兒緊了緊:「怎麼?說不上來了?」
蕭燕華搖搖頭:「壽康宮是非之地,於皇後娘娘而言,更甚之。」
她短短一句話,叫元邑手上的動作,就霎時間收住了。
他眯了眼去看她:「連這個,你都知道啊。」
「這個不光奴才知道,昭妃,貞貴妃,明妃,怕是沒有不知道的。奴才在京城長大的,宮裡的這幾位,奴才不敢說相知,可也是打小就有交情的。文嬪是怯弱之人,定嬪是純良之輩,有些事情,萬歲不必將她們算進其中。可是旁的人嘛,有一個算一個,誰也跑不了。」她有些悻悻的聳肩,「我們這些人,哪一個不是太后的眼中釘,肉中刺呢?太后想為高家謀什麼,怕天下共知。皇後娘娘錯不在送走讓哥兒,她的錯,是在六年前,就鑄下的。」
六年前,嫁入太子府,做了太子妃。
打從那個時候起,江南董氏,還有她,就已然是太后所不能容的了。
從前有先帝在,且高令儀尚年幼,太后能忍則忍了。
如今呢?
先帝撒手一去,高令儀也侍選入了宮,再沒有什麼,能阻止太后的動作。
元邑傷懷,長吁短嘆:「無論皇后做過什麼,我應該要保全她的,可你該知道,太后的手腕,非常人所能及,她一時稱病,又點明要皇後去侍疾,看起來合情合理,我竟不知,她打算對皇后做些什麼。」
他鬆開握著蕭燕華的手,骨節分明的一隻手,帶著生來的貴氣,而偶有一處突兀的繭子,卻並不會破壞了那隻手的美感——那是這位少年君主虛懷若谷,多年蟄伏待機的最好證明。
蕭燕華心頭為之所動:「您護不住皇后的。」
大勢已然如此。
皇后不是她,不是徐明惠,更不是衛玉容。
董氏遠在江南,自四年前又遠離朝堂,皇後母家勢弱,如何能支撐的起她的一個后位?
今日,若換做她位中宮,即便肅國公府已非當年之勢,高太后也終歸有所忌憚,不敢輕易下手害她。
可董善瑤——
「萬歲,您不是今日護不住皇後娘娘了的。」蕭燕華心中不忍,別開臉,不敢再去看他,「六年前,靖貴妃與昭妃皆年幼,連貞貴妃都不過十歲耳。先帝欽點皇後為太子妃,在您十三歲時,就急著賜婚,其中深意,時至今日,您未必不知。是打從那個時候起,您就護不住皇後娘娘的。」
元邑眼中錯愕一閃而過,他知蕭燕華之智,卻萬萬沒料到,她竟連當年父皇深意,都能瞭然於胸。
父皇在他十三歲時就急著定下董氏這門親,就是不願在高令儀和徐明惠之間做這個選擇。
他幼時無知,曾說出願以徐氏女為妻,一生珍而重之這樣的話,彼時父皇不過一笑置之,可只怕那句話,早就在父皇和徐娘娘心裡,扎了根的。
太後為徐娘娘,一生恨透了徐家人,徐娘娘怎麼可能叫徐明惠做他的正頭太子妃?
若然如此,豈非更將徐氏一族,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可在父皇眼中,又決然不許高氏女嫁他為妻。
原本徐高二姓皆不可取時,容娘是最好的選擇,可父皇他,甚至不忍叫徐明惠去迎上高太后的鋒芒,又怎麼會把容娘推到那個位置上去。
世人皆道董氏女生來有福,有幸嫁做皇家婦,可箇中滋味,不過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父皇倘若真的愛重董氏,則絕不會以她做太子妃。
蕭燕華所言不虛,打從六年前,父皇賜婚的旨意頒下來時,對於董善瑤的命運,他就已經是回天乏術了。
然而六年過去,他自欺欺人的以為,天下太平,如此也可度日時,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