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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君之好惡論對錯

  「萬歲,此事……」蕭燕華如何能夠不錯愕呢?


  她早知元讓送出宮之事,絕不是那樣簡單的。


  三年不入宮的慶都殿下,這時候進了宮問安,又抱著元邑的長子出宮去,太皇太后一道懿旨發下來,永壽宮以妃位,配享貴妃之尊貴。


  原來,事情竟是這樣的一番內情。


  元邑會對皇后失望……如果皇后是出於公心,元邑感激尚且來不及,又怎麼會對這位髮妻元配,大失所望?

  可她不能順著這個話往下說。


  元讓的事情,也許根本不是什麼辛秘事,各宮中,該知道的,都知道,不該知道的,荒唐度日,也不會操這份心。


  但事情過去這麼久了,沒有人敢提起,就一如穆妃徐明芷不明不白的死因一樣——從來無人,敢多說半個字。


  元邑,是在試探她?還是真的,拿她當做了一個「謀臣」?

  她不敢賭。


  於是她垂下頭去,嗓音低沉:「萬歲,皇後娘娘此法,不可謂不妙。若換做奴才,苦思冥想,也只能得此一法。」


  「以你的聰慧,該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元邑嗤鼻一笑,「用不著替皇后開這份脫,她是為了誰,你我心知肚明。」


  蕭燕華猛然抬起頭來:「萬歲這樣疑心皇後娘娘,又因此事對娘娘失望,恕奴才御前失禮,斗膽問萬歲一句。」


  元邑高高的挑眉,似乎叫她的話說的來了興緻:「你問。」


  「此事若非皇後娘娘提議,萬歲還會失望嗎?」蕭燕華歪一歪頭,「若是貞貴妃,昭妃,甚至是奴才,當日有此提議,您還會失望嗎?」


  元邑叫她的話倒噎住。


  他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的,可換了任何一個人,無論是於公還是於私,都不敢開這個口。


  先不提她們究竟知道內情否,即便是知道了……


  唯獨是皇后。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元邑哂笑著搖頭,「你覺得,皇后無辜,是我偏頗,錯怪她。」


  「奴才,只是替皇後娘娘惋惜而已。」


  元邑眉頭一擰,冷眼看過去:「此話怎講?」


  「其實您說得對,皇後娘娘有私心,因讓哥兒為長,明妃又一向以此自傲,不尊中宮,既然眼下有了這樣的機會,皇後娘娘正好借著老祖宗的手,將讓哥兒送出宮去,從此以後,她便能夠高枕無憂,因為讓哥兒是在宮外長大的孩子,即便他長在公主府,長於慶都殿下之手,也徹底失去了奪嫡立儲的資格。」蕭燕華字字句句,說的不卑不亢,待此一番言辭畢,她才掀了眼皮看元邑,「您心中,也是如此想的,對嗎?」


  元邑起先愣了下,旋即頷首點頭:「我一直覺得,在這件事上,皇后是受了委屈的。當初冊封,只一個妃位給了明妃,也算是盡量的去彌補皇后。老祖宗親自帶著讓兒,是怕皇后捧殺,更怕明妃把孩子養的野心太大,將來終究要釀成大禍。」


  「您從前既然覺得皇後娘娘委屈,今次怎麼反倒責怪起娘娘了呢?」蕭燕華失笑搖頭,「此事娘娘誠然為己不假,可她又有錯嗎?先不說,此法是唯一可解當日困境之法,便只說,娘娘她位正中宮,難道不該有此深謀遠慮嗎?萬歲與娘娘都還年輕,嫡子,早晚會有的。不早些鋪好這條路,難道真的等著將來,叫嫡與長之間,同室操戈,來壞大陳江山根基嗎?」


  她說完了,站起身來,施然一禮,腰徑直的彎下去:「是以奴才講,皇後娘娘便有私心,也並不為過,她如此做,照樣是維護了大陳的千秋萬代。」


  元邑是很吃驚的。


  皇后在這件事上的做法,換了任何一個人——老祖宗,阿姊,甚至是——徐明惠,她們不會替她分辨,只會認為,她是以公謀私,藉機除掉讓兒這個長子而已。


  這些道理,他難道真的不知嗎?

  心中說不出是何種感受,那樣的感覺,有些糟糕,又有些令人羞愧。


  一直藏在心底,不願意去面對的事情,被蕭燕華直言說穿了。


  元邑嘴角微沉了沉:「你說的,也是對的。這些日子以來,我冷落疏遠皇后……燕華,我有時候,也會覺得困頓不已。她做了皇后,就算尚不是名副其實的,可總歸是皇后了。六年來都心存柔善的人,怎麼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像變了個人一樣呢?」他把頭埋下去,雙手抱著頭,一個勁兒的搖著,「也許說到底,是我的心偏了,也是我,做錯了。」


  「萬歲沒有錯,萬歲也不會錯。」蕭燕華直起身來,幾步近前去,素手朝前一伸,握住他的大掌,「皇後有皇后的難處,可您,也有您的不容易。奴才知道,皇后是不得帝心的,可這些年,該有的尊重,您都給全了。奴才雖然替皇後娘娘分辯著,可並不代表,奴才就以為,她是無辜的。」


  元邑凝眉抬起頭來:「這又是怎麼說?」


  「皇後娘娘嫁給您有六年了,六年間沒能為您生下嫡子,這難道,也是您的錯,是明妃的錯嗎?既然都不是你們的錯,就更不是讓哥兒的錯了。」她攥緊了他的手,捏著他的手心兒,「人心沒有不偏的。奴才今日還能說這番話,是因奴才所求,從不是後宮一席之地。奴才今日是協理六宮的慶妃,與你這樣說,來日便是做了庶人,照樣會與您這樣說。而您與老祖宗,各有所好,也自然各有所惡。萬歲,自古何為對,又何為錯?於尋常人而言,理分對錯,可至於皇室中,尊者好惡,便足以論對錯短長了。」


  她的這番話,簡直聞所未聞。


  他所知道的,對與錯,是在百姓心中的,前人聖賢也皆有此語,為君者,何不當以百姓為先?


  可是蕭燕華卻說,天下公正,在與帝心。


  他反手握住她:「你拿這樣的話來開解我,還真是生平頭一次聽聞。」


  蕭燕華見他沒聽進去,皺了皺眉:「萬歲當奴才胡說嗎?奴才見識淺薄,可也知道,為君為尊者,一言九鼎,更是一言,當令臣下畏之懼之或尊之。這並非是一味的開解,萬歲自個兒想一想,難道不是這麼個理兒嗎?您是天子,天下人,都該敬奉您,您的好惡,難道不是理嗎?若換做昏庸無德之君,此一番言論,自該視作誤國之讒言,可在您這樣的賢明之主身上,這番話,就該是正經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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