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6 千瘡百孔夠不夠?
潘麗所在的公寓樓下,圍滿了人。
警察,記者,各路圍觀群眾;吵吵嚷嚷地堆在一起,撕破連城清晨的寧靜。
阿箏在事發后三個小時趕到現場,屍體已經被運走,可那地面上如怒發玫瑰般的血跡,刺痛了她的雙眼。
好多血,鮮紅無比。
忽地腳下一軟,依依差點沒有扶住她。
「大家可以看到,警方已經趕到現場;」不遠處的記者拿著話筒,正一板一眼地對著攝影機進行播報:「目前席家公子席北在公寓內,反鎖房門,拒和警方交談。好的,接下來會為大家進行繼續進行跟蹤報道。」
阿箏搖搖頭,想將腦中嗡嗡嗡的聲音趕出去。
她朝前走兩步,卻被依依拉住;依依說:「警察攔著,進不去的。」
阿箏腳尖一轉,朝地下車庫的方向走去。如果這裡進不去,那就走後門。
16樓。
電梯的兩道門像是鐮刀般,明亮,帶著光澤緩緩朝兩邊打開。
韓依依陪著阿箏,將走出去,便看見樓道上站著兩排黑衣人;是席北的保鏢。
除此之外就是兩個警察,皺著眉不停地在做思想工作:「麻煩你們能不能說一下,我們有幾個簡單的問題想要問問席公子。請配合警方調查。」
「不好意思。」為首的黑人神情冷漠,說:「席公子說了,目前不接受任何調查,也不接受任何採訪。等調整好了,公子自然會主動聯繫你們的。」
兩個警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不知所措。
旋即,擺手作罷,掉頭回走。
望著迎面走來的警察,阿箏竟會覺得心虛……明明自己什麼也沒有做,為什麼會有種深深的罪惡感。
兩個警察看了阿箏一眼,收回目光,徑直越過。
阿箏走過去,還沒開口,便聽一人說:「沒看見警察都不見?你還過來做什麼?」
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幾乎被兩排黑衣人盯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有人小聲提醒:「我怎麼看她這麼眼熟?」
適時,席北貼身助理王生出來,一眼看見阿箏。先是一怔,而後問:「喬小姐,你來見公子的?」
極少有人知道,阿箏是連城第一公子心尖上的人。
見王生對阿箏言語客氣,保鏢們倒是有些一頭霧水,這女的誰啊?
阿箏抿了抿有些乾的唇,才開口說:「嗯,能讓我……進去么?」
王生猶豫,公子吩咐,誰也不見,誰的電話也不接。公子說,他不需要任何關心,不管是哪裡的,都一樣。
喬箏會不會不一樣?
王生心存一絲僥倖,便開口道:「你進去吧。」掃了一眼韓依依,補一句:「只准你一個人進去。」
阿箏道:「好。」
一下子,保鏢們瞠目結舌。
韓依依鬆開握著阿箏的手,輕輕拍了拍:「你去吧,我就在外面等你。我一直都在的。」
阿箏看了她一眼,點點頭,然後隨王生進去。
望著阿箏纖瘦羸弱的背影,依依不明白,她為什麼執意地想要來見席北。——很多人都不明白,只是阿箏真的做不到視而不見。
無數個轉身回眸里,席北給她的,是外人都不懂的情深。
——
跟著王生進去,阿箏的手腳有些發涼。明明是暖春,卻硬是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她一眼就看見了他。——男人坐在沙發上,眉眼低垂,他的兩隻手肘擱在自己雙膝上,十指交合在一起抵住自己的眉心。
從阿箏的角度,看得見他垂額的黑髮,也看得見他青色的鬍渣;卻獨獨看不見眼底的任何情緒,他像是被人抽走靈魂。
行屍走肉。
當時阿箏的腦中彈出這麼四個字,字字誅心。
劇烈的反差,喚醒阿箏腦中翻騰的記憶——
初見時。
那日大雨,她隨人流擁到一商場樓下避雨,手中捧著杯奶茶。
當時,人群騷動,閃光燈四起。
她順著眾人的目光看過去,落在人群中眉眼薄涼的男人身上——他立於人群中,卻纖塵不染,神色寡淡;像是蒼穹下一顆怒放的青蓮,又有著如款款謫仙般的氣質。
顛倒眾生,眉眼入畫。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的連城第一公子。
她想,就算好看的皮囊萬里挑一,也挑不出一個這麼好看的男人。那真是一張令人驚艷的臉啊……
恍神間,雨幕中的一輛公交緩緩駛來。
一時間,人們咋呼著衝進雨朝其狂奔。
阿箏也自當是其中一員,她要坐的,也是那輛公交車。她邁腿跑去,經過他時,不知被誰絆了一下,奶茶滋溜一下,全數倒在他昂貴精緻的西裝上。
「啊。」她低呼一聲,有些不知所措地抬頭望著他:「先生,不好意思啊。」
那個轉眸,她永遠無法忘記。——他就那麼轉過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眸中遍布星辰,流光四溢。那時阿箏才明白,原來真的有人眼睛會吸人。
他的唇角輕挽,道:「無妨。」
七月的大雨,也沖刷不掉當時他帶給阿箏的驚艷。她怔怔看他,好半天才訥訥開口:「西裝很貴的樣子,我賠不起。」
少女的耿直,讓男人不禁有些好笑。他眯眸,淺淺一笑:「我說了沒事。」末了,掃了一眼遠處的公交車:「再不去,你可要來不及。」
阿箏懵懵懂懂,點點頭,然後又彎腰致歉;下一秒,轉身奔進雨幕之中,隱約聽見身後有人說:「總裁,你下午兩點有會要開的,這下……」
之後的話,便被雨幕蓋住,聽不真切。
擠上公交車的阿箏坐到窗邊,位置將好可以看見商場門口。那個男人還站在那裡,低頭擦著自己身上的奶漬,五官英俊得不可思議。
他抬頭,目光若有若無地看過來,驚得阿箏趕緊收回目光坐好。
當時的她不懂男女之情,只是隱約覺得這樣的男人有毒,哪怕他日萬箭穿心,此刻也願意為他赴湯蹈火。
傳言,各路佳人名媛都紛紛對第一公子芳心獨許,明裡暗裡都要靠近他。阿箏想起以前的那些報道,她總算知道為什麼了。
真是罌粟一樣的男人。
……
那現在呢?
眼前這個死氣沉沉的男人到底是誰?
當初那個足以驚艷四座的男人,在一夜之間,死了。
阿箏就那麼站在屋子中間,聽著牆上掛鐘的滴答聲,也聽著樓下傳來的嘈雜聲。眼裡卻只容了他,一個頹然無比的他。
「席北。」
他沒有任何反應。
「席北。」
仍舊沒有反應。
阿箏無奈,正當想要上前一步的時候,聽見他冷冷開口:「王生,我怎麼說的,你忘記了?」
站在阿箏身後的王生背部一僵,額頭冷汗直冒,磕磕巴巴:「總裁,我看是喬小姐,所以就讓她進來了。」
他閉眼,道:「我說的是任何人。」
阿箏生怕他讓王生趕人,幾步上前坐到他邊上,賭氣般:「我不會走的。」聲音很輕,卻透著毋庸置疑的倔強。
「你。」席北吐出一個字,然後抬手指著王生:「還有你,都給我出去。」
一時間,屋內靜若墳場。
阿箏轉頭盯著王生,王生也立刻會意,轉身就拉門出去,沒有一絲停留。
嘭一聲,門被關上。
她身上有種淡淡的味道,說不清楚卻很好聞。他以前一直很喜歡,靠近就會聞見,在此時此刻,竟有著治癒的味道。
可是他依然沒動。
一雙手,緩緩攀上他的肩膀,將他輕輕環住。想這樣,給他哪怕是一點點的慰藉。
抱住他的那刻,反倒是阿箏的淚流了下來,她用額頭抵著他的肩膀:「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席北呼一口氣出來,頹然潦倒;他抬頭望著雪白天花板,耳邊是她的抽泣聲,緩緩道:「或許,我是個生來就應該孤獨的人。」
生而孤獨,死亦寂寞。
阿箏拚命搖頭,哭得哽咽:「沒有,沒有……」一句話完整的話要幾次才說得出來:「沒有人是一座孤島的,席北,不會的……」
怎麼不會?
你看我現在不就是一座孤島了么?
他的話沒有說出口,只是唇角挽出一抹苦笑,更叫人心疼不已。
「也罷。」席北疲憊地閉眼,任憑她抱著自己哭泣不已。他又道:「我不要你的憐憫,也不要你的同情,你走吧。」
音落,感覺肩上的雙手又緊了幾分。
阿箏不知道該說些,只是一個勁兒的搖頭:「我不走。」
「為什麼?」
「不為什麼。」
席北重新睜眼,轉過頭來看她。她貼著自己的肩膀,只能夠看見她的側臉,和那順著臉龐不停滾落的淚珠。
可他連抬手替她擦淚的力氣都已經沒有。
阿箏吸吸鼻子,抬頭對上他的眼——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瞳,和他一樣,無一絲波瀾亦無半點生氣。
心如刀絞。
兩人的對視像是一個世紀的慢鏡頭回放,鏡頭一個又一個的重疊在一起,不停播放。
她的目光直直望進他如死水般的眼底,一字一句說:「我沒有憐憫你,也沒有同情你。」我只是……很心疼你。
「那是什麼?」他問。
「……」她到底沒有說出來。
再堅強剛毅的人也抵不住這樣傷痛,就連席北也要問問自己,到底是做了什麼要遭這樣的報應?
他不曾做過什麼罪大惡極的事,為什麼生活要對他處以極刑?
阿箏鬆開他,轉而起身屈膝蹲在他的面前,揚起一張水光遍布的臉盯著他:「你看著我,席北。」
他的目光空洞,無法聚焦。
「我讓你看著我!」阿箏的雙手抓著他冷硬的膝蓋骨,企圖這樣來吸引他的注意力。
席北被她晃得厲害,只好抬起眼皮去看她。他望著她淚盈盈的眼,和顯懷的肚子,心裡像是打翻調料盤,五味陳雜。
「你別蹲著,不好。」他說。
「你聽我說。」阿箏的視線膠著在他臉上,她看著他漆黑的眼睛,說:「你不會變成一座孤島的。」
我怎麼忍心,眼睜睜看著你變成一座孤島。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一雙黑白分明卻毫無情緒的眼眸看著她;有悲傷在二人之間滋生,像是細菌在有營養的培養皿上繁殖,生長得無比快速。
「為什麼?」他聲音裹寒,冷得很:「喬箏,到底為什麼?」
阿箏一怔,只是看他,不懂他什麼意思。
他仍舊清冷看她,那視線,深沉得像是望進阿箏的靈魂深處。
「以前,你對我比如蛇蠍,唯恐我靠近你。而現在你卻一次又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到底為什麼?」他頓了頓,繼而伸手捏著阿箏的下巴:「你告訴我。」
眼前他的臉精緻依舊,卻陰鷙無比;阿箏有些窒息。
「阿箏。」他捏著她下巴的手緩緩收緊,順帶將俯身湊,湊近她和他的臉只有兩指之隔。
近得阿箏可以看見他眼瞳的紋路,以及能夠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溫熱鼻息。阿箏的腦迴路徹底斷掉。
「你做什麼?」阿箏屏住呼吸。
「我只是想問問你。」他眸子輕眯,眉心微蹙;用一種無可奈何的語氣問:「阿箏,是不是看我六神無主,你才會心動?」
心動?
阿箏徹底愣住,她竟然心動?
晃神間,席北撒手,指尖自她下巴滑落。整個人頹然地朝後倒去,身子窩進沙發里,渾身散著蕭索。
阿箏已然不能動彈,滿腦子都是他的話——是不是看我六神無主,你才會心動?
清晨的朝陽升起,光線透過窗戶映照迎來,將房間切割成兩半;一半在光明,一半在陰影。
席北的臉也被光線分割成兩半,半明半滅,眼底的情緒早已看不分明。
這時,阿箏緩緩起身,立在他的面前。然後說:「席北,我沒有心動。」
男人輕笑一聲,一個音調,卻帶著點不屑。他是風花雪月里走過來的人,也早已不是愣頭青小子,他讀得懂她眼底的情愫。
「你可以繼續自欺欺人。」他不屑,亦沒心情去在意。
聞言,阿箏的指尖一顫,情不自禁地將衣角攥緊在掌心。一言不發。
倒在沙發上席北眼風淡淡一掃,道:「怎麼,你是心虛了,被我說中了?」
阿箏咬牙:「我說了我沒有心動。」
「以前不確定,現在我確定了,你對我到底是什麼感情。」他的眸子輕輕眯著,在縫裡看她:「只是用我父母雙亡來換你的心動,代價太大,我要不起。」
一夜之間,無父無母。
阿箏咬唇,很用力,卻半天道不出一個字來。她很想反駁他,卻發現反覆說「我沒有心動」以外,再找不到任何言語來反駁。
「不愛我,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他站起身來,一步逼近到她面前,眼神近乎冰凍:「反正現在的我已經千瘡百孔,也不在乎你再來多添一道傷口。」
千瘡百孔,怎懼你再來添區區一道傷口?
阿箏聽得心如刀絞,字字都像把刀子,捅到她的心窩中。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淚流滿面:「怎麼會千瘡百孔,不會的……」
「還不夠?」他撥開她的手,退開一步看她,咆哮:「我父親被你母親下藥毒死,我母親因為受了刺激跳樓身亡!我母親肚子還有九個月大的孩子知道不知道,一屍兩命!這樣,也不夠我痛嗎!」
男人的情緒終於失控,轉身一腳踢翻茶几,乒乒乓乓,散了一地的東西。驚得阿箏連退好幾步,愣在原地不敢動。
她抬眸,然後看見他狠狠一拳打在牆上;四個血印,和他血肉模糊的指骨。
見他抬手欲再打,阿箏趕緊跑過去一把抱住男人結實有力的胳膊:「席北,你別這樣!我求你了……」她哽咽,不停嗚咽:「我真的……求……求你了。」
他靠著牆,高大的身子緩緩滑下去,直到完全無力地跌落在地上。他像是死了一樣。
阿箏也連忙蹲下去,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想,就一把狠狠抱住圈著他的脖子抱住他:「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