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開一朵黑色蓮花
「看在多年來的情分上,殿下若有遺言交代,我不介意多給你一點時間。」青嘯並沒有看到自己臆想之中的那個畫面,故意提醒道。
「……」
凰鍾常年病痛纏身。
一方面是從娘胎裡帶出來胎毒隨著時間日益加深,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乃念入境修的是念師,精神類修行者身體底子本來就要比普通人弱上一些。
而其中,念師尤甚。
類似於等價交易,你想得到什麼,就必須先付出什麼。
這樣,才叫公平。
修行一道,便是如此。
所以,每一名念師身邊大多都會配有一名武道修行的近侍,就是為了防止對敵時,敵人突然近身攻擊,而念師本身因體弱之故無力回擊。
然而,剛剛為了護住蓮慶瀕臨危機的心脈,他的念力……已空。
此時已經沒有能跟青嘯一戰的底氣。
大周武帝姬發的兒子,縱是死,也應死得坦蕩!
凰鍾抬起頭,忽然想到了自己身故后可能會發生的一些事,眉間不禁蹙起半座峰巒,搖搖頭笑了,那笑容,有些苦,有些無奈,又似乎有些,解脫。
……
……
他是大周皇子,若死在前往陳國的路上,哪怕天下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場陰謀,是一場局!
無論幕後主使是誰,太一教那堆發瘋道士也好,墨門不周山上那群活死人也罷,亦或者,來自大荒魔族軍師黑袍的手筆。
都將不再重要。
大周的鐵蹄,依然會毫不留情地踏上陳國的大地,讓這個諸侯國方圓百里內,每一寸土地上活著的所有生靈陪葬!
現任陳國國君陳厲公,宮內那些個王子王姬,王侯貴族,陳國眾多的百姓,包括奴隸,都將悲慘的死去。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血流千里,白骨連城。
更何況,鎬京大周皇宮內那位深受萬民景仰、聲望絲毫不亞於炎黃二帝的周帝陛下姬發,乃以武立國,又名周武帝!
堂堂帝王血脈,豈容賊子侵襲?
「既然殿下無遺言所託,就到此為止罷!」
青嘯見他遲遲閉口不言,耐心耗盡,足下一蹬,如離弦的箭般飛速前奔,劍鋒直朝凰鍾心房刺去,長袍墨發隨風亂舞,氣勢澎湃,姿態狂傲之極。
從被安排到他身邊的那一刻開始,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都知道自己是要殺他的!
殺掉三個皇子裡面身份血統最為尊貴的二皇子殿下——姬凰鍾!
整整七年過去了,他的這個任務終於要圓滿完成了!
所以,他怎麼能不心潮澎湃?
怎麼能不氣勢如虹?
又怎麼能不狂傲縱橫?!
青嘯文弱的眉眼熠熠生光,映照著淡淡月華,顯得極為美麗,與先前陰影般的虛無存在截然判若兩人!
由於他太過興奮,身後完全放空,連帶著夜色中突然多出來那道森寒的血弧變得無比妖嬈也未曾發覺,血肉連接骨頭咔嚓一下被利刃割裂的聲音尖利入耳,一聲凄嚎直破雲霄!
風在吹,雲在飄,月兒悄悄露出了半張臉。
凰鐘面色雪白,睜大眼,脊背挺直,雙手負於身後,直面死亡的到來……
……
……
「啊!」
地面草叢中,添了一道新鮮的血紅墨跡。
筆意揮灑,一條斷臂孤零零地卧於其中。
斷臂血肉沾染著黑泥,一截白色的斷骨裸露在外,傷口處被切割得相當圓整,紅的血肉白的骨頭黑的污泥,混作一團。
凰鍾錯愕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青嘯左手緊捂空落落的右臂痛苦哀嚎,整個人嘶吼著倒在地上不停地滾來滾去,五官猙獰,像是身體里所有骨頭都崩毀了一般,只剩一張單薄得死皮緊緊包裹著。
同時,他的雙眼也開始往外淌血。
一如先前,那個被殺掉的刺客。
風不再吹,雲不再飄,夜空中那輪若隱若現的明月完全藏了起來。
於是,天空大地重新合為一片,密林間的那條官道蒙上了一張浸了水的黑布,沉重而壓抑。
抬手相看,不見五指,叫人一時之間,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除卻那陣陣堪比惡鬼般凄厲地慘叫聲,一聲高過一聲,一調高過一調。
官道四周,此時此刻,靜謐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墳場。
一切發生的太快,叫人腦子完全反應不過來。
當看到了不遠處佝僂著身子勉強站立雙手握劍的少女,凰鍾瞳孔微縮,全身僵硬,難以置信,連連搖頭。
他的表情,彷彿見到了煉獄十八層內的浴血修羅,重新逃回人間!
修羅身後,開著朵朵黑色蓮花。
……她明明……明明昏過去了才對……
怎麼……怎麼可能?
夜風拉起蓮慶亂糟糟的長發,她雙手撐著劍,膝蓋微微發抖,一步一步,艱難地朝前走著。
每走一步,腿肚子都打著顫兒。搖搖晃晃地,看上去隨時都有倒下的可能。
但沒有誰會相信,她真的有可能倒下。
應該說,在確保自己性命安全無憂,亦或敵人死亡之前。
蓮慶,決不允許自己倒下!
剛剛那記殺招,令她此刻全身骨節每一寸都痛得如遭針刺,所以,她現在走得很慢很慢,慢到連蝸牛都能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地步。
同時,每走一步,都倒吸一口冷氣。
因為,真心很痛!
即便如此,那雙握劍的手仍握得極穩,不見一絲顫抖。
待走到青嘯身旁附近的草堆處,蓮慶把重劍往地上一插,斜倚著站好,終於停下了腳步,長舒了口氣。
青嘯毒入骨髓,痛苦得連嚎叫聲都發不出來了,七竅汩汩往外淌血,模樣非常猙獰。
離他七步遠,凰鍾凝望著面目冷漠的少女,視線,一刻也不敢移開。
蓮慶依然渾所未覺,從口袋裡掏出牛肉乾撕下一塊,用力嚼了嚼,吞進腹中,又拿起竹筒打開仰頭喝了口水。
補充完體力后,重新站直,拔出劍,冷冷斜了眼青嘯,自顧自開口道。
「這些年來,我一直很累很想睡,但是,我從來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