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葬禮
爺爺的葬禮被定在周末，那一天，大雪紛飛。
母親沒有回來參加葬禮。主持葬禮的是叔公，叔公是爺爺的表弟，是血統最接近本家的長老。
程陸離穿著西裝，神情很恍惚。蘇韻寒穿著黑色禮服一直站在他旁邊，深怕他一不小心又出了什麼意外。
古老家族的葬禮在祠堂舉行。那天來了很多人，邢陸和柳若澤都穿著西裝來參加葬禮，本來說葬禮由學校來舉行，但程家的人說他們沒資格。
他們弄死了程家的大兒子，如今又弄死了程家的族長，程家本家一脈，就只剩下程陸離了。
叔公說，「奇聯這個學校，就散了吧，或者轉給其他組織，反正我們程家不稀罕。」
程家本是支撐陰陽師一脈的豪紳，本來在南城就佔據一方勢力。奇聯的任何運作，和程家都是沒關係的。
但邢陸卻低聲道，「奇聯涉及上百個家族，幾千個學生，不能這麼說說就散了就散了。」
「陸離很早就說過不會繼承學校，他連去都不願意去學校，學校的決定權現在在他手裡，我會告訴他讓他把學校的所有權轉給特異者聯盟，或者陰陽師總部，什麼都可以……他一個孩子幹不了，我們也沒興趣，」叔公摸著他那蒼白的鬍子，「本來一開始就反對沛松建立學校，都到了命搭進去的份上，還要我們幹什麼？」
邢陸看了看程陸離，程陸離只是獃獃地坐在地上，什麼都沒說。
邢陸和長老們的爭吵不眠不休，就像以前他聽見母親和爺爺的爭吵一樣，這聲音聽得他頭疼。
祠堂是最無趣的地方，程陸離記得小時候，爺爺帶他來祠堂祭拜，他覺得很是無聊，爺爺就買了好多瓜子花生，爺孫兩卧坐在祠堂的軟榻上，靠著門框聊天。
程陸離手小，時不時有一兩顆瓜子掉在地上。
炎炎夏日讓人漸生睡意，爺爺已經睡著了，程陸離看到有個小小的三尾妖怪，長得像狸貓一樣，鬼鬼祟祟地把瓜子一顆顆撿起來，偷偷搬到軟塌下面挖的洞里。
程陸離沒說話，就靜靜地看著小妖怪搬，也不知道會搬到什麼時候，迷迷糊糊就睡著了。等他醒來時，看到小妖怪又把一顆顆剝好的瓜子放在爺爺面前。
爺爺在的時候，生活似乎很安定。叔公們有什麼反對的聲音，只要爺爺一出來，他們也就安靜了。
如果現在爺爺在，那叔公們就不會對邢陸咄咄逼人了，雖然邢陸只要一抽藤條就能將他們綁起來。
邢陸還在，所以學生們還能堅持。程陸離看到一些他不認識的人都坐在邢陸身後，就連蘇韻寒和柳若澤也在他後面。
如果邢陸也出事了呢？
前來弔唁的人絡繹不絕，有陰陽師、還有除妖師、血獵、吸血鬼、狼人、特異者等等等……很多人在外面都是敵對的，但來這裡弔唁的人，沒有誰敢鬧事。上了香，拜了兩拜，就默默退到旁邊吃食了。
蘇韻寒走過來坐在程陸離旁邊，輕聲說道，「也就這兩天能安靜下來了。再過不久，這個世界就要翻天了吧。
「陰陽師也好，除妖師也好，他們都受過校長的恩澤，但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蘇韻寒說，「你所經歷的事情，無論是鬼怪侵佔人體，還是妖怪殺人，之後會一直一直發生。我這麼說你可能不相信，爺爺過世了，就像撐著這個世界的平衡，突然消失了，這個世界會開始向一個，你無法想象的方向傾斜。」
「我知道。」程陸離輕聲說，「就像包好的剝好的瓜子，輕而易舉吊起的鮭魚，都不會有了。」
「嗯？」
「沒事。」程陸離說，「學校是不是就是這個撐著平衡的桿，而在這最中心的，就是我爺爺？」
蘇韻寒點頭，「是。」
各大組織的代表都來了以後，便不會有什麼大人物過來了。
程陸離以為關於學校的鬧劇就這樣結束了，卻沒想到ki的人來了。
下午那三個年輕人進來的時候，程陸離能感覺到，邢陸的表情變得很不一樣。
為首的年輕人走到叔公面前，略微彎身，「在下褚維，僅代表ki組織，對故人的逝去，表示遺憾。」
叔公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盯著褚維。褚維的身姿挺拔，即便彎著身子，也顯得不卑不亢，「雖然在這個時候說這些很不對，但我還是想要代表ki組織，收購奇聯大學。」他的餘光瞟了一眼程陸離，「我不知道程老先生是否能決定這件事？」
「任亦晴不會回來了，陸離還小，還未成年，我能決定，既然我們程家不想管奇聯了，自然可以賣給你們。」
蘇韻寒在那一瞬間衝到了褚維面前，「憑什麼要賣給你們！」但她還沒接觸到褚維，卻被不知被哪裡的氣浪給震回去。柳若澤忽然出現在蘇韻寒面前，及時扶住她。
旁邊一個朋克年輕人沖蘇韻寒張牙舞爪，「就你一個小丫頭片子還想挑戰我們大哥？」
「季洋，她好歹是陰陽師。」褚維呵斥道，「你至少要給陰陽師一點面子。」
雖然這麼說，但褚維的言語里卻也沒有責罵的意思。
「蛇鼠一窩！這個陰陽師，不當也罷！」蘇韻寒冷著眼，狠狠丟下一句。
她還記得那天的荒地，那個殺死校長的宋陽平就是讓褚維給救走的。
她手臂一松，一柄短刀滑到她的手上。
短刀迅速出手，不過十分之秒的時間，錚亮的刀身已經逼近了褚維的脖子！
季洋馬上上前一步，驚恐於蘇韻寒這個非人類的動作，但他的速度慢了。他還沒能發動特異，短刀已經割開了褚維的脖頸，細長的鮮血順著他白皙的脖頸流下來！
可是那柄短刀終究沒有再向前一步，蘇韻寒想要直接割斷褚維的脖子，但她的手彷彿被禁錮住了，完全不能動彈。
禁咒七十六·凈空！
這是屬於除妖師的能力，咒術。從類別上，咒術分為禁咒、縛咒、攻咒、巫咒、守咒。禁咒是咒術中的頂級能力，吟唱時間長，且需要極高的注意力。凈空的意思，是除去空間內的所有能力。不僅如此，在一定領域內，使用能力的人，身體會被禁錮，全身會像清空一樣，使不出任何力氣。
就在蘇韻寒攻擊褚維之前，這個男人已經悄無聲息放出了一個禁咒！
「蘇小姐，感官系的速度雖然很厲害，但在ki里甚至排不上名，我勸你還是不要一時逞強。」褚維雲淡風輕地說，然後他冷眼一笑，「況且就你，也沒什麼資格和我們說話。」
蘇韻寒緊緊握著拳頭，禁錮之力彷彿巨石一樣壓在她身上，讓她完全不能動彈。
這時副校長緩緩走上前，扶了扶鼻樑上的金絲框眼鏡，「我也算是活了好幾載春秋了，總算是有資格和你講話吧？」
「邢陸，這事兒可以和你沒關係。」褚維向前走了一步，「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念，但現在還不是翻臉的時候吧？」。
「既然我現在是學校里最大的官兒了，當然和我有關係了。」副校長也向前走了一步。
程陸離看不見，但兩人之間有一種無聲的領域較量，像是什麼強大的氣場出現在他們之間，壓榨著兩個人，讓在場的人都不敢動彈。程陸離看到周圍的小妖嚇得縮了縮脖子，身體都站不穩了，直接被千斤的力氣壓在地上。
「恐怕，很快就不是了吧！」褚維冷突然笑道。
在那瞬間，褚維旁邊的季洋也露出了陰冷的目光，「若是你死了，也沒人能撐著奇聯了。」
一顆金色的子彈破開了空氣，從沒有人注意到的方向衝進祠堂。它帶著凶厲的光，席捲了前方的一切空間。
幾乎是在子彈進入祠堂的那一瞬間，柳若澤就注意到它，但子彈太快了，他根本沒法攔住，他只能大吼了一句，「教授，小心！」
電光火石之間，季洋和另一個年輕人已經攔到他和蘇韻寒面前，子彈以更加凶厲的方式朝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到了邢陸面前！
邢陸也感受到那顆金色的子彈，在柳若澤大吼的同時，他看到了從祠堂正門衝進來的光。他的速度太快了，帶著無比壓迫的氣勢，讓人根本就不能直視它。
邢陸想要側身躲開，但卻發現身上的血液凝固了，整個空間都像僵化成了固體，完全將他禁錮起來！
一個限制妖怪的禁咒在祠堂里擴散開來。
禁咒一百零三·幽冥之地！
序號超過一百的咒術，必須要由超過十人以上來吟唱。而這種咒術也是絕對的，普通咒術相生相剋，即便厲害，但一個攻咒，相應也會有一個守咒來破，咒術不過是專職對抗妖怪的技能。
但序號超過一百的禁咒，代表無解！
幽冥之地，是只有亡靈才能倖存的領域。它和凈空很像，都擁有禁錮的效果，但幽冥之地是絕對禁錮，能力越強的生物，在這個領域中，被禁錮的程度就越高。
從褚維進來的那一瞬間，這個禁咒就被釋放了，數十個除妖師圍在祠堂周圍，共同引發了這個禁咒！而那顆金色的弒妖彈，是由千年妖怪的內丹提煉而成，只有它才能對千年妖怪產生致命的傷害！
褚維冷笑，看著那顆金色的子彈射入副校長的額頭，他幾乎能看到子彈在副校長身上爆炸，無數藤條從副校長身體膨脹開來，接著撐爆整個祠堂！
所有非人類，都該死！
為了這次剿殺，他們孤注一擲。幽冥之地不僅僅會禁錮邢陸，還會禁錮特異者。禁錮他，禁錮季洋，禁錮蘇韻寒柳若澤，在這個祠堂里，任何有能力的人都會被禁錮。
這也是幽冥之地唯一的弱點，只有純人類能破開這個局面。可是程家的祠堂里，怎麼可能有純人類呢？
而且就算有純人類，他也不可能攔截弒妖彈！
這是一個無解之舉。只要邢陸死了，柳若澤和蘇韻寒死了，還有誰能支撐奇聯大學？還有誰會去和陰陽師他們簽訂那個可笑的禁咒法律？
他贏了！ki組織贏了！
但在一瞬間，笑意凍結在褚維的臉上。
褚維看到時間靜止了。在非常非常短的一瞬間，那個飛速而來的子彈消失了，他沒有看到任何軌跡，卻感覺周圍限制妖怪的禁咒不見了。
遠處，圍繞著祠堂的五十個除妖師，突然被一股不可抗力襲倒，一種類似於禁咒反噬的力量壓制住他們，五十個人皆翻身跌倒，吐血暈厥！
禁錮消失了，制衡著各方的能力也消失了，但在那一瞬間，褚維心中萬分驚恐，他原本只是被禁錮住，但此刻的感覺更可怕，他覺得他周圍彷彿被清空了，他領域範圍內感覺不到任何特異。
程陸離走到他面前，攤開手，展示他手心中那顆金色的弒妖彈。
「你……你把那顆子彈截下來了？」季洋驚恐地張大了嘴，其他人都不敢說話。褚維死死盯著這個年輕的男孩，他知道在那一瞬間程陸離釋放了他的特異，僅僅在非常短的一瞬間，可是他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也不知道特異的級別。
但他知道，如果有人能在一瞬間清空一定空間里的所有禁咒和特異，那他也有可能，在一瞬間殺死這個房間里的任何人。
「我明明……明明看到……」
我明明看到，邢陸已經死了。
程陸離走到褚維面前，將那顆弒妖彈捏成了粉碎，「今天是爺爺的葬禮，我不傷人，但告訴你們組織里那個會變臉的傢伙，叫他有多遠逃多遠，因為如果下次我看到他，我一定會殺了他，如果你們藏著他，我就會滅了你們整個組織！」
語驚四座。所有的人都被程陸離的話震驚了，當代無論是奇聯，還是陰陽師，甚至是特異者聯盟，無人敢說這一句話。可是在這一刻，這個少年口出狂言，卻讓人不得不相信。
因為那一瞬間，他手中握有能力，讓所有人都折服，無與倫比的能力！
褚維沒有說話，他知道程陸離放出了自己的特異，就在這個小小的祠堂里，可是他感覺不到他的特異。褚維的特異是空間系，空間系的特異可以說是凌駕於諸多特異之上，是最厲害的特異之一。可是此刻，褚維感覺不到程陸離的領域。
究竟是要多高的等級壓制，才會產生這樣的效果？
程陸離，這個一直在ki組織監控之下，卻始終沒有動手的男生，展示的不過是普通人類的基本的特徵。可是程沛松的過世，終於讓這個普通男生體內異常強大的基因覺醒了！
季洋還想要爭辯，卻被褚維攔下來。褚維沒有說話，而是儘力壓制了心中的驚恐。
程陸離的表情還是淡淡的，一如他剛剛進入祠堂時那樣，兩眼發散，眼睛下還帶著深深的黑眼圈。但褚維對上程陸離的眼，卻發現他的眼睛好似一汪深潭，深不見底。
褚維咽了口唾沫，雖不甘心，但還是帶著季洋準備離開。走的時候他還看了程陸離一眼，他彷彿能從程陸離眼裡看到程沛松的影子。不，是更加凶厲的程沛松。
程陸離走到邢陸面前，朝他深深鞠了一個躬，「教授，我會去學校讀書的，但我還沒有成年，不能繼承學校，所以學校就拜託你了。」
邢陸明白了，鄭重地點了點頭。
接著程陸離拿走放在桌上的包，默默的走出了祠堂。
目送程陸離的背影好久，柳若澤才問蘇韻寒，「我剛剛沒有看清他的動作，你速度快，看到了嗎？」
「我看到了。」蘇韻寒回答，「和十年前，程叔叔死的時候一樣。他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