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爺爺
穆子皓茫然的抬頭看著程陸離，「哥哥，我是不是變成壞了人？蘇韻寒姐姐說，她會殺了壞人。」
程陸離不知道要怎麼回答，穆子皓當然不是壞人，但他現在佔據的這個身體，確實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並且工廠外面的土堆了還埋著好幾個孩子的屍體，穆子皓毫無疑問要代替人販坐牢。
「我沒有辦法了……」穆子皓小聲說，「我聽到他說錢收到了，他又要開始殺人了……可是我阻止不了他，我只能抱著他，後來我想到，蘇韻寒姐姐說可以進入別人的身體……我就想試一試的……」
穆子皓的手被拷了手銬，無助地坐在地上。
他身上還有幾處傷口，是他抱著人販的時候，人販用刀子扎的。那時候穆子皓雖然是可見的鬼怪，本質上不過是純度極高的靈體，刀子根本傷不了他。
但人販不知道，還是瘋了一樣的揮舞著刀子，於是就捅傷了他自己。
穆子皓現在上了他的身體，但能感覺到傷口處的疼痛。可他只是乖乖地坐在地上，一聲不吭。
蘇城在外面抽煙，程陸離也跟著出去。兩人並排站在工廠的門口，蘇城給程陸離遞了一隻煙，但程陸離沒要。
蘇城猛地吸了一口煙，然後吐出幾個煙圈，「我給你爺爺打電話了，他們學校能收這種人么？」
「你要放了他？」程陸離很意外。人販不僅僅綁架孩童，同時還殺了十幾個孩子。這種兇犯無論在哪國法庭上，都該槍斃死刑，死一百次都不為過。
可蘇城居然想過放了他。
穆子皓的事情、在靈異方面才能解釋的通，放在現世界是沒有一個法官會相信的。
「也不是不可以。」蘇城把煙扔在地上，然後踩了幾腳。星火滅了，只剩下暗淡的灰燼。
「難道我要讓一個八歲的孩子去承擔他從來沒有犯下的罪過？」蘇城嘆了口氣，「他已經死過一次了，難道我要讓他再死一次？」
程陸離沒有接話，他也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回答。
爺爺曾經告訴他，大多數鬼怪都很可憐。因為他們心中壓著一些事情，即便他們死了，他們也無法介懷。人們都說人生大事，也不過生死。可是連生死都比不上的介懷之事，到底是什麼呢？
程陸離從來都不能體會這種感覺，因為他出生於陰陽世家，無論他身上出現了什麼詭異之事，家族的人都能倘然接受。
就好比蘇韻寒一出生，就有人告訴她，她是特異者，所以她從來不會被當成另類看。
但同樣擁有特異卻出生在普通家庭的穆子皓，就會被當成妖魔鬼怪。
然而實際上，他不過是擁有了一種非常普通的叫做「炸彈」的特異而已。
他尚且年幼，在最無助的時候特異覺醒，他不懂得如何控制這種能力，最後才會走到這般田地。
如果穆子皓早一點被爺爺他們找到，他會不會好過那麼一點？
人們都以為自己已經認識了這個世界，殊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普通人類不過是進化論中達到頂端的第一物種，但實際上，這個世界上還有同人類相似，甚至比人類進化更加全面的第三物種。
你不知道，但並不代表，他們不存在。
遠處傳來引擎的咆哮。程陸離看到爺爺那輛拉風的跑車出現在荒蕪的郊外，銀色的瑪莎拉蒂在一群雜草中靈活得就像一尾銀魚。銀魚之後被掀起了滾滾的塵埃。
爺爺一個急剎車，疾駛的瑪莎拉蒂瞬間制動，穩穩噹噹地停靠在工廠大門前。塵埃紛紛揚揚落下來，爺爺從駕駛座上下來，戴上了他那拉風的寶格麗墨鏡。
爺爺永遠是這麼拉風和張揚。很少人能知道，這位穿著酒紅色定製西裝的老爺子已經一百多歲了。
爺爺捋了捋一頭雪白的銀髮，從西裝內口袋裡掏出雪茄。
他叼著雪茄，先是給蘇城一個法式的熱情擁抱，兩人進行了貼面禮。接著爺爺立刻回身，兩眼放星星地望著自己的孫子，開始他進一步的安利「小離呀！你打算來爺爺的學校了嗎？」
畫風轉化的太快，程陸離一時沒消化，只是結結巴巴道，「沒有沒有……只是有一個要你接收的學生。」
爺爺很喪氣，瞬間像個焉了吧唧的狗尾巴草，他就瞥了穆子皓一眼，懨懨地說道，「我們不收人類啊……」
「他不是人類啊。」程陸離趕緊解釋，「他原來是……」
「他原來是鬼怪，再原來是特異者。」爺爺說，他根本什麼都沒問，只是看了穆子皓兩眼，就搞清楚他身上發生的異變。但爺爺還是攤手，「可是沒辦法啊，他現在就是人類嘛！」
奇聯大學並不收純人類，雖然大學辦校宗旨是廣納天下英才，不論種族。
程陸離跺了跺腳，「那怎麼辦？爺爺不收他，那他就要進監獄了！」
「小離要我收他么？」爺爺突然湊近程陸離，兩隻笑眯眯地眼睛一直放電，「他我是不能收啦，但他身體里那個小孩子倒是可以。我可以把那個小男孩從那個老男人身體里抽出來。」
「爺爺可以把穆子皓弄出來？」程陸離聽得又驚又喜，他一直以為鬼怪進入人體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
「普天之下也就我可以！」爺爺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後捋了捋自己修剪得整整齊齊的銀白色鬍鬚，很是得意。
程陸離對這樣的結果很開心，人販坐牢，穆子皓進入奇聯，這可以說是最好的結局了。
可爺爺瞬間話鋒一轉，「不過你要到我們學校讀書，不然我不幹！」
程陸離一愣，瞪大了眼睛看著爺爺。老人家瞬間從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者變成了一個市井商人，和孫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討價還價。
蘇城在旁邊捂著嘴偷笑。
「爺爺你這樣子是不能服眾的！」程陸離氣得跺腳，「說好了為了地球的愛與正義，所以才成立了學校，說好的愛和正義呢？」
「爺爺很愛學生啊，可是總需要有孫子來愛爺爺不是？」爺爺露出了慘兮兮的神情，看著像一個沒有人愛的孤寡老人。
但他眼睛里閃過了一絲絲狡詐又出賣了他，「世界上鬼怪那麼多，怎麼可以都收呢，也要有那麼一兩個人來走後門，可是我和他又沒關係，憑什麼幫他走後門呢……」
爺爺繼續絮絮叨叨，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大道理。程陸離對此很無語，雖然他知道爺爺風騷又不要臉，但沒想到能到這種地步。
爺爺還在嘮叨，這事兒看起來沒有人後退一步就沒完沒了了。
程陸離突然靈光一閃，「那我就去你的學校唄！」
先答應著，到時候填志願不填就好了，爺爺總不至於一直盯著他的電腦吧！
正說著，老頭子兩眼發光，「程陸離！你真的答應了！」
老頭子叨念了好幾年，程陸離都沒有答應，沒想到為了這麼一個小小的鬼怪，他居然答應了。
「真的真的！」程陸離舉手，「我發誓，城叔可以給我作證！」
爺爺瞪大了眼睛，對程陸離的回答又驚又喜，他原地繞了兩圈，高興得都不知道要幹些什麼了。最後，他只能拍了拍手，端出了一副德高望重的樣子，「行，孫子都答應了，那我身為校長，也要給我的孫子走一次後門！」
他走到穆子皓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小夥子，趁著我還沒反悔，我孫子也沒反悔，我們走吧！」
穆子皓一臉萎靡，對爺爺的行動倒是沒有怎麼反對。
爺爺哼著小曲，拎著穆子皓，心中還打著程陸離上學的如意算盤。走到瑪莎拉蒂旁邊時，他回頭對程陸離熱情地喊了一句，「孫砸，要和爺爺一起回去么？」
程陸離擺了擺手，老佛爺趕緊走。
爺爺撇撇嘴，看上去似乎有點不開心，但他心中還是歡樂的。他打開車門，將這個頹然的男人塞到副駕駛座上。
程陸離回頭和蘇城笑道，「爺爺真難伺候。」
蘇城也笑道，「他就是希望你在他身邊嘛。」
程陸離知道爺爺的心思，不過這個小算盤還沒說准，反正和爺爺反悔這種事情，說出去也不丟人。
爺爺準備離開了，他和蘇城也要帶著小女孩離開。回身朝著現代走去，剛走沒幾步，身後突然傳來了巨大的爆破聲。
程陸離猛然回頭，瑪莎拉蒂旁邊掀起了滾滾濃煙，兩個身影漸漸在濃霧中浮現。
程陸離看到男人猙獰著臉，兩手捅進了爺爺的肚子。爺爺的肚子被炸開了，健碩的肌肉被炸掉了一層皮，上面翻出了燒焦的血肉，旁邊的皮膚全是黑色的。
「爺爺！」程陸離發瘋似地大吼。
爺爺皺著眉，電光火石之間，他抓住男人的肩膀，兩手用力一扯！一個八歲大的穆子皓被他扯出來扔到一邊！
但在這之前，那個男人卻伸出手，在穆子皓被扔出身體的前一刻，一個更大的炸彈被送到在爺爺的腹部，在程陸離尖叫中，又爆炸了！
巨大的熱浪撲面而來，程陸離和蘇城都被熱浪掀翻了。眼前一片模糊，程陸離整個人都在地上滾，石子不斷刮傷他的皮膚，他全身頃刻間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傷口。
但程陸離顧不上疼痛了，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身邊的雜草，努力讓自己站住，然後迅速跑回爺爺旁邊！
瑪莎拉蒂被炸成了碎片，熊熊的烈火在車身中燃燒著，熱浪一浪接著一浪。程陸離跪倒在烈火中間，地面上全是燒焦的金屬片，還有斑駁的被燒焦的血肉。程陸離已經不能找到完整的爺爺了，火堆里只剩下幾個被炸碎的焦骨。
男人也被熱浪掀得很遠，他單膝跪在地上，虎視眈眈的盯著這邊的場景。他臉上漸漸退去中年的面容，而變成了一張年輕的臉。
特異，變臉！男人中握著刀，突然衝上前，明明他離瑪莎拉蒂的廢墟還有幾十米，可是就在一瞬間，他出現在瑪莎拉蒂旁邊。他抓緊了刀，猛然朝跪在火堆里的程陸離狠狠刺去！
「砰！」一顆子彈射入男人的手掌，刀子掉在地上，鮮血滴在程陸離的身上。
男人吃痛地抓著手，左手掌按住了右手的傷口。
蘇城舉著槍，在男人揮刀的一瞬間開槍了。他不知道男人為什麼能那麼快從另一端出現在程陸離身旁，但他的頭腦告訴他這事兒容不得他猶豫，在看到男人身影時，蘇城立刻按住板機，所幸他的槍也不慢。
但這並不能夠阻止男人，他只稍稍抬頭，抓起一塊鐵片，朝著蘇城的方向飛去!
蘇城堪堪避過，鋒利的鐵片就像高速旋轉的飛鏢，擦過他的手臂，衣服撕裂開來，鐵片扎進了蘇城的肌肉里！
疼痛讓蘇城立刻清醒過來。程陸離還沉浸在爺爺過世的巨大悲痛里，此刻他不能鬆懈！蘇城又抓緊了手槍，此刻他直接瞄準了男人的頭部！
可是他還沒有扣動扳機，鐵片又一次飛來，直接劈開了手槍！
蘇城震驚了，這到底是一股多麼強大的力量，能夠讓已經破碎的鐵片嵌入手槍中？但他來不及思考，因為下一個瞬間，另一個刀片又被射出來，蘇城還沒有躲避，那個刀片已經割傷了他的手腕！
蘇城吃痛的抓著手腕，這是男人的以牙還牙。他用槍傷了男人的手掌，男人就用刀片割傷他的手腕！
蘇城警惕的後退兩步，但男人沒有再管他。而是又揮刀程陸離面前，衝上去就是一腳！
程陸離根本看不到他的動作，他的速度不及蘇韻寒，但還是太快了，程陸離還沉浸在爺爺過世的悲痛中，根本沒有緩回來，他的意識還是散漫的，他只能用身體本能反抗。
可男人的速度太快了，程陸離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
程陸離被砸了好幾拳，幾乎失去了知覺。這時候男人抓住了他的脖子，指間用力。程陸離呼吸困難，他一句話都說不出。
鎖喉！
男人抓住了程陸離的脖頸，只要手腕一扭，程陸離的脊椎骨就會斷掉！
那個世界……真的太強大了啊！程陸離腦子裡突然晃過這個念頭，因為那個未知的世界太強大了，所以與那個世界無關的自己，變得如此渺小。
他的呼吸被抑制住了，眼前一陣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