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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太陽落,攆兔子

  二毛的姐姐,佔了便宜邁著電步(小孩子們的一種步伐)一步一跳地向街門口跑去,兩條齊腰的辮子在背上亂舞。


  吃了虧的二毛,從屋裡追了出來,站在門口的台階上,看著姐姐的背影喊了起來。


  「太陽落,攆兔子,兔子梳著倆辮子。」


  喊聲剛落,屁股上被他大哥丑子狠狠地踹了一腳,來了個嘴啃泥,二毛蒙了,爬起來用手抹一下嘴,又是血,又是泥。


  大哥丑子也愣了,沒想到出腳這麼重,這也是心太急了。便強做鎮靜,色厲內荏地吼道:「你不想活了,爺還想活唻。」


  二毛爬起來沒說話,默默地來找我,姐姐盛上水,讓他洗了臉,姐姐拿出一個榆錢窩窩遞給他,他掰了半個吃了,說好吃,姐姐又把另半個遞給他,推讓了一下,他接過吃了。


  後來姐姐問他咋回事兒,他就把前因後果說了。


  「現在這話不能隨便說啦,你說的話就更不應該了,還記得去年四爺爺的事兒嗎?說了個那話,受了多少苦。」姐姐安慰他說。


  「那他也不能這樣踢我,像姑姑這樣跟我說,我也能記住。」二毛委屈地說道。


  「男人們都是急脾氣,姑姑是老師,當然不一樣啦。」


  「那應該咋說呀。」我急著插了一句。


  姐姐想了一下說:「爺爺兒,對,就說爺爺兒。爺爺兒落,攆兔子,但是不能罵人。」


  「奧……」


  二毛今天好像是要罷工了,不去鐵道南剜兔草了,也不去後梁坡下刨小蒜(野蒜)了。


  最後不知從哪兒劈了一堆榆樹枝,掛著滿滿的榆錢扛了回去。


  雖然四姥爺的現行反gm罪名還夠不上,但是,在工作組和二歪子的一再堅持下,最後做了個群眾拿帽的決定,牛車是不讓趕了,向這種溜溜達達,還是高工分的好活兒,哪裡還輪得到他。後來隊長為了防止他散布反動言論,盡量減少和大家的接觸,便安排他做菜園裡的菜頭,瓜園裡的瓜頭。


  四姥爺也年過五十了,大力氣從小就沒有,但是這些摳摳摸摸的細活兒,做得比誰都好。工分也高,畢竟是技術活兒嘛,也沒算是受了委屈。


  慪心的是,今年兩個閨女的口糧咋辦,真的回來參加勞動?帶著孩子?懷裡抱著,肚裡懷著,就是村裡的媳婦也不能下地勞動了。這就是二歪子明裡報復嘛。


  咋辦咋辦,也只能到時候再說了。


  一隊隊城裡的學生,舉著紅旗沿著鐵道往東走去,紅旗上寫著「第几几中學紅衛兵」「啥啥師範紅衛兵」「地質學校紅衛兵」「農機學校紅衛兵」等等。


  開始不多,後來就多了,鐵道走不下了,聽說火車過來把紅旗掛斷了,還有人因此受了傷。


  一隊隊的學生們,舉著紅旗開始從大道上往東走,人也多了,紅旗也多了,紅旗上的字也多了,第几几中學的「長征隊」啥啥師範的「萬山紅」地質學校的「雲水怒」農機學校的「風雷激」。


  有的還到村子里轉一圈,左臂上都帶著紅布袖章,上面用黃油漆寫的「紅衛兵」三個大字,那字寫得好,剛勁瀟洒。


  後來聽說是偉大領袖親筆寫的,誒呀我的天,寫那麼多還不把人給累壞了。到底是偉大呀,真了不起,佩服,佩服。


  有的跟老鄉們要碗水喝,給老鄉們發一些紙,紅的綠的,黃的粉的,上面滿滿的寫了文章,我能讀下來,但不解其意。


  鄉親們也沒有像「南征北戰」的電影里那樣,給他們往手裡塞煮雞蛋,往兜里裝大棗,連榆錢窩窩也沒讓他們嘗嘗。顯得是那麼的冷漠。再說了,那麼多人,就是每人一顆大棗,也得拉滿滿的一牛車來,哪有啊。


  後來那袖章上的子也多了,在「紅衛兵」三個字的上面加了「毛澤東思想」五個小字。


  再後來帶紅袖章的人越來越多了,不光是學生了,還有穿了勞動服的工人。那袖章上的字也不僅限於「紅衛兵」了,有「戰鬥隊」「造反團」「造反兵團」「造反司令部」「革命造反派聯合總部」名字越來越長,級別越來越高。


  就連我們村的春枝、春蓮和常青也戴上了紅袖章,我摸了摸,看了看,上寫:毛澤東思想紅藝戰鬥隊。


  我很羨慕,她們說:「你太小了,到公社去演節目,需要背上背包,走很遠的路,你吃不了這苦的。」


  我說:「那常青咋不用背背包呢。」


  她們說:「常青晚上和我們伙睡,你咋和我們伙睡呀?」


  「奧……」我低下頭無語了。


  我看著她們被夕陽灑紅的背影,蹦蹦跳跳的遠去,直到消失。我惆悵地站在那裡,直到腳下的影子伸的好長好長。


  我回家求姐姐,想讓姐姐幫我說說。


  「鬧那幹啥,」


  彷彿在雨天的路上,姐姐突然撤去了為我舉在頭頂的花布衫。


  「有些話我現在不能跟你說,你相信姐姐不?」


  又要為我搭上那件花布衫,並讓我舉起一隻手來抓住一隻角。


  「信,我就相信姐姐。」我言不由衷的說。


  「好,姐姐有些話不能跟你直說,你聽姐姐的准沒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別的少摻和。」


  正說著,姥爺抱了一堆紅皮的書回來了。


  「來啦,紅寶書,一人一本。」姥爺把書放在炕上說道。


  「姥爺,你被騙了,少一本。」我數了三遍,急著嚷道。


  「對的唻,四本。」姥爺揉揉我的後腦勺,說道。


  「沒你的,」姐姐笑了笑,臉上現出幸災樂禍的模樣。


  「憑啥?」


  「你的戶口不在這兒。」


  「那把我的戶口也弄來,不就得啦。」


  「就為這,把你的城市戶變成農村戶?傻不傻你。」姐姐把一本書甩到炕上,回手揪住了我的耳朵說道。


  真是太愛紅寶書了,太專心了,這次又沒防住。


  唉,反正這倆耳朵,一個是媽媽的,另一個歸了姐姐。


  二歪子紅光滿面地從縣裡回來了,這次去了有一個禮拜,說是去參加「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代表大會」。其實也就是混吃混喝去了,連「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都不會背,總是說爭取勝利,把去丟了,沒有去,你還怎麼爭取勝利。


  最近這一年來,總是開會,不是公社,就是縣裡,有時還到外地學習,參觀。把個二歪子養的油光瓦亮的,也像「地道戰」里敲鐘的高老忠那樣,把一條印著大紅「獎」字的白毛巾罩在頭上,還故意把那個大紅的獎字吊在臉上。


  上衣也換成制服了,一邊兜里裝著紅寶書,另一邊兜里裝著筆記本,在扉頁上都是印著大紅的「獎」字。


  由於母豬肚子太大,制服褲子提不上去,無奈,只好把他爹留下的最後一條褲子穿上,可能是怕把虱子掉在人家的地毯上吧,還特意用鞋帶將兩個褲腿扎了起來,穿了一雙他爹當年從鬼子兵屍體上,脫下來的翻毛皮鞋,呱唧呱唧的很響亮。


  可怎麼看也不像是高老忠,倒像是「地雷戰」里偷地雷的鬼子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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