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新世界的年
正午時分。
「天上布滿星,月牙兒亮晶晶,生產隊里開大會,訴苦把冤申.……」二歪子哼著工作組教的歌,趕著四姥爺原來趕得那掛牛車,來到地里視察。
幾個婦女停止了嚼舌頭,便蜂擁的圍了上來,「二哥,你咋來啦?」
「二哥.……」有親切的呼喚。
「二哥哥……嗯哼,嗯哼.……」也有嗲嗲的聲音。
因為媳婦們大多都是外村嫁進來的,面對眼下這個有權有勢橫成一顆蛋的人,還是諂媚一些比較好,所以也就不分大小和輩分了,這樣顯得親近,開個玩笑啦,動個手腳啦,過分一下也方便。
「二哥哥,嗯哼.……人家想請假,身上的來了。」嗲嗲的聲音說道。
「來,二哥看看真的假的。」說著,手就伸向玉蘭那大襟底下。
「看寒磣了二哥哥手。」玉蘭一轉身躲了。
「今兒同志們累不累?」二歪子一本正經的問道。
「啊呀,累的腰酸腿困的,這走也走不了啦。」玉蘭說完,一隻手搭在二歪子肩上。
「好啦,今天就到這坎兒吧,早點收工,回家收拾收拾,後晌大隊管飯,拿上碗、筷子。來,二哥捎上你們。」
「二哥當官兒就是好,又管坐車又管飽。」枝兒跳著腳說道。
玉蘭緊接上,「要是你想解乏氣,再拿搗蒜鎚子給你搗一搗。」說罷,背上挨了一拳。
二歪子趕著牛車拉著四個女人收了工。
三個男人沒好話,三個女人比媽媽(前脯脯)。四個女人坐在牛車上,嘻嘻哈哈,你這兒大了,她那兒小了,一路上沒斷了歡聲笑語。
人們叮叮噹噹敲著盆子打著碗,陸陸續續來到了大隊院里。東房裡只聞人聲,不見人影。早已拆掉的兩個大灶又從新盤了起來,兩口大鍋上架了十幾層籠屜,兩個人各抱一個大風箱柺子呼呼地燒著,燒的熱氣騰騰。
黃糕?不像,沒有架大案板,這不是要揣糕的跡象,再說了,也沒有蒸糕的味道。
饅頭?雪白的大饅頭?紅糖餡?紅豆餡?也不像,如果是饅頭,那味道也是特別的。而現在,連窩窩頭的味道都沒有。大概是還不到火候吧。
這時,大隊幹部學著工作組的樣子,高舉起雙手朝下壓了壓說道:「大家靜一靜,靜一靜,下面有工作組同志給大家講話。」
大家漸漸地停止了敲打聲。
「咳咳,齁呸,」工作組乾咳兩聲,狠狠吸了兩下鼻腔,將大大一口濃痰吐在地上,然後很文明地用皮鞋擦了擦。
「廣大的貧下中農同志們,社員同志們,今天是臘月二十九,要過大年啦,要吃香的喝辣的啦,但是我們不要忘了,這幸福的生活是來之不易的,『我們不但善於破壞一個舊世界,我們還將善於建設一個新世界。』因此我們更不能忘了過去,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說: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所以我們今天給大家做了一頓憶苦飯,讓大家懷念一下過去。好了,下面請二歪子同志給大家回憶一下舊社會受的苦,大家鼓掌歡迎。」工作組接著說道。
「嘩……」伴隨著掌聲,人群鼎沸了。
「咳咳.……哈呸!我唻也沒啥苦的,我爹活著的時候呢也念了幾天書,文化不高,比起工作組同志,水平差遠了,話也說不來,我呢就唱上兩句,反正都是孤兒,沒爹少娘的,也都差不多。」二歪子也學著工作組的樣子,清了清嗓子說道。
接著二歪子又清了清嗓子,跑風落調地唱了起來。
「天上布滿星,月牙兒亮晶晶,生產隊里開大會,訴苦把冤申,萬惡的舊社會,窮人的血淚仇,千頭萬緒、千頭萬緒湧上了我的心,止不住的辛酸淚,掛在胸.……
不忘那一年,爹爹病在床,地主逼他做長工,累得他吐血漿,瘦得皮包骨,病得臉發黃,地主逼債、地主逼債好像那活閻王,可憐我的爹爹,把命喪。
不忘那一年,北風刺骨涼,地主闖進我的家,狗腿子一大幫,說我們欠他的債,又說欠他的糧,強盜狠心,強盜狠心搶走了我的娘,可憐我這孤兒,漂流四方。
不忘那一年,苦難沒有頭,走投無路入虎口,給地主去放牛,半夜就起身,回來落日頭,地主鞭子,地主鞭子抽得我鮮血流,可憐我這放牛娃,向誰呼救。
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世世代代不忘本,永遠跟黨鬧革命、永遠跟黨鬧革命,不忘階級苦啊,牢記血淚仇,不忘階級苦啊,牢記血淚仇。」
「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工作組憤臂喊起了口號。
說完了,唱完了,喊完了,大籠屜上的氣也散完了。大家沒有聞到黃糕和饅頭的味道,卻聞到一股霉味,可能是自從關了大食堂,這籠屜就沒用過,發了霉?
等人們揭開大籠,看到了,原來是糠菜窩窩。
「這個憶苦飯,每個人都必須吃,要懷著深厚的無產階級感情吃,忘本不忘本,主要看行動。」工作組說罷,炊事員便開始給大家分發憶苦飯。
當著工作組的面,人們都咬下一口:「嗯,是當年那個味,那時候連這個也吃不上。」
「祖祖輩輩過年也吃不上這個。」
「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
人們悄悄地轉過身,端著「憶苦飯」蔫蔫兒地回了家,高高興興的把「憶苦飯」倒進豬食槽里或雞食盆里。
又過年了,和前兩個年一樣。
姐姐還是端來了那個茶盤,裡面還是葵花籽,酥大豆,大棗。不一樣的是,窗前棗樹上掛著的一對五星燈籠是我自己扎的。
姐姐說我大了,不陪我玩兒了,可不是嘛,和媽媽比個的時候,媽媽蹴一蹴,我都有媽媽高了,姥姥說過完年我就能追上姐姐。
姥姥也沒有因為想兒子,而由媽媽陪著哭了,我也不用因為害怕而往姐姐胳肢窩裡鑽了。
天氣漸漸地暖和了,茅房邊上的那棵小榆樹也長大了好多,結了滿滿的榆錢。一個星期日的中午,我吃到了姥姥做的榆錢窩窩。
「嗯,好吃,榆錢嫩,裡面還放了鹽,花椒,蔥花,比我爺爺做的好吃,姐姐,你也吃過爺爺做的,你說說。」我一邊品著一邊說。
「你別沒良心,爺爺做榆錢窩窩是為了不被餓死,是榆錢就收,不管是老的還是乾的。而姥姥做榆錢窩窩是為了讓你嘗鮮,選的是榆錢最嫩的時候和最嫩的榆錢。另外再聲明一下,裡面放了花椒水,而不是花椒。」姐姐像是在講台上對學生一樣對我說道。
「哎呀,我才說了一句,你就發了這麼一大篇感慨,好,對對對,是是是。」我心裡感覺對爺爺有點兒愧,但還是嘴硬的說道。
我將手裡的最後一口窩窩塞進嘴裡,又從另一個窩窩上揭下一枚大榆錢沾到舌尖上合上嘴,閉上眼,想著此時喜平應該提著二十響,向我來報告了。
「通告,為了我們大家今後生活方便,從今天開始,我們要破壞一個舊世界,建設一個新世界,從新調整一下房間。」
在姐姐的一聲「通告」下,我們就換了房間,我睡到了姐姐原來的地方,姐姐和媽媽搬去和姥姥一起睡了,姥爺搬到了我原來睡得地方。
姐姐說這是分開了男生宿舍、女生宿舍。可在批改作業的時候,她還習慣在原來的地方,即我們的男生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