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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廢墟之上

  「你們好興緻啊,幹什麼呢?」,白露打著把深紅的紙傘,站在門外。凌泉在她身後,怔怔望著陳空。


  「老婆,你突然出現嚇死俺了,嘿嘿。」吳相說話的語調有點像是諂媚,又有點像在撒嬌,陳空看得出他對白露是真心實意的臣服。


  凌泉咬著下唇,閃著清澈的眼,說出了這些日子對陳空說的第一句話:「陳空,你……你好些了么?」她想故作冷漠,怎奈說出來的話,卻是結結巴巴的。她頓了頓,又道:「看起來你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龍伯伯交代的事我也算辦成了,我先走了。」她剛說完,便快步向外走去。


  白露對陳空擠了擠眼,輕聲道:「快去追呀。」


  陳空心如亂麻,頹然道:「追到了又怎麼樣?讓她跟著我亡命天涯么?」白露的目中泛起了一層霧,不知如何勸慰。她將手上的包裹遞給陳空,道:「這是樂師姐托我交給你的。唉,真是搞不懂你們,明明……唉,不說了。」她的臉又轉向了吳相,變得有些嗔怒,道:「死鬼,待在這好有趣么?你在這裡待一輩子好了。」


  吳相急忙上前,連連作揖,陪笑道:「俺帶陳兄弟過來見識見識嘛,哦,不對,是他央俺來的,老婆你別生氣嘛。」白露翻了個白眼,嬌嗔道:「你給我買個包包我就不生氣。」


  凌泉對醫道頗為精通,白露臉上的刀傷此時已經痊癒,果然沒有留下疤痕。如此輕怒薄嗔,迷得吳相神魂顛倒,連聲道:「好,好,包子我多的是呢,涼棚那裡還有很多沒吃。」


  白露纖足一頓,罵道:「粗胚,就知道吃!」她又面向陳空,遲疑道:「陳空,我們還有別的任務,得先行一步,你……你自己多保重。」


  陳空向白露仔細看了一眼,見她穿著一件火紅的斗篷,映得皮膚更為白嫩。斗篷的下擺綉著一隻精緻的眼睛,陳空問道:「你加入犀照了?」白露點點頭,不等陳空再問,挽著吳相的手臂向門外走去。


  陳空月余以來,都是承蒙這三人的照顧,突然間人去樓空,他孤零零的,一股說不出的寂寥蔓延開來。


  屋外吳相粗豪的聲音響起,他道「老婆,你怎麼哭了?」,白露支吾幾句,兩人腳步聲漸漸遠去,很快恢復了寂靜。


  陳空從桌底下拖出一條長凳,拍去上面厚厚的積灰,和那具骸骨面對面坐了下來。他笑道:「朋友,現下只有你們陪我了。」


  他將凌泉給他的包裹打開,發現裡面是一套嶄新的衣褲,陳空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穿著早已朽爛,連忙將新衣褲換上。


  這套衣衫做工用料極是考究,其中的一件短袖尤其華麗,背面竟用金線綉著一尊明王像,寶相莊嚴,像是一副唐卡。所謂人靠衣裝,陳空不由得精神都為之一爽。


  除此之外,包內還有一疊人民幣和一個信封。陳空急忙將信封打開,信上僅有一行娟秀的字:「看山不是山,見君不是君」,應該是凌泉的筆跡。


  「這是詩句么?還是歌詞?」陳空暗想,他傷后乏力,思索片刻便伏在桌上,不一會兒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夜陳空做了一宿的噩夢,一會兒夢見張塵隨自己一同墜崖,跌的粉碎。一會兒夢見愁雲身頭骨碎裂,重傷不愈。一會兒夢見巫醫死在亂刀之下。一會兒又夢見錢律蠱毒發作,輾轉翻滾……待陳空渾身冷汗的驚醒時,窗外已然大明,屋檐上的雨滴滾落,滴進屋下的一窪積水裡。那具骸骨仍和陳空面對著面,保持著吃飯的姿勢。陳空急切想得知同伴們的下落,出門急急尋起路來。


  李家村彷彿是一座骸骨博物館,每走幾步便能看到不同姿勢的骸骨,有卧床休息的,有在田間勞作的,有互相交談的,彷彿他們到現在還未意識到自己已死,仍做著生前最後的動作。在這裡,時間彷彿都凝結了,死亡的一瞬間,彷彿成了永恆。


  這場景讓陳空產生了無與倫比的震撼感,他不敢再大搖大擺的橫衝直撞,生怕觸怒了成百上千的亡靈。


  這村莊千迴百轉,繁複已極,陳空一時竟找不到出路。他經過一間青石堆砌成的小屋,見到屋檐下貼牆放著一張方桌,一張藤椅。藤椅上端坐著一具骸骨,穿著一套中山裝,生前像是一位知識分子。他手拿紙筆,仍保持著伏案而書的動作。


  陳空頗有些好奇,上前想將骸骨手掌下的紙張抽出來。但經過這麼多年的日晒雨淋,陳空只微微觸碰,紙張便脆生生碎裂,像沙一般散開。


  陳空心下暗嘆:「都說一切繁華終歸塵土,果然便是如此。我現下好端端的,還在為彌山之巔的仇殺心焦,但一百年後,我不也和這紙屑一樣,終究要化為塵土么?」他大病初癒,本就容易心生感慨。此情此景不由得讓他一時悵然,心中有著的恩怨情仇似乎略略淡了些。獃獃站了片刻,終究忍不住好奇,繞過這文士的骸骨,向屋內走去。


  剛一進屋,陳空已知此地住的並非尋常農家。屋內的四壁上密密麻麻貼滿黃色的符紙,正隨著清晨的微風擺動。陳空湊近去看,只見符紙上均用紅色的顏料寫滿了字。那字跡狂放散亂,可謂是筆走龍蛇,陳空除了每張符紙開頭的「勒令」兩字,均一字不識。那字跡紅得鮮艷,不像是硃砂所書,更像是用新鮮血液剛剛所寫,只是不知是牲畜血還是人血。


  陳空有些費解,心想:「這滿屋的符紙看墨跡都像是新寫不久的,這村子廢棄那麼多年,是誰還在孜孜不倦的裝神弄鬼?」他一邊想一邊忍不住又開始手賤,用食指在其中的一張符紙上一戳。


  符紙立刻被戳出一個圓孔,應手而碎,揚起一陣粉塵。陳空打了幾個噴嚏,心想:「這符紙的字跡看起來新鮮,原來也是老物了。這究竟是什麼材料所書?符紙都腐壞了字跡還是和新寫的一樣。」


  他環顧四周,只見正對大門的位置,放著一尊神龕。神龕內的蠟燭早已燃盡,化成一灘蠟,蜷縮在燭台中。


  他幾步走到了神龕邊,裡面供奉的神像經年累月已然變得銹跡斑斑,依稀能分辨出是八仙之一呂洞賓的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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