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

  金色的潮水驟然收緊,像是金箍一般朝陳空圍來。陳空奮力將劍法發揮到極致,銀色的劍光在瀰漫的金色中顯眼異常。突然他的後背被一根黃金巨棍重重砸了一下,痛入骨髓。愁雲奮起一腳把那斯建陀提破踢開,苦笑道:「咱師兄弟在這初次見面,就和一名斯建陀提破杠上了,現在好,一萬個。」


  陳空深知斯建陀提破個個身負驚人業技,實不是泛泛之輩,但他狂性已發,不再顧忌後果,他吼道:「你們快撤,我繼續殺!」天授劍法一出,將四周的斯建陀提破連人帶甲劈成兩段。


  斯建陀提破來的實在太多,有人一倒立刻就又有人趕上。陳空避無可避,胸口又中了一棍,牽動之前的刀傷,劍法逐漸開始渙散。


  斯建陀提破中有人叫道:「諸位同道,別愣著呀,一齊把陳空斃了!」眾人這才緩過神來,紛紛又亮起了兵器。但陳空早已被斯建陀提破里三層外三層死死圍住,眾人等閑也沖不進去。


  斯建陀提破們的目標只在陳空一人,路易斯等人在包圍圈外面面相覷。艾利克斯輕聲道:「現下我們趁著大亂逃走,沒有任何人會發覺,我想陳空對斯建陀提破出手,就是為了給我們製造逃生的機會。」他情急之下,已經不再說蹩腳的英語。火寶侯熱淚盈眶,激動道:「但是這樣一來,他怎麼辦?」路易斯介面道:「他這麼做,本來就是想用命換得我們周全。」艾利克斯伸手抹淚,道了一句「yes」。肖火龍聽得心酸,忽然向著娑婆大殿飛奔而去。他到了圍牆外,探頭向龍術擊出的洞內張望,大聲道:「娑婆派火部弟子聽命,隨我出殿禦敵!」


  空殿寂寂,唯有樹葉沙沙的聲響,無人應答。肖火龍有些疑惑,抬腳跨進了大殿,殿內三千娑婆弟子竟一人也無,連恩師娑婆散人也沒了蹤影。肖火龍心下不安,心想:「怎麼回事?此間人呢?龍術這老瘋子做了什麼?」


  但他已然無法再細心思考了,一支毒鏢伴著勁風飛向他的喉嚨,肖火龍把頭一側,怒道:「哪只鼠輩竟敢偷襲本帥?」


  回答他的是透胸而過的數把利劍,他像果盤裡的最後一塊廉價水果插滿牙籤一般,身上插滿了劍。


  「就是他,就是他之前幫著陳空砍殺我們的。」一位看上去就像是小角色的人指著他說道。


  割鼻長老沒了雙耳,看上去更是怪異,他點頭道:「我知道,肖火龍嘛,娑婆派火部之主。陳空交給斯建陀提破們,我們去把他的同夥一個一個剁了。」


  肖火龍透過坍塌的門牆,望向他的師弟火寶侯,奮盡全力,嘶吼道:「快逃!」


  割鼻長老扭曲著臉,怪笑道:「肖堂主,你威風了一世,畢竟還是等不到娑婆派和我陽炎並駕齊驅的一天。你為了陽炎叛徒陳空而死,有什麼話說么?」


  肖火龍把頭高高昂起,一字一頓道:「彩虹河中有彩虹,彌山之中有秘境。你若問我有人嘛?娑婆門下肖火龍。」


  割鼻長老將手一揮,數十把長劍從肖火龍的體內退出。肖火龍像是一座小型的噴泉,不斷像四面八方噴出血水。


  肖火龍慘叫出聲,但他立刻意識到慘叫而死不是高手所為。他裝模作樣了一輩子,可不能晚節不保。他把這聲慘叫化為吟詩前的助興「啊!啊——戰爭總是很殘忍,火龍再強也無法。但,但若陽炎錢律在,定……」


  他死了,但睜著眼,仍是昂首而立。


  火寶侯躍進大殿,悲吼道:「師哥!」路易斯等人俱是悲怒交集,沖向肖火龍的遺體。


  陳空似乎心有所感,手一顫,再也擋不住無數斯建陀提破揮出的巨棍。他的手背被重重一擊,薄劍幾乎脫手而落。他知道此時若是失了武器,便再無抵禦之能,只是死命抓住劍柄。


  這些斯建陀提破悍勇無比,陳空和愁雲聯手殺傷幾人,其餘人根本沒有半分畏懼,一根根黃金巨棍如龍騰蛇行,棍間舞出的勁風吹得陳空長發飛揚。


  火寶侯等人之前被怒火沖昏了頭,這時定睛一看才發現狀況不妙——割鼻長老身邊的隨從不下數十人。沒了陳空和愁雲掠陣,他們可戰勝不了這許多人。火寶侯見機立斷,吼道:「我們先撤,撤!」,艾利克斯也立即做出了中譯英,他道:「go,go!」


  割鼻長老邪魅一笑,那笑容比惡鬼夜哭還要難看,他叫道:「逃?你們逃得掉么?」正要呼喝門人去追,忽然肖火龍僵立的屍身上滑落一本書冊,「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那書冊裝裱甚是古樸,封面上寫著「古今第一」,「秘笈」之類的字眼。割鼻長老正是渴求三十三間術之時,見到這冊子眼睛都紅了起來。當下顧不得其他,使一招「蛤蟆撲食」緊緊把冊子攥在懷裡。火寶侯等人趁機奪路而逃,巫醫一邊跑一邊連連呼哨,幾隻雄壯的耕牛猛衝而來替他們撞開身後的追兵。


  割鼻長老像是剛下載好小電影的少年一般,心急火燎,浴火焚身,實在是連片刻都等不了。他不顧有人在旁窺伺,連忙將書冊翻開,只見書頁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詩文口訣。他心下大喜,認真看了起來:

  「師父答應收我徒,能學武功喜滋滋。若要問我高興啥?鋤強扶弱振娑婆。」那「振」字本來是個「震」字,還塗改了一下。


  割鼻長老疑惑道:「這他媽是什麼狗屁?」他又翻了一頁,只見上面寫道:

  「昨天我還喜滋滋,今天忽然不高興。寫詩用錯一個字,師父說我有壞心。」


  割鼻長老又哆嗦著翻了幾頁,突然重重的將書一合,只見封面上寫著一行大字「古今第一詩仙劍俠肖火龍的詩歌秘笈」。


  割鼻長老恨得仰天長嘯,一掌把肖火龍站立著的屍身推倒在地。他接著雙掌一搓,想把書冊撕碎。但書冊的封面是牛皮所制,他功力未到家,用了幾次真力都撕不壞。於是他更增暴怒,將書冊猛摔於地,一腳腳不斷踏去,怒道:「陳空!還老子三十三間術!還我!還我!」說著發瘋似的朝陳空奔去。


  陳空和愁雲在源源不斷的攻擊下漸感不支。那日在雲來客棧,光李狗蛋一人,就打得他們大敗而逃。此刻陳空雖使出了天授劍法,但仍如狂浪之舟,時刻將覆。


  愁雲先出了差錯,他的肩胛骨被巨棍猛烈一擊,發出響亮的裂帛之聲。接著又是一棍擊在他的右腿關節處,同時有人飛起一腳,踢在他的胸口上。愁雲站立不穩,想要使出「周易九宮步」逃過圍堵。但他剛一跳起,已經有人封住了出口,那人掄起黃金巨棍,自上而下猛力一擊,結結實實打在愁雲頂門。


  「當」的一聲巨響,恍然是古剎晨鐘,縈繞山巔久久不散。愁雲見自己的腦門發出如此響聲,不得不懷疑自己的腦殼已然碎裂。他下意識的一摸,發現仍是完整的一個,心情略寬。但他漸漸覺得天地間的光彩都被收了去,只剩下無邊的黑暗,他轉頭對著滿臉驚愕的陳空一笑,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陳空不斷的怒吼著愁雲的名字,像是要喚醒他。他的喉嚨開始疼痛,他的吼聲似乎到了人聲的極限,震得他的耳膜都快破了。突然他又什麼都聽不見了,人世間是如此的安靜。靜到了極處,他又聽到了自己吼聲——像是來自無間地獄的哀嚎。


  命運從不會停止肆虐。


  有人趁著陳空不備,一棍擊中他的後背。陳空反手一劍,想將那人從頭而下劈成兩半,但劍只入頭三寸便難以再揮。


  陳空一腳踢翻那人,順勢拔出了長劍。


  原來劍刃已經卷了口,陳空這才恍然,地上已經躺滿了斯建陀提破的屍體。


  但也躺著愁雲。


  陳空俯身按了按愁雲的脈搏,發現仍有微弱的跳動,他不禁大喜,道:「你們給他治傷,我的命你們拿去便是。」


  沒有人吭聲,只有巨棍劃出的呼呼風聲。陳空暗罵自己大意,給了眾人殺他的機會。


  這一瞬,對陳空來說卻是一世。諸多回憶又紛至沓來——他的大腦也分析出他將死了,就像他面對八尺女鬼時一樣。


  這上百條巨棍還未擊中陳空已然紛紛落地,在陽光下晃得人炫目。每根落地的巨棍上,都緊緊連著一隻被金甲覆蓋的手掌。


  「我之前說過,我不管你們要怎麼對付陳空,但可以殺他的,只有我。」張塵站在陳空面前,罩帽被狂風吹去,露出一張飄逸出塵的臉來。


  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在一剎那削去近百名斯建陀提破的手掌的。甚至很多失了手掌之人,都只覺手腕一輕,過了良久,才慘叫起來。有些手掌仍在巨棍上扭動,像是仍要掄起棍子打殺陳空。張塵將陳空扶起,輕聲道:「廢物。」


  陳空分辨不出他是在說誰。


  「殺啊!」如潮的斯建陀提破沖了過來,失了手掌的自覺向外退開。


  張塵淡然道:「你這禍闖的可真大,不過我戰死之前,會先親手殺了你。」


  陳空心中一驚,暗道:「張塵怎麼一直嚷嚷著要殺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有什麼寓意么?」


  陳空沒把話問出口,張塵已經擋在他身前,和密密麻麻的斯建陀提破交起手來。


  若說陳空的劍法如狂風吹拂,讓人不敢直面。張塵的劍法卻如烈火焚林,中者立斃。幸而他出手如電,只是斬去敵人拿武器的手掌,一時間呼嚎漫山,白影到處,一片金色迅速向外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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