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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暗涌

  彌山風景秀麗,山勢多變,既有山谷內斯納村的幽深寂靜,也有雲來客棧前峭壁險峻。


  涓涓細流從肉柱峰四面八方湧來,在懸崖處彙集一起,凝成了一座巨大的瀑布。


  娑婆散人正對著樂塔諂媚的笑著。他的聲音又柔又媚。他說:「如今散佈於江湖浩海,深山幽谷的玄門修士,也如這溪流匯河一般,將聚集在這肉柱峰頂娑婆廟前。」


  樂塔身形極為高大,鐵塔也似的站著,正負手看著檐外暴雨,對娑婆散人的廢話一句沒聽在心裡。


  兩人站在娑婆大殿的後門廊下,此處是娑婆散人平日練功打坐之地,嚴令門人不準擅入。算得上是人跡罕至,幽深空寂。殿外古柏森森,一條溪流緩緩流淌,似乎萬古以來已然如此。


  若是白天,這等山水相映之景定是頗具風韻。但此刻夜雨滂沱,溪水黑漆漆的一片,彷彿深不見底一般。時而有動物游水的聲音,仔細望去,便能見到一雙雙貪婪的眼,在水面上浮沉。


  娑婆散人邀得樂塔來此清凈之地,自是有要事相商。哪知樂塔果然和傳聞中的一般傲慢,似乎搭腔自己一句,就會損了他大宗師的身份。


  樂塔沒有發覺娑婆散人的尷尬,他只是在想,等到黎明來臨,再煎熬一個晝夜,便是他長子樂熹楚的一周年的祭日。他緊咬牙關,將手上指節捏得咔咔作響,暗自思慮兩天後,身中蠱掌的錢律是否會帶著張塵這個殺子大仇前來伏罪。


  讓他更放心不下的是幼女樂凌泉,不知此時她身在何方,江湖險惡,別出了意外才好。他本是殺伐果決,一手遮天的玄門之頂,但一想到慘死的長子,不由得虎目含淚。他略一躊躇,手上已經多了一塊黑色的龜殼,看上去年代極其久遠。


  他單手將龜殼托起,平放在胸前,用另一隻手的食指按在龜殼的隆起處。猛然間龜殼開始不斷的震動,龜殼的紋路之間亮起了點點光亮。


  娑婆散人終於停下了滔滔不絕,呆著著這奇異的龜殼。樂塔長嘆了一口氣,至此終於開了口,他道:「墮蛇,大旱,玄冰葬心。真是下下之卜,小女這次定是遇到了兇險。」


  娑婆散人根本不在乎樂塔的女兒有何兇險,雙眼發著貪婪的光,急切道:「樂,樂掌門,你這是玄武鐵甲么?聽說這東西佔卜極為靈驗,但是作用之法卻已失傳,沒想到您竟然會用!」娑婆散人的面上罩著一一塊薄布,看不清面目,但想必也是頗為急色。


  樂塔嘆道:「老朱,我說我算到我的女兒有危險,你回答我的卻是什麼混賬話?我卜到她正被一個極高大的黑衣男子追趕,這人是誰?怎麼敢來摸我犀照的虎鬚?」


  娑婆散人仍舊猴急,似乎極願意得知那玄武鐵甲的奧秘,仍是熱心道:「樂掌門,占卜測字我也是行家裡手,但一直渴慕這玄武鐵甲術……請你務必成全」


  樂塔一揚眉,冷笑道:「原來娑婆掌門,也精通卜算之法么?」娑婆散人連連點頭,藍色羽袍上的片片羽毛也隨著他片片晃動,似乎也都在點頭一般。樂塔哦了一聲,忽道:「那你有沒有算到過這個?」


  說著劍光一閃,將娑婆的左掌硬生生砍了下來,娑婆散人張口還未慘呼出聲,樂塔已經一把捏住他的下顎。他瞪視著娑婆散人驚恐的雙眼,猙獰道:「我說我女兒有危險,你回答我的是什麼?是什麼?」暴怒間幾乎要將娑婆散人的下顎捏碎。娑婆散人痛的幾乎斷氣,掙扎道:「對,對不起……」他心下大急,原本來此靜處,是因為此處並無六耳,可以認真談事。哪知莫名其妙間就得罪了這魔頭,此地人跡罕至,那可真是再無門人前來助拳了。他本想好歹自己也是一派之主,樂塔無論多麼暴躁殘忍也會給自己一分薄面,誰知他好端端的竟會暴起發難,把自己僅存的左手也砍斷了,不由得心下大悔。


  樂塔微微用力,單臂就將娑婆散人提在半空,臉上陰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麼,任由娑婆散人的斷臂處血流一地。娑婆散人右掌剛被張塵所斷,左手又遭樂塔怒斬,此時破布也似的被樂塔舉著。


  過了好一會兒,樂塔猙獰的臉又恢復了平靜。他輕輕將娑婆散人放下,冷聲道:「你剛失了右手,怎的不長記性?如今倒好,左手也沒了吧?」他說著一腳踏住娑婆散人的斷手,沉聲道:「你娑婆派對我犀照假意奉承,背後卻和背佛者往來甚是密切。這次玄門大會又邀了我們的死對頭陽炎,你到底有何居心?當我們都是無知小兒么?被你如此玩弄?」他邊說邊運氣於足,將踩著的斷手用力在地上一蹭,頓時磨得皮爛骨碎,眼看再也無法續上了。娑婆散人瞪大了眼,又是驚恐又是絕望。


  樂塔冷笑道:「玄門大會近幾年只召開過兩次,一次是陽炎出面籌劃,在會上奠定了他們大門大派的江湖地位。第二次便是我犀照召開的了,在會上制定了不動尊法,順便又在拳腳武功上壓了陽炎一頭。哼,如今你這娑婆派竟也腆著臉作玄門大會的東,是不是有點不自量力了?各大門派無非看在你們幫著他們處理邪物舊符的份上,才給你個面子來這彌山,你真當自己是大派之主了么?」


  娑婆散人咬著牙一言不發,心下卻冰涼一片,這犀照之主果真絕非幸至,當真是目光如炬。近年來娑婆派靠著這處理廢符的本事,解決了許多門派的燃眉之急,聲望之隆已非同往昔。他出面召開這玄門大會,一則是奠定娑婆派在江湖中的地位,與四大門派並肩成為第五大派。二則是挑起互有仇恨的門派之間的爭鬥,讓他們小事化大,大事化劫,自己則隔岸觀火,坐收漁利。


  他早已是彌山之主,若安於一隅,享那天人之福,這一生定是又悠閑又逍遙。卻偏偏勘破不了名利這關,要到江湖上好勇鬥狠。奈何這玄門大會還未開,他的一雙手掌已分別葬送在陽炎張塵和犀照樂塔手中。他此刻才真正明白,江湖兇險,置身其中猶如沙塵之微。大浪洶湧,所存之人不過寥寥之數。


  樂塔可不管娑婆散人此刻有多後悔,將他稀爛的斷手一腳踢入幽深的溪流中,又從甲胄的縫隙中艱難拿出一部方頭方腦的手機,在屏幕上打了一行字「速速誅滅娑婆派」,將收信人勾選為愁雲,王燭,孫豪傑,林羨魚,正待按下發送按鍵時,忽聽得走廊盡頭傳來一陣的篤,的篤,禪杖點地之聲。


  樂塔瞧見一個高大無比的黑影,慢慢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來者頭戴斗笠,右手持著一根盤龍禪杖,左手捏著一串漆黑佛珠,穿一件寬大的長袍,隨山風獵獵作響。樂塔的身材也頗為高大威武,但來者直比他高了整整一頭。


  最惹人注目的莫過於他的身後背著一個極大的蓮花木箱子,比背佛者所背的足足大了一倍。他輕輕念叨著,「南無阿彌陀佛,南無不動尊菩薩,南無迦樓羅王。」


  樂塔還未開口,娑婆散人舉著斷掌之手大呼:「龍術禪師救我啊,龍術禪師!」


  來者正是龍術禪師,連背佛者的頭領龍修,也算是他的徒子徒孫。


  他本和樂塔是極好的朋友,因為一件事生了桎梏。他雖然未曾放在心上,仍是雲遊天下。但師祖受辱,徒子徒孫可不答應。近年來背佛者們在龍修的領導下,已和犀照征戰數十次,互有傷亡。


  樂塔乍逢故人,心中百感交集,便不忙將娑婆散人一掌擊死。他細細向龍術禪師瞧去,見他臉上仍是帶著一個火紅的天狗面具,不由得嘲笑道:「多年未見,你怎麼還是戴著這勞什子,不嫌難看么?你是長不大還是怎麼著的?」


  龍術禪師呵呵笑了起來,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老僧戴的是木質的面具,你樂塔戴的卻是血肉的面具,又有何分別呢?」


  樂塔也是哈哈一笑,道:「說佛法我總是說不過你,老子信的是道教。但你這天竺外來的佛法怎能和我本土源遠流長的道法相比?哼,我看普天之下愛戴這怪面具的,也就你這怪和尚了。甚至凌兒生日那天,你也送她這怪東西。請問龍術大師此舉有何禪意?哈哈,哈哈」


  龍術沉聲道:「這面具也被東瀛陰陽師稱為能面御守,是最為靈驗不過的護身符。老僧給凌兒的面具,和老僧自己的這面是一木所制,能互相感應。今日老僧卻感應到她的那面似乎已經碎了。」


  樂塔吃了一驚,重複道:「碎了?」,龍術禪師點點頭,道:「御守碎裂最是兇險,老僧擔心她碰到了什麼危險,因此顧不上其他,連夜過來告知於你。推算時辰,應該是今日傍晚時碎的。」


  樂塔沒來由一陣感動,也不知該如何表達,紅著眼道:「不瞞賢兄,我剛用玄武鐵甲卜算過,凌兒確在危難之中……我……」


  龍術禪師緩緩的道:「你也莫要著急,只不過老僧感應有限,不知究竟,因此要借你的玄武鐵甲一用,說不定能推算個大概。」


  樂塔關心則亂,連道感謝,將玄武鐵甲又拿了出來。娑婆散人雖然手斷血流,卻仍望著那貌不驚人的龜殼,眼裡閃出興奮的光芒來。


  龍術接過玄武鐵甲,動作和樂塔之前一樣,一手將其托起。但卻並非置於胸前,而是緩緩放在天狗能面碩大的鼻子前端。那龜殼又閃出了點點亮光,龍術禪師冥想了一會兒,疑惑道:「凌兒的面具,是被一個披頭散髮的黑袍男子一腳踏碎的,看服飾應該也是你們犀照之人。你門中誰又有那麼大膽,敢踏碎凌兒的東西,是嫌活膩了么?」


  樂塔滿臉疑惑,實是想不出門下還有如此膽大包天之人。龍術禪師續道:「事發之時,在場還有些許打扮妖艷的風塵女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凌兒會和她們在一起?好在她們所處之地是個頗具規格的宅院,應該便是此間的土豪劣紳之處,倒也不難找,老僧這便去一趟吧。」


  樂塔急道:「小女之事怎敢勞動賢兄大駕?我自己走一遭便是了。」龍術微微一笑,道:「樂兄不必客氣,這事只能交給老僧去辦。」樂塔奇怪道:「只能賢兄去辦?這是為何?」龍術沉吟道:「因為這其中牽扯到一個極大的秘密,樂兄我和你詳細說說。」


  龍術說著便神神秘秘的向樂塔邁出一步,將禪杖在地上一頓,禪杖便插入廊間地面,直直豎在那裡。與此同時,他突然向樂塔猛擊一掌。


  這一掌好不凌厲,迎著山風發出巨大的破空之聲。樂塔見他不遠萬里前來告知愛女消息,憂愁之心溢於言表,早對他沒了戒心。又聽他說有一個關於女兒安危的大秘密,更是心神皆亂,根本不曾防範於他。


  這一掌卻是龍術平日功力所聚,只聽一聲巨響,樂塔胸口的甲胄之上裂開了一個手掌大小的裂縫。他只覺得氣血翻滾,運氣抵住湧上喉間的血液。


  龍術贊道:「好!有長進,一掌竟打不死你。」說著將自身真氣又催發了一次,又是一掌猛烈擊出,直打得樂塔甲碎骨裂。


  龍術這一套掌法共有「貪,嗔,痴,慢,疑」五招,取自佛經中的五業,且招式與明目貼合的極為緊密。


  第一掌貪字訣,掌風呼嘯,氣勢驚人,將樂塔籠罩在掌勢中,便如人道之貪無窮無盡。


  第二掌名為「嗔「,一掌擊出,便是奔著取敵性命而去,沒有任何后招和迴旋的餘地。如人嗔怒之時自性混亂,做事不計後果。


  龍術乃現今背佛者領袖的師叔祖,功力何等厲害?樂塔中了這石破天驚的一記嗔掌,終於軟癱在地,人事不知。


  龍術禪師將先前箍在手腕上佛珠,重又褪下攥回手裡,五指緩緩摩挲著。他搖了搖頭道:「聽聞我這樂賢弟,一招便勝了陽炎掌門,奪得了天下第一的名頭。唉,眾生有六道,世界無邊際,自認天下無敵之人,無非是井底之蛙。不論這些妄人如何論資排輩,這血肉之軀終究抵不過老僧兩掌。」他說著俯視了娑婆散人一眼,看了看他的斷手,道:「你撐得住么?」娑婆散人立刻把頭點如搗蒜。


  龍術禪師俯下身去,從樂塔碎裂的甲胄里捏出那玄武鐵甲,拋給了娑婆散人,沉聲道:「下不為例。」他又伸手將昏迷的樂塔一提,單手扛在肩上,像提一隻小雞也似。他接著另一隻手抓過禪杖,大踏步的去了。


  殿外暴雨依舊,娑婆散人狂喜間聽到遠處傳來龍術禪師雄渾的聲音:「彌山多邪雨,雨過魍魎生。生霧鎖虹河,河嵌萬魔眼。」


  龍術禪師念叨的這詩,不知是他乘興胡謅,還是酸丁亂寫,既無押韻,也無意境,與他大宗師的身份頗為不和,但與此情此景也算是相得益彰。


  不知從何時開始,彌山入夜便是雨。累月過後,在懸崖處彙集的瀑布更是氣勢如龍,一瀉千里。奔騰的水聚溪成河,一路翻出巨大的浪花。水勢卻在彩虹村左近突然變緩,安靜的融入那花花綠綠的污水之中,成為了彩虹村引以為豪的景點。和玄宮洞的百掌骨壁共同載入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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