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心魔
他們若是見到成堆的傷員和殘骸,也不會如此震驚。
此刻他們驚訝的是,這裡只有巨量的血水,卻沒有任何殘留的屍體,像是彷彿有人打掃過一般。到處都染著血紅,卻沒有一絲異動。
錢律道:「怎麼回事?怎麼什麼都沒有?難道屍體被什麼東西吃了?」
陳空翻開河岸的石塊,發現不了任何線索,皺眉道:「你看這裡都血流成河了,起碼起了成千上萬的人,什麼怪獸能吃那麼多人?」
錢律抓了抓頭髮,道:「饕餮嘛?傳說中的饕餮就行,有一種叫混沌的也可以。」
陳空將手中的石頭拋入河中,道:「誅殺上古邪獸,抱得絕世美人,神兵利器點擊就送,你網路遊戲玩多了嘛?」
錢律心想:對哦,還好他提醒我,我今天還沒領取上線獎勵呢。
於是他掏出手機點了開來,口中敷衍道:「對哦,說不定是爆炸也有可能。」
陳空瞪了他一眼,往前走了幾步,終於見到遠處有一人躺在地上,下半身卻埋在河灘上的碎石堆里。
陳空心想:這人好興緻,當這裡是海灘嘛?
他於是立刻奔了過去,錢律跟在後面喃喃的道:「山裡信號都沒,連都連接不上。」
陳空跑的近了,看見離那人不遠處,有一根金光閃閃的巨棍插在泥地里,看上去有些眼熟。
陳空趕上前去,發現那人早已死去多時,身體的右半邊不知被什麼東西撕咬過,手臂和大腿都已不見。身體里的肚腸倒流了出來,心臟部位有一處極細微的劍傷,卻透過了整個身體。
錢律玩著手機走了過來,叫道:「啊喲!嚇死我啦!這是……咦!這身服裝不是娑婆派的嘛!」
陳空頭腦發漲,口中乾澀無比,心裡幾乎不敢相信任風就這麼死了。
他的聲音苦澀的幾乎不像自己,:「這是我朋友,我……」錢律點點頭,表情凝重。
陳空暗想任風這一死,自己計劃可算是全盤落空,望天輕嘆:「我的小倉鼠又死了。」錢律道:「啊,你說什麼?」
他見陳空一臉悲切,一言不發,只得自言自語道:「他受的致命傷肯定是心口這一劍,這麼細小的劍創,對方肯定是個用薄劍的高手,但那樣的人為什麼要和小孩子過不去?你瞧他下半身埋在碎石里,肯定又被人埋起來了,後來不知來了什麼野獸,將他屍體拖出來吃了一半。」
陳空腳步虛浮,走向那根插在地上的金色巨棍,蠻性發作,將它提了出來。
見這巨棍已經從中而斷,顯然是在激斗中折損。陳空認得這浮華兵器的主人,低沉的恨聲道:「斯建陀提破」
錢律湊了過來,點頭道:「這黃金降魔杵確實是斯建陀提破用的,不過誰有那麼大的本事把這純金巨棍也打斷了?」
陳空環視四周,見地上散落著碎裂的黃金,暗想定是斯建陀提破的黃金盔甲上的。走了幾步,果然又發現了斯建陀提破的面具跌在地上,陳空用靴子踢了一腳,那面具本已經粉碎,現在更被他弄得七零八落。
見到這情景陳空不禁生了誤會,以為任風是被斯建陀提破所殺。他恨恨的道:「之前這斯建陀提破追殺我,被我使計逃脫。於是他心有不甘,便把我的同伴任風殺了……」
錢律大驚,心想這廝怎麼把各大勢力得罪個遍,這樣下去那裡還能活命?當下急道:「斯建陀提破要殺你?難道你犯了不動尊法?」
陳空無明業火驟然升起,想起礙於不動尊法,讓王八幾次三番逃脫,張塵也因此與自己分道揚鑣,實在讓自己吃足了苦頭。他大罵道:「這不動尊法算什麼狗屁,能束縛住我們,但能管住權貴么?那王八作了多少惡?若不是老子拼了命弄他,他肯定還是毫髮無損!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骨骸。玄門之中個個自以為是,裝神弄鬼,自認為高於常人一等。但碰到不平之事,個個變成了縮頭烏龜,讀聖賢書所為何事,無非是想問心無愧!修道念佛又為何事?是讓你們裝逼的嘛?什麼背佛者,斯建陀提破,陽炎,犀照,空門,不動尊法,沒一樣好東西,草!」
錢律被他一席話說到痛處,鼻間不由自主一陣酸楚。又見陳空火冒三丈,更是無心與之爭辯,只得開玩笑道:「你別把我們陽炎算進去呀,我們陽炎是小鮮肉美男門派好不好。」
陳空本就暴躁偏激,盛怒之下,更是覺得人人可惡。錢律是玄門中的掌權人,江湖中的既得利益者。陳空本就對他行事作風頗多腹誹,此刻哪裡想得到他在好意調節氣氛?只當他在出言譏諷。
陳空暴怒間,隨手揮起那半截黃金巨棍。怒火沖昏頭腦,也不細想,自然而然把巨棍當成劍使,迅捷無比向前刺出,口中吼道:「老子先殺陽炎掌門,再把其他滿口仁義道德,裝神弄鬼的偽修士全部宰了!」
縱使陳空重傷未愈,錢律也無法擋住那一棍。
陳空這一擊襲來的方位極是巧妙。黃金巨棍如神龍出海般勢不可擋。錢律剎那間想到了好幾套可以化解的方法,但都沒有十成全身而退的把握,只得僅靠條件反射向後退去。
平時網路小說或武打電影中描繪高手廝拼,都是你來我往好不熱鬧。但實際中,高手過招往往極短時間就能分出勝負,只因都是廝殺爭鬥慣了,轉瞬之間就能抓住對方的漏洞,自己的漏洞也會被對方針對,往往一招便能定乾坤。
不管這彈指間就能決定的輸贏,還是人類史上廝殺百十年的殘酷戰爭。在宏觀上,無非都是生物為了生存而苦苦掙扎而已。
錢律雖然退了一步,但黃金巨棍來勢絲毫不緩,猛然撞在他的胸口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陳空心中大驚,沒想到無意中竟又使出了立誓不用的劍招。他甚是惶急,把手一翻,將黃金巨棍扔到河中。水花翻騰中,那巨棍便沉了下去。
陳空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眼神中說不出的驚慌與興奮,繼而變得滿臉懊喪,嘆道:「我本以為,無力改變現狀,無法聲張正義,是社會的關係。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連自己的誓言也無法堅守。看來確實是我自己沒用了。」
錢律搖了搖手,一口鮮血不由自主噴在地上,苦笑道:「你揮舞這破棍子時只帶上三分劍意,就將我重創。若是用劍的話,我哪裡還有性命?你這都算沒用,那你告訴我千千萬萬的江湖人哪個有用?為何這次見面,你寧可拳腳上被我擊倒也不肯使劍?難道還是因為那件事么?」
陳空神色黯然,道:「是啊,劍乃百兵之君,我有什麼臉再來持劍?」錢律表情也變得頗為辛酸,竟不知如何勸解。
陳空苦笑道:「大丈夫當持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我這種人這輩子是不可能了。」錢律忍痛走了幾步,竟然頗為勉強,只得坐在河邊的亂石上,喘氣道:「當年太史慈說完這話,就英勇戰死了。他這樣的固然算是大丈夫。但大丈夫不僅只有這一種,我覺得如果一個人可以活的自在,不管所處的位置是好是壞,經歷過的事是好是壞,他都可以沒有憂慮的活著,這樣的人也能稱為大丈夫。」他說著摸了摸胸口,又是一陣疼痛,呻吟了幾下又道:「你進空門當過幾年正經和尚,釋迦摩尼的教義你應該比我懂,他不是教導我們要心無掛礙,不可執著么?那麼多年了,你還放不下嗎?」
陳空勉強笑了笑,道:「正因為放不下執著,拋不下貪嗔痴,解不了心魔,因此我才會不斷修行,若是世尊說的我都做到了,我不就成佛了么?」
錢律點點頭,忍痛道:「我們玄門中修行的道友們,不管是陽炎還是犀照還是背佛者,我們都還在修行的路上,都不算是圓滿成就,總有或多或少的缺陷。所以你也不能太過激進,站在天下修士的對立面。你說這娑婆世界的人道眾生究竟是善是惡,還是善惡交替?恐怕沒有答案吧?因為業力流轉,時刻都在變的。」
陳空見他被自己打成重傷,仍在勸解自己,不由得生起一絲愧疚。錢律又道:「你看這任風的致命創口是被軟劍所致,這斯建陀提破卻擅用長棍,況且這裡還有諸多未解之處,你先不要衝動。若是倉促間和他們為敵,對我們極是不利」陳空不置可否,懶懶的打了個哈欠。錢律又道:「我們要肅清陽炎敗類,不知有多少艱難險阻。我不得不仰仗你的劍法,你若還是不肯用劍,我們面對六大護法,六大護法之下還有六六得三十六個堂主,三十六個堂主之下還有三十六乘三十六等於一千二百九十六個小隊長可沒什麼勝算。」陳空笑道:「怎麼?你想把自己的門人屠光嘛?」
錢律卻毫無笑意,嘆道:「雖是玩笑話,但陽炎之中我實在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叛徒,有多少敗類。」他盤腿吐納幾下,覺得胸口疼痛稍止,又道:「況且還有犀照和我們征戰不休,我若是一步走錯,陽炎恐怕就……」
錢律說著取下任風屍體上的佩劍,遞給陳空,又道:「到時候我們找到任兄弟真正的仇人,你持他的佩劍,幫他報了這個仇,豈不快哉?」
陳空怔怔出神,只是不接,遲疑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雖然不是君子,但答應過的事,總不想反悔。」
錢律聞言一笑,將任風的佩劍系在自己身上,站了起來,笑道:「沒關係,那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也一樣。」
陳空心情萬分複雜,許多話到了嘴邊卻不知如何說起,最後只能點了點頭。
他含淚處理完任風的屍體,沿著河灘細細查詢。這河灘旁都是凹凸不平的深坑,連日的暴雨將坑裡積滿了水,像是一個個澡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