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承諾
眾女見到那人也開始尖聲大作,愁雲循聲望去,卻是小軍直愣愣站在那裡。
他的身上滿是粘稠的血液,甚至還有肚腸碎肉之類掛在身上,眾女見到這血腥場景,都嘔吐起來。
愁雲心中一陣黯然,猜想定是少智玉將這殭屍推到半路,符水的效用便過了期限,於是被這殭屍穿胸破肚。若是他出發之前廢話少說,幸許來得及也未可知。
小軍又動著腐爛的鼻子嗅了嗅,尋找八爺的氣味。但此時他的身上滿是少智玉鮮血內髒的腥味,讓他分辨不出八爺的氣味。少智玉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拼著一身血肉,護住了八爺。
但八爺終究是無智之人,他不知小軍正在追蹤他的位子,見愁雲吳相兩方罷手,急忙對吳相道:「好漢,勞你打死這兔兒爺,再帶我去醫治屁股上的傷口,要多少錢,我都給」
這一出聲,小軍便立刻飛撲過去,一口咬在匍匐在地的八爺的後頸。八爺早已被折磨的心力交瘁,終於失聲痛哭起來。
吳相驚道:「這是絕屍!是絕屍啊!是殭屍里最可怕的絕屍!這裡怎麼這裡會有絕屍!」他驚駭間開始語無倫次,見愁雲正負手而立,意態閑然,不由得怒道:「你這人那麼有本事,怎麼不幫忙?」
吳相說著大踏步上前,一把將小軍提起,小軍仍是緊咬不松,於是又扯下八爺一塊後頸肉。
吳相不怕小軍一身血腥,牢牢按住他的血盆大口,一腳踢在他的肚腩之上。
小軍雖然被吳相打得口吐綠水,但仍舉爪向他襲去。吳相看的分明,使出分筋錯骨的手段,抓出小軍的手腕,用力一擰。
小軍縱是生時也不會拆解之法,更何況現今變成行屍走肉?登時雙爪被吳相扭斷,軟綿綿的垂下。
吳相得意道:「俺已經不知對付過多少殭屍,這東西可奈何不了俺!」說者一把抓住小軍的脖子,指節微微用力,就將他的脖子一把擰斷。
吳相確實是降妖伏魔的高手,背佛者果然名不虛傳。
愁雲見陳空苦心策劃的殭屍被吳相輕易降服,不知該如何是好。此刻他若是偷襲吳相,必能將他一擊斃命,但愁雲實不願做背後傷人之事。
況且愁雲的心底對陳空煉屍之舉也頗為不滿,怎麼這師兄幾年不見,做事變得如此不擇手段?反觀吳相,卻是行俠仗義,正義凜然,心中不禁甚是矛盾,不知該站在哪一邊。
小軍雙手軟癱,頭也被吳相生生擰斷,身體卻仍直挺挺站著。
吳相邊打量邊道:「造成屍變有好幾種原因,有時是貓兒越過屍體,有時是選的墳地風水不行,有時是死前有一口怨氣散不掉。但這個殭屍,俺怎麼覺得是被人用邪術所煉成的?」
吳相圍著小軍轉了幾圈,突然發現在他脖子密密麻麻的縫合處插著一根針,針尾連著一張破布,上書「陳空製造」四字。
吳相看的瞠目欲裂,怒道:「這陳空是什麼人!煉屍制鬼喪盡天良,竟然還署名!被我撞見定將他碎屍萬段!」說著一把拔出銀針,用力扔在地上,朝破布上的陳空兩字吐了口口水。
愁雲不知是怒是愧,只能默不作聲,心中對陳空充滿了怨懟。
「咔擦」,小軍身上傳來一陣機括運作的清脆響聲,眾人正不解間,突然一根兩端磨尖的鋼管從小軍的脊椎處穿身而出,朝吳相射去。
吳相倉促間無法避讓,只得掄起一拳向鋼針打去。吳相雖然皮糙肉厚,卻怎敵得過真正的鋼鐵?登時手上就被扎了一個大洞。
周吳的身體雖被綁住,但綁不住一身的見多識廣,當下叫起來:「這是魯班術!我的天!陳空這狗賊不僅把這鄉巴佬煉成殭屍!還把他內臟掏空裝了機關進去!那根銀針便是誘餌,要是拔了便觸動機關!這狗賊那裡學來這一身本事!」
愁雲和陳空同窗學藝,知他從小玩物喪志,除了學業其他樣樣精通。他突然想起一事,急得粗口也說了出來,大叫:「操,不好!這沒結束,我師兄最拿手的,便是連弩!」
愁雲話音未落,小軍身體中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齒輪攪動鏈條之聲。忽然嗤嗤之聲連綿不絕,十幾根鋼箭飛出,插在吳相手肘,膝蓋等關節處,將他整個人釘在了牆上。
吳相一臉錯愕,被扎中的創孔鮮血直流,整個人被釘在牆上,他略微一動,便是撕心裂肺的疼。暗想再也無力阻止這兇狠絕屍,眼中竟要流下淚來。
愁雲見到小軍的後背整個裂開,果然已經被陳空處理乾淨。向內望去還真有有一部機械,只是不知如何運作。
小軍雖然已經是千瘡百孔,頭顱卻仍在不住搖晃。晃動間,脖子上的縫合線漸漸鬆動,過了一會兒,小軍的整個頭顱從脖子上落下,囫圇滾了出去。
眾人到了此刻已經嚇得肝膽俱裂。這陳空竟如此狠毒堅忍,為了替好友報仇,不惜將他的屍身煉成絕屍,再掏空內臟暗藏機關,這手段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眾人大氣都不敢出。唯恐還有什麼利害機關,更不敢出手阻止,任憑小軍的那顆頭顱奮力向八爺滾去。
八爺早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此刻還沒等到小軍張口咬啖,便被嚇的口吐白沫,雙眼一瞪,死了。
小軍的頭顱仍紅著眼,恨恨撕咬著八爺的脖子。他對八爺的怨恨便是到了此刻也難以消解。
縱然八爺已死,他仍將八爺的肉一口一口咬下,又狠狠吐出。
撕咬間,小軍的頭顱忽然流下兩行清淚,腦中有了一絲清明,不知是真是幻,浮現出陳空扶著自己屍體的場景,他只記得陳空慘然道:「小軍,我做了這件事,你就不再算人類的屍體了。我更是再也不配稱之為人了。但不管怎麼樣,我都希望你記得你和我說過,誰敢碰你媳婦,你化成灰也要弄死他。」
暴雨漸歇,經過一夜風雨的摧殘,倪二娘的院內積滿了水。清晨的柔光照的屋檐上的積雨晶瑩剔透。倪二娘望了望自己孩子的棺材,想哭,但淚腺早已無法分泌。
她近來像是老了幾十歲,小軍活著的時候,村裡的閑漢還會經常撩撥她,如今小軍過世才七天,閑漢們已經認不出這位白髮老婦了。
突然她發現了一絲異常,她看見小軍的棺材已經打開,旁邊排著一堆小小的蠟燭,但只有一根還燃著微弱火焰。
倪二娘沒有太大的波動。反正人都不在了,也許是被飢腸轆轆的野獸拖走充饑,也許是八爺一行尤不解恨,拿去鞭屍泄憤。但無論如何,她都沒有能力去尋回小軍的屍體了。
她已經太累了。
如今的她彷彿露一彎笑容,吃一口熱飯都成了大逆不道的罪責。左鄰右舍的衛道士們,會紛紛質問她為何兒子死了,卻沒有表現的痛不欲生?哪怕她已經走出了陰影,他們也會將她重新推進黑暗,再勸她一定要走出陰影,過上新的生活。
雲來客棧下了一夜血雨,此刻仍是劍拔弩張,沒人意識到朝陽已至。
小軍的頭顱緊緊咬著八爺的屍體,這一對地位財富有天壤之別的人,用人類最原始的方式廝殺著。
被八爺凌辱過的女人們都擠壓一起,躲在另一個溫柔男人的身後。愁雲守護著眾女,雙眼木然望向窗外。
麻繩仍縛著的兩個裸體男人,在昨天之前還是不可一世的玄門高手,但經過一夜腥風的肆虐早已奄奄一息。
背佛者吳相也被愁雲小心翼翼的救了下來,但四肢皆損,筋骨懼斷,一身武功不知還能恢復舊觀否。
愁雲對師兄陳空的憤懣再次充斥胸膛,手指在劍柄上竟捏的鮮血淋漓。
突然一位清雅女子從門外匆匆進來,臉上淚光縈然,便如這雨後芙蓉一般。
她看到愁雲,像是見到親人一般,撲入他的懷中,不停抽泣道:「陳空大師為了救我們,身受重傷,被那金甲人逼跳崖自殺了!」
愁雲心裡一酸,滿腔怒火消失殆盡,一顆心逐漸沉了下去,手中的長劍也脫手掉到地上。
如煙接著道:「我跑下山崖,沿著河找了一夜……」
愁雲渾渾噩噩,再也聽不清如煙說些什麼。只覺在命運面前,人力實在有限。陳空機關算盡,到頭來仍是不堪一擊。
但他心下還有一絲指望,撿起長劍沖了出去。如煙嬌呼道:「愁公子,愁公子」
她吐氣如蘭,一聲微風從她的唇邊生起,伴著女子的香氣,吹散一屋血腥,拂過仍狠狠撕咬著的小軍的頭顱,拂過八爺不成人形的屍體,拂過愁雲飛奔的側臉,拂過山崗,拂過河流,拂過農田青蔥,拂過白骨累累,拂過大雨初歇的村莊,拂過倪二娘蒼老的臉龐,最後拂過七星燈,吹熄了最後一絲火苗。
小軍暴怒的雙眼漸漸暗淡下來,被煉成殭屍的人,他的中陰身難有善道,但是他笑了,即便已經是一顆腐爛的頭顱,眾人都看得出他極其詭異的溫柔的笑了。
「誰敢碰俺媳婦,俺化成灰也要弄死他」
「媳婦,俺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