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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新人如玉 詩才動帝京

  三日後,皇帝親自主持禮部的探花盛宴。貞觀殿紅燭高懸,禮樂聲聲。皇帝唯才是舉,各科考取的狀元加在一起足有十六人,超過歷年曆屆兩倍還多。子昂吉服在身紅光滿面,皇帝見他粉面微醺、志得意滿的樣兒,不免暗暗好笑。


  卻問道:

  「進士科狀元員半千在哪裡?」


  但見一名白白凈凈的小夥子分開眾人,跪下叩頭,


  「臣陝西舉子員半千,拜見皇帝陛下!」


  皇帝見他唇紅齒白羞澀不安的樣兒,嘴角上的茸毛還有點稀疏發黃,厚厚的大耳垂,面如滿月,生得寶裡寶氣,倒像個佛爺一樣。那件紅彤彤的進士服披在他身上,也給他增色不少。不免笑道:

  「員卿多大年紀?」


  「下臣十七歲。」


  「幾歲開始攻書?」


  「回陛下,下臣五歲啟蒙。」


  「家中還有什麼人?」


  「父母在堂,還有一個姐姐。」


  「可曾婚配?」


  那小夥子便忸怩道:


  「還不曾。」


  皇帝微微一笑,又問子昂道:

  「榜眼今年倒大些?家鄉何處啊?」


  子昂忙跪倒,

  「下臣今年二十四歲,來自蜀中射洪縣。」


  「可有妻室?」


  「不曾。」


  皇帝拿出那本詩集,笑道:

  「卿可識得此物否?」


  子昂驚道:


  「陛下手中,如何有學生的詩集?」


  「此是朕花兩千兩銀子買來的,哼哼,可惜,卻連愛卿的一杯茶也沒得吃過。」


  子昂此時方親沐皇帝龍顏,恍然大悟道,

  「難道陛下竟是那位東市買詩人?」


  再次回想當天情境,那位夫人曾經多次提及皇帝如何如何,還當她只是隨口說說。做了建寧王的記室之後,這「東市買詩人」曾經多次遞名刺約見,奈何子昂一門心思都在太平公主那裡,又忙於各種往來交際應酬,因此兩人總是陰差陽錯的錯過。至於那區區兩千兩白銀,在名滿京華的趙大才子眼裡,也不再是什麼大數字。


  皇帝悠悠道:

  「君子懷璧,小人戚戚,匹夫自有衝天志,趙卿懷才不遇之時,是朕第一個發現了你,也是朕力排眾議欽點的你榜眼。緣何連個謝字都沒有啊?」


  子昂忙伏地道:


  「下臣愚鈍,竟不知陛下乃是臣的千古知音!」


  那些狀元聽說子昂竟敢說皇帝是千古知音,都暗笑他託大。皇帝卻揮揮手,命人在自己身邊擺了一張小几,笑道:


  「趙卿坐到朕的身邊來。」


  子昂整衣冠從容就座,禮部的尚書和侍郎見了,暗自撇嘴。


  「那日朝中有事,沒去捧你的場。居然便從此被趙卿拒不相見,可恨當日在東市上,朕還一力配合你與那賣琴人做戲……」


  皇帝想想還有些悻悻然。子昂便向皇帝舉杯道:


  「陛下知遇之恩,學生今生今世難以報答。今者斗膽,請陛下滿飲此杯,以示賠罪!」


  皇帝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空空的酒杯,笑盈盈地望向子昂,遺憾道:

  「可惜,好容易名滿京華的趙大才子到了眼前,朕卻杯中無物啊……」


  子昂頗覺不安,自己什麼身份,湊到皇帝跟前敬酒,沒的被人笑做大不敬。旁邊那幾個狀元,已經開始眼神怪異。只是皇帝又不肯自己倒酒,這酒終究要由他來倒。


  也沒奈何,硬著頭皮跪爬到皇帝跟前,故作鎮靜地舉起金壺,給皇帝滿滿斟上。倆人呼吸之聲相聞,這書生手兒顫抖,臉兒低垂,明知道皇帝的眼神都在他身上打轉,一顆心似乎都要跳出來了。


  皇帝緊盯著他青青的鬢髮,柔柔的嘴唇和紅潤的臉頰,心癢難騷,簡直就想立刻抱過來親親,卻礙著十幾個狀元和禮部的官員,不好造次。


  卻見那子昂迷迷糊糊地倒個不停,嗔道:


  「笨手笨腳,朕不是真的招了一個書獃子榜眼?」


  子昂忙伏地賠罪,逃也似的退回了座位。皇帝無奈,命宮監擦乾了漾出來的酒水,跟那幾個狀元搭話。


  三日後皇帝方移駕紫宸殿。但見積香爐裡面燃著龍腦香,簾幔高掛,爐子上煨著葯。孝逸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絹子睡袍,頭朝里躺在裡面,不住地咳嗽。


  皇帝將白軟的小手覆在他額頭上,發現他熱得發燙。孝逸望見皇帝的眼神充滿了厭倦憎惡,又無力躲開她,喘息著咳得更厲害了。


  宮女忙將孝逸扶起,給他包上被子,他便順勢躲開皇帝,扶著床柱渾身瑟瑟戰慄。


  皇帝早知孝逸被強逼回洛陽來,必然恨極了她,當下也不以為意,傳來太醫問道:

  「可有些大礙?」


  「不妨事,小爺必是在外面日晒風吹,身子辛苦得緊。前日夜間又淋了雨,受了濕寒,喝幾副湯藥,將養幾日便大好了。」


  當下斥退了太醫,冷冷盯著孝逸,

  「聽說卿在外面破衣爛衫,衣衫鞋子都打了補丁,自己下地收割,累得精疲力竭,只打了一袋穀子。」


  孝逸無言。


  ——皇帝連這都知道,果然是白眼狼那個混混出賣了夫婦兩個。


  皇帝替他掖好了被子,拍了拍他肩膀,


  「還是外面好,有位大肚子只能看不能碰的好妹妹,縱是山珍海味、龍肝鳳膽也換不回。」


  孝逸咳得幾乎肺都要炸了,只想萎縮成一團,卻自己強自挺著,拽著床頭的絲絛搖搖欲墜。赤裸的雙足青筋暴跳,青白的手掌上傷痕纍纍,滿是老繭,瘦骨嶙峋的肩背劇烈起伏。皇帝本來橫著一條心,不肯見他,務必要好好晾晾這個敢於公然出走、讓她丟盡了顏面的小子,奈何無論下了多大的決心,見了面唯有揪心的疼痛。


  皇帝見他身子不適,也不好再刺激他,便站起身來,緩緩踱出了紫宸殿。站在廊下發了半晌呆,忽見宮牆外一隻漂亮的葫蘆風箏高高掛在藍天上,嬉笑聲遠遠傳來。


  便問道:

  「什麼人在放風箏?」


  宮監跑出去看了看,回來稟道:

  「是隆基殿下,約了成器殿下和太平公主府的崇訓、崇簡公子,在那邊蹴鞠放風箏。」


  皇帝笑道:


  「這小子,越發的貪玩好動。」


  命人將隆基引到紫宸殿來,那小兒已有**歲,穿著大紅綉團龍的褂子,赭石鑲邊的綢褲,褲腿紮緊,梳著一隻朝天辮,抱著一隻綠緞子四角結滿穗子的球,汗津津地跑過來給祖母行禮。


  皇帝賞了他一盤荔枝,那小兒便狼吞虎咽的吃了幾顆。成器則把手洗乾淨了,乖乖巧巧地扒好了雪白的果肉奉給祖母。


  皇帝柔聲向隆基道:


  「你孝逸哥哥還病著,去把這幾顆荔枝拿給他吃。」


  隆基得不的這一聲,哧溜一下,鑽進孝逸的卧房。三下兩下,駢腿爬上了床,咯咯笑道:

  「皇兄咳得厲害,吃這個潤潤肺。」


  也不待孝逸回答,將一顆果肉徑直塞到他嘴裡。孝逸見了這個孩兒,快快樂樂的像個小精靈。便有千般幽怨,也只好放在一邊,和著眼淚勉強吞下了,撫著隆基的頭頂,愛撫的幫他梳理頭上的小辮。


  「皇兄早點好了,教教三郎蹴鞠,三郎要打遍洛陽無敵手,做天下第一蹴鞠高手!」


  隆基笑嘻嘻的湊到孝逸身邊,閃著那雙清澈的大眼睛,那眼神根本就讓人無法拒絕。孝逸點點頭,心情一好,連咳嗽也止了。剛好宮人端了一碗葯汁進來,皇帝便在外間道:


  「成器去端葯給哥哥喝。」


  那孩兒忙接過來,吹了吹奉在手裡,跪到孝逸面前,

  「請皇兄服藥!」


  成器已有十一二歲,稚嫩嫩的聲音清脆響亮。孝逸忙扶起成器,含淚從他手裡接過了葯碗,一飲而盡。那兩個小子便纏著孝逸,要他講講擊鞠的杖法。可說是的呢,孝逸本來病得拿不成個,見了這兩個小兒,居然能打點起精神,披著被子跟他們述說一二。


  皇帝遠遠見了,暗自歡心,知道今日這葯下對了,

  ——孝逸心中最放不下的便是皇嗣和這兩個孩兒,有了這父子三人,孝逸無論如何都得忍下去,縱然沒有繩捆索綁,也把他抓得牢牢的,讓他永遠留在這後宮里。那兄弟三個嘰嘰咕咕說了一會子話,皇帝便命成器和隆基退下明日再來,兩個聽話,各回東宮休息。


  孝逸見那兩個小兒去了,自己了無情趣,也不理皇帝,縮在被子里,身上一陣比一陣發冷。皇帝看他一口粥飯也不吃,也不敢強逼,命人熬了些參湯,就當葯汁哄他服下。孝逸對皇帝這種打一巴掌給個蜜棗的做法早已習慣,只是忍耐著,煎熬著。


  ——不是狄相他們還在大牢中關著,這後宮中的日子他早就夠了。暗想當年沈南蓼的心境必和自己一樣,撇下嬌妻和滿堂兒孫,戰戰兢兢地,何必回來趟這淌渾水?


  皇帝見他冷冷淡淡,便知人家的心熱絡絡的,早牽挂在嬌妻愛子的身上,渾沒在自己這裡,正琢磨著如何敲打他,便見昌宗哭天抹淚地進來回道:


  「陛下,哥哥要出家了!」


  皇帝一激靈,

  「不是讓你陪著他,慢慢拿話開解,如何到底被那靈珠子度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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