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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力排眾議 唯才是舉

  子昂站起來辯道:

  「此詩有感而發,成了三十六句,並不繁瑣。借綠竹成洞簫而直抒胸臆,興寄反覆詠嘆,而骨氣端翔,有何不可?」


  牛孺怒道:


  「老夫是主考官,堂堂天子殿試,還有你個白丁說話的份?與我打他三十廷杖,趕出洛成殿,永不許這樣的人參加科舉!」


  便有廷尉上來,子昂憤而起身,罵道:


  「進士科有你這樣的糊塗考官,哼哼,不考又如何?」


  「狂生,狂生!自以為在洛陽有點虛名,便蔑視本科科舉,本官治的便是你這種無德書生!」


  正僵持間,先前那名宮監跑出來,叫道:

  「光祿寺卿,請將貢生試卷呈上,陛下要親自審閱!」


  牛孺正氣凜然毫不畏懼,大步走進洛成殿,將子昂的試卷氣鼓鼓地呈給皇帝。


  皇帝翻了翻,笑道:


  「牛卿為何將這張試卷作廢?」


  「文不對體。陛下要求的是五言十二韻二十二句,他卻寫了三十六句。就憑這一項,就該取消他資格!」


  皇帝點頭,


  「除了這一項,牛卿以為這一首詩文采如何?」


  牛孺回道:


  「六朝以來,文字多以華麗修飾見長,此詩用詞絕少雕飾文彩,起承轉合皆不見功力。因此,下官以為,也不是什麼上上之作。」


  「朕卻以為,此詩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是科舉考試中難得一見的佳作。」


  「舉子本人乃是狂生,出言辱沒本屆科舉,說是不考也罷。老夫私下裡還聽聞,此人在宣陽里茶邸砸琴自薦,擅長賣乖討巧,讀書人不好好的做學問,愛抄近道,專一走這權貴門路,可見並非什麼謙謙君子,此風決不能縱……」


  皇帝微微一笑,

  「朕問的是這首詩究竟如何,並非是貢生人品。」


  「這個——,詩如其人,人品下流,詩作又好得到哪裡去?我朝進士科取士,除了要看文才,人才品德難道就不重要了嗎?」


  「所謂不拘一格降人才,我朝新立,正需要有才華的士子文人,牛卿難道忘了舉進士科的初衷嗎?設若要他品德出眾,何如要他考取孝廉科了……」


  「陛下聖明!若是非要此人進士科及第,下臣也無話可說。」


  這老朽倒是極其倔強固執。


  「牛卿主持過十年殿試,相信對這首詩的真實功力亦應該有所首肯。卻為何對舉子本人刻意吹毛求疵?」


  「天子在秋試中親自主持殿試,本應是隆重莊嚴的大事,自古至今未有貢生敢於在考場中喧嘩者,陛下卻為何任由這狂生裝瘋賣傻,在考場上公然飲酒吃肉,侮辱孔聖先師?」


  牛孺毫不畏懼據理力爭。皇帝微笑,

  「朕這也是尊才重賢、招攬天下士子入吾彀中之道啊。」


  牛孺一梗脖子,

  「可是下官看來,陛下卻如同嬌寵面首男寵,慫恿他數典忘祖,恣意妄為目空一切!」


  皇帝哈哈大笑,


  「不想子昂竟是被朕給連累了!這樣吧,既然主考官不賞識,便將此人降為榜眼,進士人選,由牛卿定奪。」


  牛孺毫不客氣,回道:

  「陝西舉子員半千,《詠竹詩》寫的平仄順和,意境也好。下官中意這名舉子!」


  皇帝笑道:


  「其他幾位主考,也是這個意思?」


  那些人也都一起附和。


  「文才的確不錯,牛卿也是有眼光的好考官,好,本屆秋試的進士科狀元就是員半千吧,榜眼趙子昂。」


  皇帝大筆一揮,欽點了狀元榜眼探花,又依次定了前十名,吩咐明日傳臚大典,接見這些進士。


  不說皇帝忙於秋試,只說孝逸和鸞哥兒跟著培公,踏著清晨的露水進了洛陽城。鸞哥兒人在車中,卻眼淚汪汪的始終望向丈夫,任憑飛舞的車簾旋轉著拍打窗欞,她那眼神就不曾離開過。孝逸問道:

  「將妹妹送回相府如何?」


  培公卻道:


  「自從相國大人下獄以來,獅子街府第早已查封,光遠兄帶著一家老小輾轉去了城郊四十里蘆花村避難,也不敢走遠,一旦定了斬立決,還是要回來收拾後事的。耆宿將軍陪著哥哥先行回宮,末將等陪著嫂嫂去蘆花村,尋找娘家人安頓下來再說。」


  孝逸愁腸百轉,哪肯扔下妻子獨自離開。一行車馬迤邐著直奔蘆花村而來。進了村子,村中人紛紛躲避。這小村子百十戶人家,上山下坡都有大大小小的丘陵,山路崎嶇,各家門前都堆著高高的柴草垛。幾十匹戰馬攪起衝天塵土,弄得整個村子都籠罩在一片黃土灰塵之中。


  一群信鴿在空中低飛翱翔,眾人在一處低矮的茅草棚前面停了下來。院子里依舊是兩人高的柴草垛,柴門洞開空無一人。鸞哥兒被孝逸攙著從車上走下來,跌跌撞撞推開吱呀呀的破舊木門,顫聲叫道:

  「娘,大哥!」


  裡面鍋灶冷清,一架破舊的紡車,兩件斷腿缺角的桌椅,靜悄悄的空無一人。鸞哥兒拿起笸籮里搓了一半的麻線,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這是娘親的手藝,娘!娘——,你們在哪?」


  只因長時間趕路,但覺腰腹間隱隱酸痛,腦子裡一片眩暈,身子搖搖欲墜。孝逸一把抱在懷裡,流著眼淚道:

  「妹妹莫急,這鍋子里玉米糙飯還沒涼透,估計他們沒走多遠。」


  眾人皆擔心道:


  「難道出了什麼要緊的事,匆匆離開了?」


  培公搖搖頭,

  「除了天牢里的相國大人,哪裡還有要緊事?」


  里裡外外逡巡個遍,低聲叫道:

  「光遠兄,光遠兄!自家兄弟到了,且出來見見!」


  「是周將軍么?」


  門口柴草垛應聲爬出來幾人,可不正是光遠兄弟三個,扶著母親和娘子,最後面連滾帶爬出來的,竟是光遠五歲的小兒子紫晴。但見相國夫人頭上別著一根荊釵,髮髻蓬亂,髮絲上滿是草屑,臉上黃黃的憔悴不堪,穿著一套粗麻衣裙,在秋風中凍得瑟瑟發抖。余者皆是粗布小帽,惶惶不安地望向眾人。


  鸞哥兒啜泣著撲向娘親,娘兩個抱在一處泣不成聲,光嗣等人亦在旁邊掩面垂淚。


  狄夫人拍著女兒面頰,又痛又恨,


  「死妮子,既鐵了心離開,還管你爹娘的死活幹什麼?只管外面風流快活去……」


  景暉垂頭喪氣,


  「還當你們是朝廷派來捉咱們回去的!自從出事以來整天提心弔膽,雖被周將軍藏在這個荒僻村莊里,卻時刻害怕皇帝變卦,將咱們全家拿下大獄。因此聽到了馬蹄聲,便立馬鑽進這柴草垛里,哎呀,這一向都是驚弓之鳥,喪家犬也似……」


  光遠媳婦懷中抱著嗷嗷待哺的小女兒,亦垂淚道:

  「妹妹總算回來了!再遲一些,全家人的命都沒了……」


  鸞哥兒不住叩頭,

  「女兒不孝,禍及爹娘親族,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孝逸亦跟著妻子跪倒在地,叩頭道:

  「相府蒙難,皆拜孝逸所賜,此一身百死莫贖!」


  光遠上前扶起他,

  「此事說來話長,你也不要事事都攬在自己身上。」


  培公等人重新入內敘舊。這村屋四面透風,牆皮草屑掉得滿頭滿臉,遍尋鍋灶,連一口熱水都沒有,眾人想起獅子街相府的繁華,各自唏噓不已。


  孝逸蹲在地上,給妻子脫了鞋,緩緩將她扶到炕上,徑尋了一個枕頭躺下,隨手脫下袍子,給鸞哥兒蓋在腿上。眾人見他做這些熟門熟路輕手躡腳,渾不似先前冷冰冰地端著拿著,便知二人在外面情投意合,已然好得難捨難分。


  狄夫人便道:

  「難為你二人不諳世事,孝逸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鸞哥兒又大著肚子,竟能在外面撐了這許多時日。此番回來,總算還知道你們父親的死活……」


  孝逸垂著頭,


  「明日便自縛宮門口,就是跪死在那裡,也要懇求皇上放人。唯獨我這苦命的妻子,還望娘家收留。」


  光遠卻道:


  「哪有那麼簡單?父親入獄,乃是背了謀逆的重罪。皇帝震怒,說是父親和魏元忠魏大人他們在私底下妄議太子廢立,著麗景門推事來俊臣親自審理,普天之下還有哪位下馬的官員,從例竟門裡活著出去的?」


  「既然是私底下議論,如何被人告發?」


  「此是昌宗從大牢里出來以後,指使親信鳳閣舍人張説誣告的,說是親耳聽見魏元忠和司禮卿高戩等人在家宴酒席上議論:『陛下年紀老邁,我輩當挾太子以令天下』,並在朝堂上操縱太子廢立,結黨營私脅迫聖上退位,因此將席間六人一齊下獄。」


  「司禮卿高戩,何許人也?」


  孝逸聽得耳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便是太平公主東府中常來常往的幾位嬌客貴賓之一。」


  ——景暉對朝中緋聞,似乎格外熟悉。


  孝逸冷哼了一聲,

  「昌宗為了擊倒魏元忠,竟連太平公主的人也敢下手!這人真是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就是,聽說前一陣子還把魏王在洛河邊上的百畝良田也給搶了去,這廝仗著聖寵百無忌憚。早晚逼得李武兩家的人聯合起來收拾他!」


  ——景暉對坊間的傳說故事還真是知道得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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