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新煙縣小阿七
黑夜時分,溫州港口,數以百計的男女老幼舉著燈籠,相偕擁在港側的泊位旁。
今天,是龍神號約定靠岸的日子。這些人的家中,或是丈夫,或是兒子,或是兄弟,一年前便跟著龍神號外出倒貨。
本朝嚴厲禁止海外貿易。
然而,將本朝的絲綢和瓷器運送到西洋國,再從西洋國換置回花露、鐘錶等新奇物件回來賣給富戶。一來一回,所賺的錢足夠一個三口之家吃穿五年。
也是因此,這些成年壯丁們才四處託人,避了徭役,趁著夜黑隨有經驗的老船工們出海,再趁著夜黑偷偷運貨回家。
長夜已過去了大半,遠處漆黑的海面上終於似有一個黑點飄飄渺渺行來。岸上的人群不禁騷動起來。相扶著湧向港岸,向前探身瞭望。
渡船悠悠蕩到港口,卻不放船舷。相隔一年未見,等待的人們不由「阿大」「老三」的急切呼喚著自家親人的名字。
然而空寂寂的船上,只有一個血淋淋的人影蹣跚走到甲板上。
望著岸邊連綿的陸地,點點燈火,和船下急切期盼著的一張張面孔,那人突然泣不成聲,用儘力氣朝著船后一揮手,「兄弟們!我終於如約把你們帶回來了!」
「噗通」最後一個人栽倒在船上。
隨著霞光斂去,朝陽升起。這地處浙江中部的新煙小鎮也漸漸活絡起來。
街邊商鋪沉重的木門被一扇扇推開,各種式樣的藤筐綉布被整齊的擺放在門口。此時,早餐店也將蒸好的第一批包子先搬了出來,面點好聞的香氣頓時充盈了整個街道。
「餓了吧?」霽光將李符瑤身上的背包搶過,先從驛站走出,「我們先找個地方吃早餐,休息一下。」
李符瑤點點頭。
點了一屜包子,一壺茶水,兩人坐於街邊的桌子旁,打量著這雲氣繚繞的小鎮。
那小二看兩位姑娘從驛站里出來,忙活的同時嘴裡熱情的介紹著。
「咱們這縣城啊,地勢低洼,周圍的水氣都往這裡聚,所以常年霧氣騰騰的。而咱們新煙鎮,更是縣裡最低的一塊地。曾有位大人說咱們這地勢匯聚龍氣,想起名叫龍氣縣。嗨!剛說完就被上面抓走了。後來有個鄉里的秀才,不知是從哪兒找了句詩,說是個唐朝大詩人的名句,就給我們起名叫新煙縣了。」
「朝來新火起新煙,湖色春光凈客船」李符瑤笑道,嗅嗅炊煙與雲霧混合的香氣,「確實很符合你們這裡了。」
「你看,我就知道你們是文化人家,懂詩句。」小二將包子和茶水端上,作了個揖,恭敬的退下。
「我看這小鎮還不錯,你要累了我們先歇息一天再走。」姚霽光道。
李符瑤抓起一個包子,放到嘴邊,嘆口氣。「還是儘快趕路吧,離福州應家還有好遠的路。」
又忍不住補充道,「我們都走了三天了,也不知道風欒和應純怎麼樣了。」
姚霽光不作答,不緊不慢吃完一個包子。見李符瑤尚舉著包子發獃,「反正不會死。」
「我相信應純他……」
「快吃吧,」姚霽光給符瑤倒一碗茶水,「吃完早餐我們先去找個住處歇腳。」
李符瑤嘆口氣,舉起包子剛要咬下,忽覺身側一道灼熱的目光正盯著她。
那是一個髒兮兮的小孩子,小一尺寸的短衣短褲緊緊的裹在身上。此刻他頭髮凌亂,面龐污臟,正箕坐在馬路對面,眼巴巴的盯著李符瑤手中的包子。
「呃……」
李符瑤尚未說話,店小二拿著一個包子先跑了出來。「走開,小叫花子,別打擾貴客們吃飯。」一邊說一邊將包子扔到男孩懷裡。
「我不是小叫花子!我是母親養的!」那男孩朝店小二辯道,雙手抱住包子,卻是緊緊捂在懷裡,「我走不了了!」
李符瑤這才發現那男孩的左腳踝紫黑腫脹,恐是脫臼好久了。
「你不會在這裡坐了一晚上吧?」姚霽光也抓起一個包子走過去。
男孩兒點點頭,一臉委屈道,「昨晚摔了腳,走到這裡就走不動了……只敢坐著。」
姚霽光蹲下身,打量著小男孩花里胡哨的臉,故意逗他,「哎呀……看來昨天是哭了不少啊。」
「我、我才沒有!嗚……」男孩強行辯解道。話音剛落,嘴裡便被霽光塞進整個包子。
「喏,咬住了哦。」姚霽光對著男孩腳踝輕輕捋兩下,循著骨節,雙手迅速對掰。
「嗚!」包子被小男孩一瞬間咬成兩節,外面的那半滾落在地。
「稍微活動一下。」姚霽光笑道。
那男孩嘴裡還塞著半個包子,說不得話,嘴裡嗚嗚的叫著,左腳卻聽話的活動了幾下。
「咦?」男孩的臉色樂了起來。
姚霽光又握住男孩兒的腳踝仔細檢查下,見確實沒問題了,便掏出針具略施手法。此時,李符瑤也與小二要來了白酒,待姚霽光拔出針后,在腳踝的紫黑處輕輕揉按。
那男孩腳踝的疼痛減輕,又有兩個漂亮大姐姐為他施針揉按,此刻也不像之前那樣板著臉。趁兩人施治之時,男孩撿起滾落在地的包子津津有味的吃起來。
帶姚霽光與李符瑤兩人處理完畢,抬起頭,那男孩恰好將兩個包子全都吞下肚,舔舔嘴唇,諂媚的笑著望向那兩人。
「吃飽了嗎?」李符瑤見男孩兒可愛,柔聲問道。
男孩兒沉思一會兒,眼珠轉了兩圈,堅定的望著李符瑤,搖搖頭。
「噗。」姚霽光也忍不住笑出聲,走回桌前,「小二,再來一屜包子吧。」
「什麼運氣,」小二嘟囔幾句,又端了一屜包子上桌,嫉妒的瞟一眼那男孩兒,只恨自己不能也崴個腳。
那男孩兒雖小,也是機靈,知道誰更軟弱可欺。一手抓著包子往嘴裡塞,一手尚抓著李符瑤的衣角。
聽聞霽光與符瑤正在尋找住處,那男孩兒熱情道,「兩位姐姐來我家住吧,家裡只有我和母親兩人,沒有外人的。」
「也可以,我兩急著趕路,不會叨擾太久。」姚霽光想了想,回道。「而且總要把你送回家的。」
「說起來,你昨夜失蹤,母親沒有來找你嗎?」李符瑤見男孩吃的差不多了,給他倒了碗茶。
男孩兒捧起茶碗,先咕嘟咕嘟喝了兩口,滿足的抹一抹嘴巴,「母親去臨縣給人送信了,昨夜並未回來。」
「你母親一屆女流……」
「人家給好多錢呢,」提起錢,男孩的眼睛都閃閃發光,「聽說春林縣縣城被封了,我們嚴家村好多人的親戚都在那邊,就有人來托母親給他們送信,一封信給一兩銀子呢!」
姚霽光與李符瑤對望一眼,心中俱是疑惑。春林縣在新煙縣正南方向,若是春林被封,恐怕她們也得繞道走了。
「我叫嚴阿七,你們呢?」男孩兒此刻吃飽,話也多起來,雙腳懸在凳子上不安分的晃蕩。只是小手依舊揪著李符瑤衣角。
「你叫我姚姐姐,叫她李姐姐就可以了。」姚霽光笑答,「吃飽了嗎?吃飽了可要趕路了。」
「嗯!」阿七總算是放開了李符瑤,雙手一撐,跳到地上,也不顧尚在恢復中的腳踝,蹦跳著跑到兩人面前,「我給你們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