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所謂犧牲
「該吃飯了。符瑤。」風欒無奈的敲門進屋,去喊正伏在桌前奮筆疾書的李符瑤。
「啊你們先吃,我馬上就來!」聽得召喚,李符瑤從書堆中抬起頭,抹一把額上的汗珠。她手上本沾著紙上印下的墨,這一抹,都給抹到額頭上。
風欒看一眼符瑤,又心疼又生氣。走上前去掏出手帕扔到符瑤面前的書桌上,伸手指指額頭,「喏,你的額頭。」
符瑤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忙抓過手帕去擦。
自從那男孩死後,李符瑤便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內,埋首讀書,短短几日,符瑤已消瘦的明顯。
「真應該讓霽光來勸勸你。」風欒搖頭。
李符瑤揉一揉乾澀的雙眼,笑道,「她沒來,不正說明我做的是正確的嗎?不然她定是早來罵我了。」
「她只是想讓你自己冷靜一下而已。」風欒走上前,搶過李符瑤手中的書,重重的合上放在書桌上。「霽光她從小習醫,長時熏陶,才會有如今這樣的成就的。你的醫學之路才剛開始,你著什麼急。」
「正因為我都十七了才剛開始學醫,才要努力……」
「你不欠別人什麼。」風欒打斷她。
「啊?」李符瑤反是被風欒這一番話弄懵了。
「你不欠別人什麼。」風欒再次強調到,「那個男孩的死不止與你有關,與他父母的愚昧關係更大,沒有你他可能也會被他父母喂藥酒。你只是一個正值青春的可愛女孩,天子在上尚不管這世間,你沒必要把天下蒼生一個個全記掛在胸中。何況人各有其命數,天下蒼生也並不需要你的記掛。這世間能做好自己,少為別人添麻煩的庸人都已經不多,求你別再想做什麼聖人了。」
「可是……我並沒有想做聖人啊……」李符瑤望著激動的風欒,小聲道,「我想學醫,只不過想做一個有點用處的庸人而已。你看,那男孩的父母均是農民,他們會種田種菜,他們種的糧食,有十分之一都要交給郡縣作為賦稅。而郡縣除了每年自存糧倉的部分,又有約莫三分之一要上交國家。」
「我的父親,我的大哥三哥都為國家出力,所以他們每年能領回三份年資,這些年資供我們全家使用。為我家建美麗的花園,為我買好看的衣服,給我天下最好的教育。我吃著萬家供養長大,可是最後因為讀書多了,在馬大姐家,我居然因為沒有吃到丫環們為我烘烤的細面饅頭,就在內心譏笑她們的粗鄙。」
李符瑤右手撐住額頭,伏於桌上,淚水再次滴落。她忙伸出袖子,去沾顧滴於本冊上的淚滴。「我最近每天都在想,我會做什麼呢?我不會種地,不會做飯,不會繡花,不會武功,更不會與人打交道。如果沒有你和霽光,可能我現在早就餓死在路上。霽光說的很對,我對這個世界並不了解,我對醫學並不了解,我對醫生這個職業更不了解。可是我還沒有老去不是嗎?這樣一個沒用的我,學點醫學為那些從小供養我的人幫點小忙,不應該嗎?」
話音未落,門外「啪、啪、啪」幾聲清脆的鼓掌聲,「說的好。」卻是應純推門而入。
「可是我卻連這點小忙都幫不好……」李符瑤卻似沒聽見應純的話,低首自責。
風欒卻白一眼應純,沒好氣道,「你怎麼來了。」平日里應純就傳教般瘋狂的宣揚「人本平等」,如今這兩人湊到一起,倒是登對。
「符瑤,你有這份心思,就一定會成為你想要的樣子的。我們都會幫助你啊。」應純眸中百般關切,真誠的望向符瑤。
「你快去勸勸那兩個傻子吧。」風欒急火火奔向霽光卧房,「我就是想大家正正常常湊在一起吃午飯,這樣都不可以嗎?」
「算啦,人各有志,強求不得的。」姚霽光這邊卻是另一番光景。
她甚至來不及梳頭,坐於桌前,懷中抱著一把琵琶,一邊翻書一邊在弦上摸尋。恐怕一上午的時間都浪費於此。
「別看這本書,上面寫的都是唬人的。」風欒上前,隨手搶過霽光桌上的書合上,她今天搶書倒是搶的最順。
「你又不教我……」霽光雙臂環抱琵琶,將全身重量倚在琵琶上,狗熊抱大樹一般,可憐兮兮的仰起頭望向風欒。
「好啦……」風欒被她看的無奈,搬個椅子坐在霽光身邊,先是抓過霽光的右手檢查,「你的指甲太短啦,彈琵琶的人都要留又尖又長的指甲的。」
風欒輕輕抓過桌上與琵琶配套的一個小盒子,裡面是五片打磨的精細薄削的獸甲。「先用這個練。」風欒比對著獸甲的大小,將其一個個細心的綁在霽光指甲上,「雖然有些彆扭,不過初學者可以將就一下,以後你肯定要留長指甲的。」
「把脈不可以留長指甲的。戴它挺好。」霽光小聲反駁道。
風欒卻不理她,「你先彈彈看。」
霽光按照早晨背誦的宮商角徵羽的位置每個弦都彈了一遍。聲音細小,音調偏離,彈的風欒直皺眉。「姐姐,你的左手按弦要按到把位上才會出音。」
「那樣很疼啊……」
風欒不說話,抱過霽光懷中的琵琶,右手略一呼吸,「錚,錚」幾聲圓潤清脆的琴音飄過。這琵琶是風術購於揚州著名斫琴師手中,由整片桐木雕成,音質古樸大氣。原本風術將其偷藏於書房,只為收藏用,誰知前幾天被風欒發現,硬是給要了過來。
風欒見這琵琶音質尚好,一時興起,手指翻舞,一曲歡快的變調老六板指下流出。曲音甫落,霽光便討好的鼓起掌來。
「好聽嗎?」風欒故意調霽光胃口。
「當然好聽。」
「這是比較基礎的一首曲子,你要學的話不到一天便可學會的。」風欒將琵琶遞迴霽光懷中,「不過呢……這個,就叫犧牲。」風欒將左手攤開置於霽光面前。她的手指細長而白皙,只是五指的指肚上,各有一片淡黃色厚厚的繭子。
姚霽光見到這繭子,卻沮喪起來。「又是一件我不能練習的樂器。」她抱起琵琶,起身將其置於床上。回來雙手攤開,湊到風欒面前,不服輸道,「看,我這也叫犧牲。」白皙的手指光潔細嫩,不見一絲傷痕。
風欒疑惑的翻看霽光的手指,「你這……」
「我們姚家一脈以脈學最為見長,現在我雖火候不夠,卻也達到了能以小小的寸關尺觀想五臟榮衰的地步。想要摸脈,指下的靈敏是必須的,脈管的一點細微感覺,甚至患者皮膚的溫度,潮濕程度,都可能是治病的關鍵。所以……太爺爺從小便不允許我做傷害手指的活動。」霽光沮喪道。
「學醫之路……很艱難吧?」風欒突然間想到李符瑤,心情又沮喪起來。「有些志向也是好的,不像我,胸無大志。」風欒苦笑,「我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快快樂樂的長大,嫁一個好男人,然後相夫教子。當然,前提得要是自己不受欺負,身邊的好友們也不受欺負。」
「我知道,你一直是我們最堅強的後盾啊。」聽風欒那樣說,姚霽光只覺心中溫暖。
「又奉承我。」風欒淺笑,一會兒,又猶豫道,「最近……有一件事情一直沒機會跟你說。」
「怎麼了?」
風欒正待回答,忽聞門外「咚咚」兩聲試探性的敲門。「姚大夫,我家小姐在這裡嗎?」似乎是風欒的丫環綉月。
「在這裡,你進來吧。」風欒回道。
綉月進門,輕輕附於風欒耳邊,「小姐,你讓我注意的那位客人,又來府上了。」
風欒微微蹙眉,「我先出去見個客人,這事以後有機會再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