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土三七
送走沈麝,幾人俱是舒了口氣。
「風欒,你今日怎麼偏要搗亂。」風術皺眉,不滿的望向風欒。
風欒翻了個白眼不理二哥,姚霽光輕笑著回道,「風欒做事當然有她的道理,說到底,肯定是你這個哥哥有該反思之處咯。」
「說到此處,那你的道理是什麼?」風欒反問道,「你那樣生雲娘的氣,最後不還把藥方賣給沈麝了。以後不知又有多少女子要為這美顏神葯傾家蕩產,為其瘋狂了。」
霽光輕輕嘆一口氣,「對於雲娘,我雖恨其不爭,但那畢竟是她自己的選擇。我又不可能養她陪她照顧她一生,其實又哪裡有什麼立場去指責她……」
「這些傻女人吶……」風欒嘆道。
「這些傻女人,若真能在容顏上占些資本,生存條件也應該會隨之改善吧……」姚霽光緩緩為自己倒一杯茶,苦笑道,「我也只能為她們做這些了,你看我自己都自身難保呢。」
清風徐來,亭外的珠簾相撞,叮噹作響,三人俱都沉默了下來。正是芍藥花開時節,花圃中鮮花怒放,濃郁的花香隨風入得廳內,熏蒸著三人各自的心事。
半晌,「走吧,快到晌午了。」風術招呼著兩人,「李符瑤和應純呢?該叫他們去吃飯了。」正詢問著。看守後門的一小廝慌慌張張跑過來,「少主人,小姐,姚大夫也在,後門出事了……」
「怎麼回事?慌慌張張的。」風術問道。
「後院來了一家子農民,抬著一個小孩,硬要說……硬要說李小姐治死人了……」
風欒與霽光「唰」的一下齊齊站起。
風術也意識到不好,來不及吩咐,忙帶頭先往後門方向走去。
幾人急步奔走,還未出後院,就聞一婦人的震天哭聲。
「誰人在後院鬧事!哭哭啼啼,成何體統!」風術生氣,幾步跨到後門吼道。
那哭啼的農婦見這府邸主人威風嚴肅,不敢多事,降低音調抽噎著。旁邊的中年漢子見老婆受壓,卻忍不住紅了眼睛,起身指著李符瑤吼道,「這庸醫婆娘亂用藥,害得我家兒子年紀輕輕就慘死,你們真要不管嗎?!」
應純護在李符瑤身前,瞪了一眼那漢子,那漢子畏縮一下,重新蹲坐回兒子身旁,梗著脖子看著風術。卻似乎是吃過應純的苦頭。
風欒打量一下,見李符瑤扶額掩面,淚水早已是泛濫兩頰,忙將李符瑤拽回自己身邊,一起躲在風術身後。「沒事的沒事的,我們來了。」風欒一手輕握李符瑤的手,一手拍著她的後背。
姚霽光上前幾步,蹲下身子去摸躺在地上的孩子的脈搏,那是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面無血色,雙眼緊閉,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這不還沒死么。」姚霽光一邊詳細診察的患者情況,一邊去摸隨身帶的針具包。三指在病人寸關尺三部脈中游移,面色卻漸漸變了,打開針具包的動作也慢了幾分。
聽霽光如此說,李符瑤也來了精神,匆忙跑到霽光面前蹲下,「需要我幫你嗎?」適才她只顧慌亂,一時間竟忘了檢查患者身體狀況。
姚霽光擺擺手,鬆開搭在男孩脈關上的三指,示意李符瑤搭上,轉身面對著那對夫婦,「你們說她亂給你們用藥,是怎麼回事?」
「我家三仔明明只是貪玩把腿摔傷,」那婦女抽噎著答道,「那日這女人開幡來我們村義診,我就給帶二仔給她看。她說二仔只是摔傷,沖服少量三七活血通淤很快便可痊癒。誰知道……」
「三七活血通淤,確實沒錯啊。」風欒在一邊插話。
姚霽光卻是大概明白了幾分,心裡微涼,繼續問道,「你那三七是從哪兒弄來的。」
「家裡有北方親戚送的土三七藥酒,我還問過那女人,土三七泡酒可以喝嗎。那女人只說酒活血行氣,加上三七再好不過。我便給我三仔倒了一碗。可憐我家三仔……才過了兩天就……」農婦又要再哭,看了眼風術嚴肅的面色乖乖閉上了嘴巴,只狠狠瞪著李符瑤。
「不止一碗吧?」姚霽光問道。
「我兒沒好,當然……當然不能只給喝一碗!」那農婦爭辯。
「就算用量多,三七可破血,那也不至於致人死地啊……」李符瑤滿面通紅,小聲辯解。
姚霽光嘆一口氣。憐憫的望向地上的孩子,那孩子面色愈發慘白,額頭汗珠沁出。「三七生長於西南高原之上,藥材珍惜難得,普通百姓家卻哪兒會有,還捨得拿來泡酒送人?」姚霽光對著李符瑤道,「她所說的土三七,應是我們北方的植物,那土三七徒有三七之名,卻是一種有毒藥物,常服容易傷及內臟。此次恐怕這孩子服用太多,加上酒催藥力,才使得他臟器迅速衰竭……倒是不能將全部責任歸咎於你,只是你說話如此不嚴謹,卻是難免其責。」
「那他……還有救嗎?」李符瑤嘴唇輕顫,淚水再次涌了上來。
「我不是讓你摸他的脈象嗎?」
「他的脈象還是有的!」李符瑤急道,「只不過輕了點滑了點,似有似無,但是還能摸出來的……這說明他還有救是不是?!」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是魚翔脈。」姚霽光面色嚴肅,輕聲說道。
李符瑤哆嗦一下,下意識的將男孩的手扔開,失神跌坐在地。魚翔脈是醫學上著名的七死脈之一。所謂七死脈,釜沸脈、魚翔脈、彈石脈、解索脈、屋漏脈、蝦游脈、雀啄脈,每種脈象皆代表此人無藥可救,必死無疑。李符瑤記得霽光講過,魚翔脈、蝦游脈、雀啄脈均可由臟器極度衰竭引起,但其中有魚翔脈之人又可多抱幾分希望。
「你不是說……」李符瑤抱住霽光胳膊。
姚霽光搖搖頭,「他來的太晚了,來不及了……」
姚霽光話音剛落,那邊那夫婦兩也是再綳不住,嚎哭起來。從這幾個人的對話之中他們也聽出了大概,只知道他們的寶貝三仔是神仙難治了。
「來的及的,你可以的,你是姚霽光啊!」李符瑤跪坐地上,搖著霽光胳膊,泣不成聲,「你不像我,我那麼笨那麼蠢,你是姚霽光,有什麼病能難的到你呢?!」
姚霽光蹙眉道,「倒不是沒有可能,若是有人能與我配合,為他開膛破肚,洗肝促心,這孩子還是有救的。只不過這裡並沒有能配合我之人。」姚霽光將李符瑤的手從她胳膊上拿下,再次放到男孩寸口脈上,語氣嚴肅起來。
「我讓你過來摸脈,不是讓你過來哭的。你知道這是多麼珍貴的學習機會嗎?」
李符瑤痛苦的閉上雙眼,將手抽回,淚珠成串滴落,「他是被我害死,我怎麼能……」
「你不是要當蒼生大醫嗎?」姚霽光再次抓過李符瑤的手,強行放在那男孩脈搏上,「你記住,若想成為蒼生大醫,必要比旁人心狠三分,慈悲四分;冷靜三分,執著四分;嚴謹三分,膽大四分。你睜開眼,記住他的樣子。我想,冷靜和嚴謹你是再也忘不了了。」
「我……」李符瑤柔弱嬌氣,卻非不聽勸,這也正是姚霽光欣賞她的一點。思索著她的話,李符瑤悲戚的望著那垂危男孩,面上尚帶著淚花,手指卻在寸關尺間舉按摸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