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李家小姐符瑤
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連續多日悶熱之後京城中終於見得一絲清涼。傍晚時分,伴著落日西漸,衚衕里的男女老少們紛紛呼朋攜子,在院外搬出一條條長凳,貪婪的沐浴這絲絲涼風。
遠處,一頂藍緞小轎急急而行,見這邊人多,轎中姑娘吩咐一聲,小轎緩緩落地。「這位大娘,慈蔭堂可是在這附近?」轎簾掀開,一眉清目秀的女子探出頭來。
「前走,這條衚衕走到盡頭再右拐,走幾步就看到了。」沒等中年婦女回答,對過的大爺先搭上了話。
「謝過大爺。」少女朝轎夫輕輕抬手示意,轎簾未放穩,轎夫們便抬起轎子小跑起來。
「老張,你對慈蔭堂可是了解的很啊,經常去吧?」瞟了一眼走遠的小轎,中年婦女笑侃道。話音剛落,頓時鬨笑四起。若說慈蔭堂的醫術,自是精湛無比,那坐診的姚大夫年紀不大,經驗卻比一般的市井大夫要豐富太多。只不過聽說那女孩已過十八,卻依舊未曾許配人家,且非但診病之時男女不避,一年前還收留來歷不明的少年同住一宅。
當然,八卦之人各有各八卦的樂趣,只不過單憑姚大夫年輕貌美卻不嫁人,就足以讓醫館周圍的女性街坊們警惕了。
「嗨!你們這些人!」老張無奈,也懶得搭理這些長舌婦。他是被姚霽光救過的,自然萬分感謝這位醫術精湛的大夫。
轉過衚衕,是一條崎嶇難行的石子小路,阿秀這才發現自己已快走到西城牆根了,按照大管家的指導數著槐樹,到第五棵,看到高懸於餘暉中的紅色牌匾和半掩的堂門,阿秀終於鬆了口氣,總算是找到了。
「姚大夫,求您救救我家夫人!」推開堂門,阿秀正撞到門內女子,那女子妙齡年紀,身著月白色棉布直裰,頭髮簡單挽於腦後,一雙銀質珍珠耳鐺是全身上下唯一的裝飾品,她手扶掃帚,掃帚的另一端卻是恰被阿秀踩到。阿秀羞窘的收回腳,低著頭偷偷打量眼前女子。那女子雖是不精修飾,氣質儀態卻頗為大方,白皙的面龐上,一雙英氣的劍眉斜飛入鬢,劍眉之下那一雙黑眸似是包攬星辰,深邃之中泛著點點星光,此刻,這眸子正盯著阿秀,三分慍怒,七分無奈。
「是……姚大夫吧?」阿秀想自己應不會認錯人,卻沒想到大管家所說的大夫是這樣樸素的一位女子。見眼前的女子點頭,阿秀忙說明來意,「我家夫人前幾日新產,原本是生產順利,母子平安,只是可能產後過於勞累,夫人為了準備太子妃大婚要送的綉禮,勉強支撐拒絕休息……」
霽光可沒耐心聽阿秀講她家主人的愛恨情仇,她輕嘆口氣,將掃帚順手扔到堂后,拿起筆坐到桌前,「這樣吧,我來問,你來答可好?」
阿秀似也是意識到自己解釋的過於繁瑣,羞紅臉點點頭。
「她現在是什麼表現?」
「時而昏睡,時而發狂。」
「具體如何發狂?打砸過東西嗎?可有懼熱的表現?可有意識模糊或者說胡話?」若說發狂的病因,從心論治,從肝論治,從實論治,從虛論治……單是這之中錯綜複雜的關係,霽光就能夠講上一個上午。只是現在已近傍晚,她須得儘快掌握情況,只能慢慢引導對方來回答。
「我家夫人身出名門,教養很好的,並未打砸東西,」小丫頭搶先把這句話補上,之後又歪著頭細想片刻,「懼熱也沒有,不過倒是有點懼光,也有點怕人。夫人是有說胡話,有時還會說見到鬼神……」
「如此幾天了?之前可有吃過什麼?」霽光心裡大概有了些計較。
「也沒吃過什麼東西,小姐說夫人平日時常熬夜讀書,肝火過旺,不宜過於滋補,奴婢們也不敢擅自為夫人多做主張。只不過前幾日夫人目中乾澀,小姐取熟地與白芍為夫人泡茶,姑爺常年在外,無暇回家,我家夫人自從嫁到府里,依靠的都是小姐,小姐平日對這位嫂子也向來誠心照料,不敢絲毫懈怠……」
「好了,可以了。」霽光實在忍不住打斷她的話語,僕人霽光也不是沒見過的,不過三句話不離誇獎自家主人的僕人這時間卻真是不多。「想必你家夫人是不可能親自來這裡了。」
阿秀自然是點點頭,想到小姐囑咐她的話,忙施一禮自報家門。
「夫人住在正東坊李家宅院,我家主人是李學庸大學士。近幾日老爺姑爺都不在家,宮內的太醫我們聯繫不到,家中幾位女眷,自己貿然去請男大夫回家又怕給夫人落下話柄,惹老爺責罰。眼看夫人的情況已不敢再拖延,恰好大管家說您醫術精湛,心思淳厚,這才穿越半個京城來找您。我家大管家姓李名福生,說您曾經救過他女兒的性命。」
李學庸之名霽光是聽過的,畢竟時處亂世奸臣當道,清正廉潔的好官已不多見,況且李學庸不僅自身潔身自好,更是善於治下,其對下屬恩威並施又善於舉用人才,多年來為這傾危之朝做過不少貢獻,據說其年輕時曾治三縣,每次卸任之時百姓皆是十里相送,連聖上都嘉其德行,贈以「小海瑞」之稱。至於李福生的女兒,霽光多少有點印象,只不過被如此讚許,她倒有些不好意思,醫術精湛霽光倒是很愛聽,只不過心思醇厚嘛……
「那就儘快走吧。趁現在醫館還沒來患者。」霽光見人家如此抬舉自己,自然不好拒絕。去葯櫃前清點好藥箱,與阿秀一同出門,鎖上門,突然想到差點忘記還有一人,抬頭朝屋頂隨便一個方向吼道,「應純,我去正東坊李府診病,你隨我一起吧。」
話音甫落,房頂撲簌簌落下一人,那是一名青年男子,身著皂色短袍,腳蹬純黑長靴,面容不算冷峻疏遠,卻帶著一絲不可褻瀆的傲氣。阿秀有些害怕,「馬車停在西大道上,這邊衚衕太窄馬車進不來,我們只帶了一頂小轎,三個人恐怕……」
「你看我像坐轎子的人嗎?」男子輕輕笑道,臉上傲氣消融,多了些平易近人,「你們走吧,我跟得上。」
李府的宅院不算大,卻也設計的優雅別緻,假山奇石配以修竹藤蔓,不似北方庭院之大氣,卻是帶點江南風情。「就是這裡了。」阿秀停在一間安靜,或者說是寂靜的宅院前,輕扣院門。院內傳來一陣窸窸窣窣之聲,隨即門扇輕輕開啟,「秀姐,你終於回來了。」門內的丫鬟閃身為一行人讓路,霽光剛要開口詢問,另一丫鬟看到了應純,忙機靈的接話,「少夫人現在見不得光,聽不得聲音,就連丫鬟們的低語都會把她驚醒,大家無意冒犯大夫貴人,只是想請貴人進屋時稍微輕一些,還有少夫人鬧騰了這麼久,有些……衣冠不整,還請兩位大夫見諒。我家小姐也在屋裡,貴人有何疑問但問小姐便是。」
「知道了。」霽光畢竟不笨,見丫頭們言語間頗多尊敬,自然也不過分為難,忙囑咐應純留在院外,不可隨便亂跑。
屋內,一藍衣少女正坐在床邊發獃,聽到有人進屋,忙拭乾淚水,回頭張望。霽光朝少女點了點頭,打量一下屋內。屋內的擺放雖是簡潔,卻也足夠精緻,一張素雅的蘭菊刺繡屏風簡單將屋子分為內外兩室。外室的梳妝台上首飾香粉一應俱全,內室中擺放一張小桌,上面簡單的放著一把燭台,幾本書和綉到一半的一條絲緞,應該就是所謂要送給太子妃的綉禮了吧。
床邊是一個木盆,內中點點清光,散發出一陣若有若無的酸臭,應是患者剛剛吐過,下人們還沒來得及收拾。走到床邊,借著屋內微弱的光亮查看了一下卧床女子的面色,又伸手輕觸患者脈搏。儘管動作已極盡輕微,女子卻仍是輕顫一下,緩緩睜開雙眼。無神的眼睛瞟過霽光,患者驚恐的坐起,蜷起雙腿躲到李家小姐身後,「符瑤救我!」
「嫂嫂不要怕,這是慈蔭堂的姚大夫,是來給你治病的。」李符瑤輕輕撫著患者後背。
「對不起大夫……我、我失禮了。」患者緊攥雙拳,面頰通紅,似是極力忍耐,卻終是牙關緊咬,兩目直瞪,難以再出聲。
「嫂嫂、嫂嫂不要這樣……」少女輕輕環住患者,想要再說什麼,兩行淚水卻不爭氣的流下來。
霽光最不喜歡看的便是這些哭哭啼啼的場面,她瞟一眼眼前這個愛哭鬼,從藥箱取出四隻銀針,轉身一個拂手,已將銀針甩到患者頭上。見患者情緒稍稍安定,霽光再上前輕輕攆轉銀針,扶患者慢慢躺卧於床上。手掌觸及患者背部,卻見只這一小會兒,那女子衣衫已被汗水打透。
李家小姐已被霽光推到床尾,眼角還掛著淚痕,獃獃的看著霽光行雲流水的做完這一切,才驀然反應過來,「這是……四神聰!我怎麼就沒想到!」
霽光卻是不理會這位小姐,再次把脈確認后找過紙筆開完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