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岸 12

  白鶴歸命人在池中亭準備好了吃食和白家藏酒,準備等候柳家兄弟面見白曉生之後一同去。


  等了片刻,白鶴歸只看見青衣白衫的柳風存先從主堂走出來。還沒多問,柳風存便撓頭笑嘻嘻:「裡面白主君和我兄長有事要商量。我就先告辭出來,咱們先去喝酒,兄長他隨後就到。」


  白鶴歸點了點頭。領著柳風存走向池中亭。


  柳風存一邊走一邊環顧四周,亭台樓閣矗立,梅樹簇簇叢生,真是一片好景色,他一聲感嘆:「白家翻整之後變了不少,許多路我都不認識了。明明小時還在這裡生活過,竟也會渾忘了。」


  白鶴歸表情溫和:「不怪你不識,許多路都是現鋪,老路都新生了花草。」


  「哦是么?」柳風存腦袋左右不停的來回擺動觀察,他倒是發現迴廊每過一段距離就會有個亭子,涼亭眾多,不禁讓他咋舌:「鶴歸,你還真是矢志不渝啊,一如既往喜愛涼亭……可你知不知無涯岸處於高山本就寒冷,你還設這麼多涼亭,是準備在雪天時乘涼嗎?」


  白鶴歸瞟了他一眼,冷冷道:「是我娘親喜愛涼亭。」


  白鶴歸這說法柳風存倒是同意,在他小時候還居住在白家時,主君夫人就喜歡在涼亭帶著柳風存和白家兄弟二人玩鬧。說起主君夫人,柳風存也是一陣傷感:「說起主君夫人……鶴歸,池中亭你也翻修了?」


  「沒有。」白鶴歸頓了頓,「娘親喜愛的地方再舊也是好的。」


  柳風存頷首,想起什麼后笑道:「話說池中亭這名字還是主君夫人起的呢。她那時還和我們說笑,說她才來白家時被白家這麼多亭子嚇到了,雖氣派但每次家僕告訴她白主君在亭子里,她都要找許久才能找到正確的地方。久而久之,她找地方也找累了,給就近的一個亭子取名池中亭,因為在池水之中嘛,後來白主君也知道只有去池中亭才能找到她,之後再沒去過別的亭子。」


  白鶴歸聽著也陷入回憶之中,他還記得娘親說起這池中亭名字的由來時嘴角掛著的淺笑,眼底的那抹溫情讓他至今也忘不掉。


  柳風存看他默默愣神的樣子便知他也想起了早已仙逝的主君夫人。他本無意勾起白鶴歸的傷心事,畢竟這是旁人家事他一個外人也不必多言。草草結束言語將話鋒一轉:「你家幼南表妹呢?怎麼不見她?」


  白鶴歸語氣倒是平淡:「她犯了錯,正罰她禁足。」


  柳風存覺得驚奇,饒有興緻的調侃道:「這幼南表妹不是最聽話懂禮的么?竟也會犯錯?怕是你這兄長當的不稱職罷?」


  「……」白鶴歸擰著眉,話也不輸人,「怎麼不說那時你還在白家時,帶著幼南和一眾師兄弟去捅了馬蜂窩,害的幼南他們被馬蜂蟄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要不是我救了你們,怕你此刻早已西去,也不會與我站在這好好說話罷。我倒不是要你謝我,就事論事,你如此帶著幼南冒險就是稱職的了?」


  柳風存不過就多調侃了兩句,就被白鶴歸抖出自己兒時的愚蠢行徑,自然深感不值。他連忙擺擺手讓白鶴歸打住,認輸道:「行了行了,你是好兄長行了罷?不是說好不提這事你怎麼又說?君子一諾千金你知不知道?」


  白鶴歸認真道:「那時我看你臉腫如豕首一般,看你可憐才答應於你。」


  「好啊——」柳風存也不再擺出翩翩公子的架子,直接用手拴住白鶴歸的脖子,佯裝憤怒威脅道:「枉我把你當兄弟,你竟然如此笑話我,看我今天不了結你——」


  白鶴歸被逗笑。也沒理會柳風存幼稚的行為,由著他手架在自己身上,兩人一前一後一左一右緩緩走向池中亭。


  ……


  池中亭的石桌上早已擺好酒食。


  柳風存看見那褐紅的陶罐時眼睛瞬間閃出萬般光芒。


  他連忙放開白鶴歸,急急忙忙跑過去,一手便提了一壺猛灌起來,那酒順著他的頸項流入衣衫之中,浸濕透了也渾然不覺。白鶴歸看他如饑似渴的模樣,當下便覺得無語,好心提醒他:「風存,你衣衫濕了。」


  「啊————爽!」柳風存放下酒壺,一臉的意猶未盡,抬眼看了看白鶴歸彷彿在責怪他打擾了他盡興,「濕了衣衫而已,有什麼關係。」


  白鶴歸在他旁邊坐下,倒不急著滿酒。柳風存見他呆坐著,舉起酒壺就往白鶴歸面前的酒杯里徐徐倒酒,一邊倒著酒還一邊惋惜道:「鶴歸,不是我說你。家中有好酒你卻不嗜酒,當真浪費。」


  白鶴歸舉起面前酒杯一口便下了肚:「要都如你般整天泡在酒池子里尋歡作樂不出來,那這無涯岸這白家還要不要了?」


  「是是是,白少主君說的極是。」柳風存不以為然,又抱起一壺酒,渾如無賴般對著白鶴歸傻笑:「可惜我大哥才是柳家少主君,這少主君的煩心事與我沒有任何干係,我只是盡心於花天酒地尋歡作樂,如此人生,胸無大志倒也自在。」


  「……」白鶴歸真倒也反駁不了他什麼。默默片刻,既問道:「立夏你也要上泰山罷?」


  「怎麼?」柳風存扭頭看他,眉角高揚:「你也一同去?」


  「……嗯。」白鶴歸凝神蹙眉道。


  柳風存看他一臉不情願,倒是覺得奇了怪了,好歹兄弟一場,聽聞要一同上泰山,不擊掌歡呼也就罷了,還如此表情,就這般嫌棄他嗎?


  「喂!是不是兄弟!哪有你這般嫌棄發小的?!」柳風存覺得自己臉面掛不住,甚為難堪,慍聲怒吼道。就算自己喝酒時動作豪放些,但也好歹是柳家二少啊。大姑娘整天想嫁的柳二少啊!就算他同意白鶴歸如此看輕自己,那些大姑娘也不同意!


  「……誰嫌棄你了?」白鶴歸不看他,淡聲道:「只是想起今日在山下城中看見朝廷的人。進了白家地界卻不上無涯岸,在城中閑晃,實在可疑。」


  柳風存原本想泄一泄被他激起的怒氣,可看他一本正經的述說事宜倒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好壓下怒火坦然說道:「朝廷自從九皇子登基之後,行事舉措明顯狠辣不少,老皇帝還在世時對八大宗家都是禮讓三分,這九皇子一繼位就收治地權,八大宗家活動都受了限制,柳家地界城中也出現許多朝廷官兵,也不知有什麼目的。不過俗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天下都依仗著八大宗家才能平定,任他一個根基未穩的新皇帝能鬧出什麼動靜。隨他吧。」


  白鶴歸向來和柳風存聊起正經事都話不過三句,柳風存總是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架勢,毫無抱負可言。每每提起,他也總會搖頭晃腦的說,男兒瀟洒一世,憑何要為了那功名浪費這寶貴生命?無欲無求,及時行樂,才是聖賢。


  「快些閉嘴罷,與你說及此事是我的過錯。」


  白鶴歸不想再與他多話,連忙推給他幾罐酒。憑柳風存的性格治理宗家,怕是今日坐上主君之位,明日柳家便大廈傾頹。幸虧柳老主君明智,讓不驚哥做了少主君,如若不然,怕柳家人以後要有的後悔。


  柳風存嘿嘿地笑,環抱住被推來的酒壺,朗聲道:「早如此做不就好了?」


  看著柳風存自得其樂呵呵飲酒的模樣,白鶴歸當真有些羨慕。他這樣當機不斷,拖泥帶水的多疑性格怕是做不到如柳風存這般逍遙自在的。心中一直有執念,他自知這心思到最後一定會害了自己。可又無法放下,每夜夢回時痛徹的恨意讓他濕了枕巾,如此要他如何坦然忘記過去種種。


  心性不同命數也會截然不同罷。


  「……」


  柳風存看他默不作聲,實在悶人。劍眉一揚,放下陶罐問道:「如何?老友重逢就這般無話可說?」


  「……我見到了淳于寧。」白鶴歸冷聲道。他原本不想與柳風存說及此事,這白家與淳于家的舊事說與柳家人聽也不大方便,畢竟此事並不光彩。不過思來想去,他了解柳風存的為人想必也不會出去亂說,況且他很清楚白家生活煩悶,本就無多少新鮮事能與他人分享,再者遇到柳風存這樣話多的人物平常雞毛蒜皮小事甭想堵住他的嘴。


  柳風存眼中笑意收了幾分,「淳于弋與古歆之的餘孽?」


  「對。」白鶴歸想了想,又說道,「幼南被罰也是因為他。」


  「喲,這位淳于少主君到挺有手段。」柳風存語氣聽不出是善是惡。只是往自己酒杯里倒了些酒,大口飲下后問道:「為的何事?」


  「他把幼南擄走,我去相救,刺了他兩劍。幼南倒心疼了,護起那淳于寧。」


  柳風存是了解他們兄妹關係的,秋幼南一直無比愛待白鶴歸,時時刻刻把兄長放在心上第一位。還記得他還在白家時,有次白無爭拖著白鶴歸偷偷下山玩耍,遇見城中小惡霸,白無爭看不過這欺善怕惡的無腦草包,幾番挑釁便動起手。白鶴歸當然見不得自己親弟被一群小流氓圍攻,忍無可忍之下出了手傷了不少人。後來白無爭怕被人認出是白家弟子,見眾人倒地不起便拉著白鶴歸溜了,好在沒被人發現身份。可等到二人回到白家時,偷跑下山的事情被白老主君發現。白老主君是何等人物?他可不如白曉生那般儒雅,恰恰相反是格外的不留情面,鐵腕之下治理白家。正當白老主君準備命人去尋白鶴歸和白無爭時秋幼南突然衝出來告訴白老主君兄長並未下山。可旁人問起他倆去了哪,她又答不出來。白老主君知道她有意幫忙隱瞞,一時氣急便說道白家從不容瞞謊之人,你既如此,那就替他們受了四十藤條。論平常人聽見有如此重罰,早就和盤托出,嚇到腿軟。白家藤條不似普通藤條,個個似手腕粗壯,上面還長著倒刺,幾鞭下去,半條命便沒了。秋幼南倒沒退縮,被嚇的哭了卻仍跪在原地不願離開。白老主君見她如此便是更生氣,揮手讓人去施刑。那時的秋幼南才多大。小小一個姑娘家,竟活生生硬挺了十幾鞭,最後實在抵不住,疼昏過去。白老主君見她執意袒護白鶴歸和白無爭,無奈之下不再追問只好作罷,因此白鶴歸兄弟倆躲過一頓藤條鞭打。柳風存看過秋幼南受傷的脊背,血肉淋漓,一個一個被倒刺拉扯出的小洞,都能看見森森白骨,想想就疼。如此情況,倒讓他一個大男人寒毛豎立,心裡震撼。那時他還想著,是否真的只有生離死別才能了絕這兄妹仨的深厚感情。


  可如今聽見幼南表妹居然會為了旁人公然反抗她最愛的兄長,柳風存倒覺得新鮮。這淳于寧到底何許人也?


  「你這兄長未免管的太多些。幼南表妹又不會永遠留在白家,要是哪天她要嫁人,莫非你還要禁她的足然後殺去她婆家滅了他滿門?」


  「……幼南是違了白家家規,所以才罰她。」白鶴歸彷彿被戳到痛處,皺眉冷冷道,話語里一股欲蓋彌彰的意味。


  「鶴歸你別再隱瞞,這白家除了無爭便是我最了解你。」柳風存不避諱,拍拍白鶴歸的肩頭坦聲道:「雖說淳于家餘孽的確是淳于家實打實的少主君,可如今八大宗家被那時的古歆之已然攪的頭痛根本不會理會他。他既無法尋求助援,憑他自身你也不會放在眼裡的罷。我猜你只是怕他纏著幼南表妹,有朝一日會把你的親妹子搶走吧?」


  「胡說八道。」白鶴歸打掉柳風存拍著他肩頭的手,冷哼一聲:「幼南既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不會幹預她,只不過淳于寧那廝實在配不上幼南。」


  「還說我胡說八道?瞧瞧你現在的模樣。要我說淳于寧有什麼不好,除卻他父輩的污點和與白家的舊仇,他哪點配不上幼南表妹?不說別的,唯獨淳于家少主君的名號說出去就足夠名動四海。」柳風存好似看透他,嘴巴不停地說道:「就算不是淳于寧,換了誰你也會說配不上你家幼南吧?把她收在白家,不允旁人與她接觸,你這樣就對了?」


  白鶴歸倒是不反駁,也不願用託詞一再敷衍柳風存。他微微垂目,語調清冷無力:「幼南年紀小不懂事,許多事仍需要我替她料理。你既知道淳于寧對白家的仇恨,便可知他接近幼南目的不純。我要是一味放任幼南與他來往,哪天他要是為了向白家報仇害了幼南,你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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