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岸 4

  來往民眾熙熙攘攘,腳步急匆匆甚是忙碌,橫躺街邊的少年並未引人駐足。


  只不過指指點點的不在少數,都以為他是路邊要食的乞丐。


  秋幼南走到少年身邊彎腰蹲下,對他說道:「你既然餓了,就不要對他人動手動腳,態度端正些,自然有人願意幫你。」


  少年瞬時便不再叫嚷,正言道:「如若我態度端正,又如何識得你。」


  秋幼南臉色微紅,怒道:「那便不再幫你。」


  少年忙拉住她道:「好妹妹,可別再走了……如今你要是走了,我真的會餓死。」


  少年語氣透著沮喪,秋幼南看著他的臉,心裡始終不忍。


  她有姨母眷顧,年少不愁吃穿,可其他人經歷天災人禍,卻無人幫助,凄慘留於街頭。


  何苦為難可憐人。


  想到這她一聲嗟嘆:「地上涼,你快些起來。」


  秋幼南用手扶他,兩人雙雙站起。


  她放下防備,離他近了些。


  少年臉不紅心不跳,拉起她的手就說道:「前面有家麵館麵條味美又香!我帶你去!」


  秋幼南身體輕輕一顫,又漲紅了臉。


  她安慰自己,也許是他沒有學習過禮教,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罷,無知者無罪罷。


  少年一路拉著她。


  看著他緊握自己的手,秋幼南不由得心底一酸。他的手骨節分明清瘦白皙,分外好看。但指尖卻被凍的發紅,掌心也並不暖,相反可以說是冰冷。她見他穿的這麼少,入冬還只穿件單布袍,身體再健壯也不能這麼折騰:「你不覺冷?」


  他拉著她,頭都不回,只是嘻嘻的笑著:「當然冷啦,只不過統共就這麼一件,沒有其他。」


  「你慢些。」秋幼南拉住他。


  「做甚?」他回頭看她,眼睛牢牢盯著她,一雙眼明亮至極,神采奕奕。


  秋幼南將自己身上的兔毛袍衣脫下給少年披上,動作輕柔:「我本住在山上,空氣冷些我穿的多了些。如今城中並不覺冷,脫了給你也挺好。」


  她細心的為他押了押兔毛,問道:「這樣會不會暖和些?」


  少年有些愣住,應該是沒想到有人會對自己如此溫柔,還是位相識不久的姑娘。


  他看著她,一改原先嬉皮笑臉,彬彬有禮,感念情深,款款道:「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秋幼南聲音輕輕:「誰?」


  少年雖有意遮掩,但秋幼南仍看出他眼中哀傷:「我娘親。」


  秋幼南猜到些許,他舉手投足不像泛泛之輩卻穿的如此素樸,怕只怕也是個痛失至親的不幸之人罷。


  不知道如何寬慰他,只是私下責怪自己勾起人家傷心事,手足無措,唯有滿臉負疚的陪他立在原地。


  少年摸摸她的頭,笑的有些無奈:「我娘親早就故去了。」他看了看秋幼南,眼神蘊著溫情,「她也曾如你這般對我溫柔……」


  秋幼南微微頷首,暗暗嘆惋,人生而在世,離散生死如此頻繁。


  眼前這瀟洒如斯的少年,看似清澈明朗,殊不知他也會有不與旁人提及的過往。


  秋幼南語氣篤定,說道:「你娘親往生極樂也定會佑你平安,」想了想又補了句,「護你康樂無憂。」


  少年聽她如此言語,即笑,如春風拂過冰封湖面,融了人心。


  「借你吉言罷。」


  秋幼南看的有些愣神。


  皎皎如月君子,白家子弟個個書生意氣,姿容倜儻。兄長,師弟,或是那未曾熟面的柳家柳風存少爺,都是首屈一指的絕色。


  可這些人在秋幼南眼裡,都未有現在一臉笑意的少年來的讓人傾心。


  她怪自己不知羞恥,才識得多久,竟會如此色迷。心裡雖責怪,卻仍悄悄看著少年。


  少年身軀凜凜,披上秋幼南的兔毛袍衣后更顯得氣宇軒昂。雖喜言不羈之語,但動作步伐盡透凌雲之氣質,遙遙如遠山,似能撼動天地,山碎如玉。


  相比白鶴歸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肅穆,他卻如崑山美玉,絕世風流。


  公子溫潤步盈盈,姑娘相思情楚楚。


  少年領著秋幼南,邊走邊說道:「好妹妹,如今你我也算是熟識,卻還不知你姓名。」


  秋幼南回道:「我也不知你姓名。」


  少年哈哈笑道:「好妹妹還真是較真哩!我無姓無名,師父給起道名欲正。妹妹你可喚我欲正。」


  「小女大宗白家弟子秋幼南。」秋幼南輕輕行了禮,宗家最注重禮教之規,她自然不能忘。


  欲正感嘆道:「原來不止大宗劉家規矩多,大宗白家也愛束縛人阿。」


  秋幼南沒反駁,欲正說的沒錯。宗家門中弟子最是清心寡欲,一言一行都是標榜。萬般禮儀廉恥束縛著,怕也是心疲而不能及罷。


  又走了片刻。


  欲正將秋幼南拉進了家麵館。


  麵館雖普通但人卻不少。


  欲正挑了張乾淨桌子安排秋幼南坐下,對著小二叫了聲:「來兩碗面。」


  小二應聲走來,喜笑顏開:「客官,要哪種麵食?」


  「陽春!」


  「好嘞!」店小二活力十足,小跑著離開了。


  欲正坐在秋幼南對面,對著她笑的一臉自豪:「幼南妹妹不瞞你說,我可不會輕易帶人來這。如今你來,怕你也會難忘這美味。」


  「真如此好吃嗎?」秋幼南半信半疑。


  「那是自然!」


  秋幼南被他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樣逗的有幾分笑意:「你說是那便是罷。」


  欲正指指店家的頂樑柱上掛著的木牌,表情陶醉的向她介紹著除了陽春麵之外的美味麵條。


  還一一例舉各種麵條的口感和鹹淡。


  他說的神色飛揚。


  她聽的笑意盈盈。


  還是小二一聲吆喝,他方才歇下了嘴:「客官,你要的面來嘍!」


  「謝啦。」欲正道完謝。看見小二把秋幼南的那碗面放的離她遠了些,沒等她自己端,他便將面輕輕推近秋幼南,「快嘗嘗,小心燙。」


  秋幼南拿起筷子,吹了吹,夾起些許麵條送入嘴中。


  味道確實不錯。


  她點了點頭,雖說她早上用過朝食,但此面美味,少吃些也無妨罷。


  又嘗了一口,她輕聲說道:「麵條很美味。」


  欲正少見的沒有接她的話。她抬頭,卻發現欲正滿是敵意的看著一群剛剛進店的人。


  那群人頭束赤黑色鑲金長冠,一身如炭黑的絲綢長袍,垂感極好,一眼就能看出是絲中良品。袍上還用金線繡的花樣,看似好像是雲紋蝙蝠。腳上的錦靴也零散的用金絲綉著盤雲,穿的如此隆重,不是名門望族就是朝廷中人。


  他們身體修長卻仍舊挺得筆直,莊嚴肅穆和兄長有的一拼。


  一群人氣勢洶洶,雖沒多作言語,卻讓人壓力感十足。為首的人環顧四周,眼神中透漏的殺氣好似要吃人一般。


  秋幼南低下了頭,暗嘆不好,如此狠毒的眼神,這群人究竟什麼來頭。


  那群人找了張大桌子,環聚而坐。


  店小二上前招呼,周遭又恢復了嘈雜。


  欲正咬牙切齒道:「一群朝廷的走狗!」


  「你如何知曉他們是朝廷的?」秋幼南有些疑惑,雖自己也猜測那群人是否是朝廷中人,可他們身上又無直接信物。他又如何識得他們是朝廷的人呢?

  「如今戰亂哪次不是朝廷挑起的?你看那群人的眼神便能知曉他們是如何滅絕人性,屠戮生靈的。」他大口吃面,又急匆匆的咽下:「當今天下,又有誰會九絕劍在身邊,無非就是朝廷走狗。」


  九絕劍?

  那柄細長且刀鞘亮黑的劍就是九絕劍?

  兄長曾說過,當今皇帝將九絕定為軍隊的佩劍,其主要看好九絕的削鐵如泥。


  在戰場作戰最看重武器是否實用,而九絕即輕又薄,無一例外就是為了減輕士兵負擔。


  只是,秋幼南從未見過朝廷中人,更別提什麼九絕劍了。


  「你為何說朝廷是走狗?他們做了什麼事嗎?」秋幼南現下最關心的不是欲正如何識得九絕劍,而是她不知他為何如此厭惡朝廷,如今朝廷雖四掀戰火,但都是為了擴大疆域,邊疆爭戰是多了些,可中原地方卻和平。


  「姑娘家家這種事就不必問了,聽了害怕。」他難得不插科打諢。


  秋幼南見他不願說,也知趣,便不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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