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岸 3
姑娘坐在窗下,破碎的陽光落在單衣上。
周身氤氳著一層淡淡金光,不食煙火,恍若天人。
手裡拿著一把血紅檀木梳,她輕輕用木梳從髮根滑向發尾,如瀑黑髮,有淺淺茉莉香。
看著銅鏡里的人,膚如雪上霜,眸如星辰浩瀚,嬌俏的鼻樑透著淡淡粉色,唇齒紅白相間,極其惹人憐愛。
她一聲嘆息,起身,離開鏡台。
寅時既醒,梳妝打扮。
此刻儼然已過辰時。
女為悅己者容,而秋幼南卻不是。
她只是心裡想著,可千萬別給兄長丟臉才好。
城下父老鄉親個個都識得白鶴歸,白大宗家的少主君。她雖只是跟屁蟲,但怎麼說也是白家出來的,無論如何,舉止模樣都說得過去。
秋幼南暗暗嘆氣,如此脫離凡塵的兄長,以後究竟什麼樣的嫂嫂能配得上兄長。
想到這,秋幼南搖搖頭,無論是怎麼樣的嫂嫂,只要是兄長喜歡,那必定是世界上最好的嫂嫂。
她從楠木櫃里拿出一件絲綢製品的白色裙衫,光滑雪白的綢緞上用金絲纏著紅線綉了朵朵紅梅。穿在身,顯得人兒清冷孤傲又絕世獨立。
她憶起,這件紅梅落雪裙還是兄長上一次去大宗柳家帶回的。
說起大宗柳家,那位爽朗的風存兄長與兄長一般大,今年立夏也是要上泰山的罷。如若一起去便好了,互相照應麻煩會少些。
「小姐,少主邀你一起於溫飽亭用朝食。」門外家僕的聲音截斷了她飄飄的思緒。
她極有禮貌:「好,我就去。麻煩了。」
「是。」家僕應了聲便去回話了。
——溫飽亭。
「兄長你起得早,昨晚睡得可舒適?」她將兔毛袍衣遞給身邊家僕,在白鶴歸旁落座。
「尚可。」白鶴歸喝著粥,看了一眼秋幼南穿的紅梅落雪裙,「這件裙衫很合適你。」
「兄長贈予,無論何物幼南都喜歡。」
白鶴歸聽見這話,表情變得溫和,他淡淡道:「喜歡就好。」
秋幼南看了看桌上的飯菜,口味清淡,作為朝食之餚最好不過。
還有平時秋幼南最喜歡湯包。
說到底,兄長還是溫柔的人,從未問及秋幼南喜好卻一點一滴都牢記。
本性如此,表面再如何冷漠,如何事不關己,都抵擋不住那顆善心罷。
粥一碗接著一碗,湯包一籠接著一籠,秋幼南吃的極其開心。
吃飽喝足,原本如雪面頰變得紅彤彤,像桃杏。
白鶴歸早已吃好,披著裘衣拿著佩劍站在門邊等待秋幼南。
秋幼南收拾好自己滿嘴的油膩,從家僕手裡接過袍衣便匆匆跟了上去。
與他們同行的還有一個師弟。
秋幼南一路與師弟交談,得知他與兄長是下山找什麼人。
兄長不提找的是什麼人,她也不便問。
兄長既願意帶她出門,那她也必須遵守身為白家子弟的規範。
……
城中果然熱鬧。
舉目皆是紅燈白牆,店家小二在門口吆喝,布牌門匾上掛著幾條紅絲帶,人物繁多,綾羅綢緞,茶坊酒肆應接不暇,味香撲鼻。人群摩肩接踵,幾抹艷麗顏色在人群中極為突出,雜耍姑娘軟骨柔腰,技巧驚人耳目,周圍人連連叫好。沿街飄來一陣陣相異的香味,脂粉,吃食,瓜果,讓人好生羨慕。
白鶴歸隨著秋幼南走進人群,周遭忽然炸開。
人群議論紛紛,有的是驚喜,有的是疑惑,有的是興奮。都是久仰白鶴歸大名卻極少見到真人。如今見到卻不相信自個的眼睛。
秋幼南站在白鶴歸身旁,看著群眾的表情,不由得欣慰。
兄長被人如此敬重真是太好了。
人群里的大姑娘漲紅了臉,看著白鶴歸,笑得一臉嬌羞。
有一個身形魁梧,說話聲音極糙的大漢:「你就是白大宗家的少主君了罷?哈哈哈哈,俺還未見過你哩。如今見過,就覺得白大宗家還是管教有方,教出如此神通的弟子。」
白鶴歸併未多說,有禮卻又清冷:「過獎,小生才疏學淺。」
人群中有人喊了句:「少君主身旁這位小兄弟是誰?」
「我是白家內系三弟子。」小師弟言語溫馴謙雅但也氣勢十足,平常的一句話卻擲地有聲,大夥被怔住瞬時安靜。
白家有外系和內系之分,外系是門外求學,而內系則是與白大宗家有血緣關係。
但有無血緣關係對於白家選拔弟子沒有任何特權,甚至可以說會更困難一些。
平常人家或名門望族都要通過一系列的考驗與測試,無關財權,只憑自身。
不只是白大宗家有這樣的規矩,其他宗家都是如此。
大宗家弟子出師之後要有極高的造詣才能心懷天下救濟勞普,這種大事可不能收廢物。
片刻安靜之後,人群一片「年少有成」「英雄出少年」。
小師弟和兄長能獲得人們極高的讚揚其實是有原因的。
現正值戰亂,教派叢生,修鍊歪門邪道也不算少數,當年那位女魔頭不就是修鍊了卯術才走的火入的魔,滅了自家滿門,最後不也是死在姨丈的劍下。
所以說鑽研邪術是沒有後路的。
也正因為有了八大宗家,才能鎮住冷門流派的作妖以及地方暴動。
在大宗家的地域內,百姓被保護,享受著幸福與康樂。
百姓如此信任也是自然。
「那這位姑娘是誰?」人群中傳來爽朗的少年聲音。
被這樣一提醒,人群中也有人問起秋幼南的來歷。
秋幼南羞於在外人面前言語,這麼一大群人站在面前更是不敢。
白鶴歸看了一眼小師弟,小師弟立即心領神會,大聲道:「她是我師姐。」
人群中又炸開了鍋,秋幼南感受到一股股灼熱的目光看著自己,不敢抬頭看周圍。推了推小師弟的胳膊,輕輕說了句:「走吧。」
白鶴歸邁開步子,長袖輕揮握緊佩劍,面無表情無波無瀾,眼神帶著陣陣寒意,裘衣隨著步伐來回擺動,威嚴的氣勢溢於言表。
人們見此,很自然的四面散開。
白鶴歸將秋幼南帶入綢緞店面,對她說道:「為兄有事。你在此等候片刻,選一選衫裙綢緞,半個時辰我便回來尋你。」
她點了點頭,看著兄長和師弟離去的背影,有些悵然。
要帶我來集市的是你,把我丟在集市也是你,兄長你當真如此勞碌罷。
她轉過身,老闆娘笑臉迎了上來向她推薦這匹布著身暖如貂毛,那匹布如肌膚絲滑,她聽得不耐心,卻也擺出一臉端莊的笑臉。
正是老闆娘開始介紹從西域來的紗棉如何如何好時,門外一聲熟悉的聲音惹得秋幼南轉頭忙向門外尋去:「姑娘。」
秋幼南看見一位約莫兄長年紀的少年站在店家門口,淺灰的布袍看起來有些單薄但在少年身上乾淨筆直絲毫看不出破舊,甚至讓少年穿出一本正經的貴氣。
秋幼南認出他的聲音,就是剛才在人群中問她是誰的那個人。
她有些生氣卻又不解,明明是陌生人,為何要主動問話?
難道有所企圖?
她走近他,保持一段距離:「你是誰?」
少年沒回答,直接將秋幼南擁進懷裡,朗聲道:「姑娘快別問了。肚子都要餓扁了,咱們還是先去填飽肚子要緊些——」
秋幼南不識得此人,本就帶了些防備之心。況且此人動作輕浮無狀,她自然更不會輕易隨他離開。
掙扎著要擺脫他摟在她腰間的手,但少年力氣極大,任憑她又摳又咬偏是不撒手:「你鬆開!臭流氓!」男女授受不親,兄長反覆言說,她也牢記於心。如今卻碰到個流氓,毀了她的聲譽,叫兄長看見可如何是好:「流氓!你快放開我——快放開……」
說著說著,她好似羞愧,嗚嗚的哭出來聲。
少年見狀立馬放開手,站在她面前,慌手慌腳的用衣袖為她擦掉眼淚。
秋幼南見自己身上的禁錮已經解開,自衛性的狠狠一推,少年哎喲一聲,應聲倒地。
秋幼南轉頭便要離開。但身後的少年哎喲哎喲的叫著,一邊叫一邊還怪聲怪氣的裝可憐:「姑娘你真的要見死不救?我已經好幾天沒吃飯,再不吃可真要餓死了。你又這樣一推,我可能真的要不行了罷。」
語畢,還自暴自棄般往地上一躺。
來往的人們都看著他,彷彿是看見了瘋子。
秋幼南裝作不理,向前走了幾步,聽見那少年低聲的喚了兩聲,她的腳步頓了頓,心裡想著,應該是自己剛才推得重了,把他推疼了罷。這個人雖然輕浮卻也不壞,對自己動手動腳確實不是君子所能為之,但也並未弄疼自己。
如此糾纏,無非是餓肚子罷。
她心裡糾結,思慮片刻,還是嘆了口氣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