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岸 2
「兄長,今日陽光好許多呢。」幾聲清脆的鈴鐺響,白鶴歸不用猜,就知道是秋幼南。
白鶴歸正伏案書寫,放下手中的筆,抬起頭,陽光明媚,晃眼如看見金縷織成的衣服,富麗而輝煌。快入冬的艷陽天,就算陽光充裕,卻也算不得燙人。
轉過身,就看見一身淡粉的秋幼南,衣服花紋彩綉著梅花,和時節倒是相襯。她手裡抱著前幾日為她披上的鶴氅:「兄長,這鶴氅已經洗凈了,等會你記得帶回去。」
她見白鶴歸在寫東西,便悄悄的看著,柔弱的聲音和她古靈精怪的表情有點不搭:「兄長你寫什麼呢。」
「寫你笄禮該邀請的人的名單。」白鶴歸語氣平穩,態度溫和,彷彿偷偷準備秋幼南笄禮的不是他。
秋幼南大驚失色,滿臉膽怯,「兄長,我不要笄禮。笄禮之後要嫁人,我不要嫁人,我要一直留在兄長身邊。」
白鶴歸拉她坐在石凳上,輕手理了理因被她剛才的驚慌而擾亂的髮絲,溫聲細語道:「幼南,笄禮不代表要嫁人。要不要嫁人那要隨你的志願,如若你願意你可以永遠留在白家,亦或是你想笄禮那天就訂親,兄長也同意。婚姻是大事,兄長不會拿你的終身去玩笑。」
秋幼南看著白鶴歸,淚眼朦朧。
她父母亡的早,苦於家中至親凋零,只有唯一的姨母可以依靠。
八年前被姨母接上無涯岸,從此便被小心呵護。
姨母與兄長們的疼愛,讓她感受到父母之外的溫暖。
可自從三年前,姨母走後,這無涯岸就再不如從前熱鬧,兄長也再不似從前開朗豁達。
秋幼南心裡明白,兄長就算看起來如何的威嚴強大,但他還是需要像姨母一般的人給予他保護。
她會如同姨母在世時所做的那樣,默默支持,護他不走上歪門邪路。
而兄長如今如此照顧她,不也是為了姨母最後的遺願嗎。
秋幼南縮了縮鼻子,用力點點頭:「我知曉了,兄長。」
白鶴歸拂去她的眼淚,笑了幾聲,滿眼溫柔:「既知曉,可別再哭,不然旁人還以為我欺負了你不成?」
秋幼南性子雖軟,溫柔有餘,果斷不足。但該有的骨氣也是會有。
她拿出絲絹帕,把眼角余淚擦乾淨。
了卻對笄禮畏懼的秋幼南閑來無事翻弄著兄長所需的書籍,可沒過多久就徹底沒了興趣。環顧四周之後忽然發問,「兄長你為何在池中亭書寫?」
確實,池中亭石凳石桌,本就沒兄長書房來的舒適,況且無涯岸處於高山,空氣寒冷,雖有陽光,卻沒有半點暖意。要不是秋幼南穿的多,不然也得打寒顫。
白鶴歸併未抬起頭,只是緩緩道:「池水能讓我靜心。」他頓了頓又說,「書寫時靜心最重要,字端正不會錯。」
兩人之間沉默片刻。
忽然,白鶴歸彷彿想起什麼,一雙如琥珀般色深且通透的眸子看向秋幼南:「幼南,事到如今,你論語是否能背出?」
秋幼南捋了捋耳邊的垂鬢,眼角眉梢藏著些許嬌羞,她坐姿端正卻不呆板,身體倚靠著石桌,微微笑道:「早就背好,只是還未熟透。」
「那你可否試背一兩句?」白鶴歸問道。
秋幼南自然不會說否:「兄長請問。」
白鶴歸問:「冉求曰: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
秋幼南答:「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
「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唐、虞之際,於斯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
……
一問一答,男子音如玉石之聲,溫潤如卿;女子語如流水潺潺,婉轉清脆。
遠處,幾個小弟子路過迴廊,看見池中亭里白鶴歸和秋幼南。
「你看,是少主君。」小弟子抱著書,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同窗。
「果然是少主君,少主君身邊的那姐姐是幼南師姐嗎?」同窗應道,盯了秋幼南看了幾眼,小臉紅撲撲,「幼南師姐好美。」
小弟子聽罷忙笑道:「幼南師姐不僅美還很溫柔哩。」
同窗也舒了一口氣,臉更紅了:「確實。」
小弟子晃動抱著書的手,彷彿這樣可以讓手不酸些,他看這同窗紅似柿子的臉,慢悠悠的說道:「難不成你喜歡師姐啊,」說完,同窗的臉又紅了一層,他哈哈大笑,「你可比師姐小哩,等你成年,師姐都成老師姐了……」
沒等小弟子說完,那個臉紅的同窗弟子忙捂住旁邊人的嘴巴,惱羞成怒般低聲吼道:「叫你胡說。別讓師兄們聽見,打壞你的手。」
兩人嬉笑怒罵,你一言我一語,漸漸走遠。
粉牆黛瓦,卧在屋瓦檐角的螭吻被陽光照耀似撒了層金粉,看起來威武十足。
兩個小弟子衣著似霜雪般純白絲綢紗衣,活潑的身影倒映著兩個無憂的心境,就連陽光都不忍破壞如此美好一幕,柔柔斑駁灑在他們身上,彷彿添了件新衣。
古人云:鮮衣怒馬少年時,一日看盡長安花。可誰知,江南水鄉處,遠山無涯岸,萬花爭吐競春色,白家少年自流韻。
……
秋幼南趴在美人靠上用手墊著下巴,看著池水那邊笑鬧的小師弟,勾了勾唇,目光柔和如含水。
白鶴歸循著她的目光看向遠處的小師弟,心裡多少明白。
白家嫡傳內系無女兒,外來求學弟子與她更是格格不入。自從她來到白家除了白鶴歸、白無爭和姨母便再沒交談對象,更別說是知心朋友。
知曉她似乎是有些寂寞,想到如今城下正集會,他思考片刻,道:「如今見你習書如此爛熟,為兄甚為寬慰。近日家中無事,你我清閑,城下集會你可願去?」
話音剛落,秋幼南猛然轉過身子,透徹的瞳孔閃過一絲期待,並未作多思考:「願去,願去。」
白鶴歸看她一臉興奮的精怪模樣,心裡也升起許多暖意,笑意盈盈:「女孩家家如此貪玩。」
「明是兄長先說的此事,現卻說起我貪玩。好沒道理。」負氣言語,可說這話時秋幼南臉上的笑卻沒停,一股子嬌嗔的勢頭。
白鶴歸笑了笑不再言語。
秋幼南也並未介意,獨自高興著明日山下的集會。
時光匆匆,默默的兩人絲毫不覺時間流逝。
不遠處的銅鐘泛來一陣厚重沉悶的聲響。
秋幼南被驚擾,抬起頭:「書堂都已散學了,一個時辰都過去了。」
她站起身,對白鶴歸行了行禮,緩緩道:「兄長,我該回去了。」
白鶴歸抬頭坐直身體,放下紙筆,揉了揉早已酸痛的手臂:「其實我有一事想要說與你聽。」
秋幼南走近他,坐在離他不遠的石凳上,靜靜的看著他,儼然一副大家閨秀的端莊模樣:「兄長請說。」
「立夏之後,我要去泰山求學。」
「兄長要去多久?」秋幼南聽見泰山,便有些緊張。
姨母在時曾和她提起,八大宗家和各大名門望族都會在立夏之後送家中出類拔萃的公子去泰山求學,並且一去許久。
她不敢想象兄長不在白家時她會如何,沒有親近的人在身邊這種感覺她不想體驗第二次。
「三年。」白鶴歸說的很輕巧。
「三年,兄長。」秋幼南重複白鶴歸的話,她多想說兄長你別去,留在幼南身邊。可是,兄長身為大宗白家的嫡長子,於情於理都不可不去。
兄長有他自己的計劃與決斷,只要不危害兄長自身,秋幼南不會插手,她知道兄長比自己清醒很多,他知道該與不該。
勸慰自己罷,她說道:「兄長既決定,幼南便支持。幼南只希望兄長此去盡平安。」
白鶴歸看著笑的一臉溫柔的秋幼南,驀然想起娘親曾也是一臉溫柔的摸著他的頭,笑呵呵的為他和無爭縫製衣物。
他伸出手,摸了摸秋幼南的頭,「為兄此去時間久遠,幼南你獨自在家要照顧好自己。」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