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父與子（3）
台階一路往上，轉了一圈又一圈，大約過了兩個時辰，孫小六終於看到些頂上透射下來的光線。
那光線起初微弱，但越往上，就越強烈起來，最後，一道猛烈的直射光從頂灌入。
孫小六牽著小白，隨孫悟空走完台階，跨出僅容兩人并行的石門洞，便發現已來到山頂。
饒是他練了十年技擊術，此時也有些氣喘，但極目遠眺之時，他便已忘了呼吸。
這山極高，連雲都只在山腰飄蕩，偶爾有一兩朵飄得高的，幾乎就在身邊，伸手便可觸摸。
山南，是丘壑縱橫，蒼翠蔥鬱；山西，是群山延綿，峭壁林立；唯有山北山東，乃是一片巨大的草原，一條平緩安靜的河流，在平原上九曲而過，仿若白色玉帶。
平原很大，哪怕站在如此高的山頂，哪怕天清氣朗，也看不到他的邊界，只看到一片無邊無際的翠綠，匍匐在穹頂之下。
草原上有野馬成群，白羊無數，卻似乎沒有發出半點聲音，若非它們在奔跑跳躍，若非身邊腳下有白雲流動，孫小六幾乎要懷疑這一切只是乾爹造出來的幻境。
或者也正是有這樣的「動」，方能讓人察覺到這裡的「靜」，所謂動靜相宜，說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這裡太安靜了，安靜得孫小六幾乎可以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安靜得他不由自主地拋掉那些好的壞的念頭，忘掉自己的憂愁煩惱，也忘掉一切歡快愉悅，身心一白，只想就此端坐山頂，化作一塊亘古的石頭。
別說孫小六，就是還沒完全懂事的小白此刻也安靜下來，大大的眼睛早已閉上，臉上神情恬淡而自在，彷彿已經與這片宇宙融為一體。
孫悟空似乎早就料到第一次來這裡的二人會是這個樣子，也不催他們，只在一旁靜靜看著。
日影變幻，不知不覺，太陽來到天空正中，日頭漸烈，小白睜開眼睛，沖一旁的孫悟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孫小六感覺到小白放開他的手，也回過神來。
「跟俺來。」孫悟空沖兩人招招手，也不多說，徑直轉過山頂上一塊巨石。
兩人立刻跟上，轉過巨石后卻不見孫悟空蹤影。
小白有修為在身，一眼就看出巨石只是個障眼法，那其實是個門戶，所以拉起孫小六的手，一頭扎進巨石中。
孫小六還沒來得及驚慌，便發現已經到了一間極大的屋子裡。
屋子中間有一片開闊處，四方大概都有十丈，空地周圍卻是一個個黑鐵架子，個個高有三四丈余，架子上，層層疊疊全是兵器甲胄。
孫悟空就站在空地中央，靜靜地看著孫小六和小白。
「乾爹，您……」孫小六剛想說話，就被孫悟空打斷。
「小白出去。」他說。
小白不敢違拗爺爺的話，自然乖乖退出門戶，空氣一陣漣漪之後，消失不見。
孫小六滿心疑惑不得解，對孫悟空道：「乾爹，這是做啥？」
孫悟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道：「挑兵器。」
「啊！」孫小六頓時嚇了一跳。
「俺帶你爬山松筋骨，俺讓你看風景靜心，你以為是幹啥……俺用金箍棒是欺負你，俺爺倆在這裡邊兒各挑一件兵器，過過手。」孫悟空說著，伸出右手，一根紅色的棍子從黑鐵架子上飛到他手中。
「這根棍子是赤銅煉成，能破法，能引地火，如今我不用法力，它就跟木棍沒兩樣。」
「您這是要考校俺？」孫小六終於明白過來，連連擺手，「別鬧了乾爹，俺哪裡是您的對手。」
「放屁！」孫悟空大叫：「自太初以來，修鍊者只練神通，即便近身纏鬥，也以神通輔以力氣，技巧只是細枝末節，俺的棍子，從來沒什麼棍法，俺這樣，所有神佛妖魔都是這樣，如今俺的乾兒子要走一條純靠技巧的路子，俺也覺得新奇，試試你咋了？」
孫小六一聽就來氣，俺靠技巧怎麼了，俺靠技巧是俺故意的么？一百八十一年了你們給俺想到辦法了么？
想到這些，他就覺得委屈，又有些惱火，心想打就打，橫豎不過一頓揍，俺孫小六就不給你認慫。
一念及此，他蹬蹬蹬跑到一個黑鐵架子前面，眼神兒來回搜索，架子上全是兵器，但已不像早年花果山那般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啥亂七八糟的都有，這間房子里的兵器，主要都是刀槍弓箭這類軍隊的制式，這反倒更合孫小六的意。
一桿丈二大槍映入他的眼帘，他二話不說一把抓在手上，試了試，份量恰當，於是拖著槍又跑回場子里，把槍杵在地上，滿是倔強地看著自己乾爹。
孫悟空看看孫小六手裡的大槍，又看看自己手裡的棍子，忽然捧著肚子哈哈大笑。
孫小六被笑懵了圈，慌裡慌張地上下打量自己，卻看不出哪裡不對。
孫悟空一邊笑一邊用手比劃自己手裡的棍子，又比劃他自己，然後再比劃了一下孫小六手裡的大槍。
這回孫小六明白過來了。
合著這位沒正行的乾爹是在嘲笑自己個子矮。
這滿天下的猴子裡面，但凡開啟靈智的，個頭自然都比那些野生猴子要高大得多，但與真正修成人形的比還是要矮不少——當然孫小六的乾爹是個意外，他老人家生下來就跟人類一樣高——孫小六身高四尺多，差不多跟小白一樣高，卻選了一桿一丈二尺長的兵器，這形象對比實在很有喜感。
孫小六選這桿大槍，自然有他的計較——十年之功，他除了練拳，兵器當然也練，那位人類刺客最擅長的兵器乃是刀、弓和槍，這三樣孫小六早就得了真傳。但今日這場，用弓箭那是自尋死路，用刀，卻又被孫悟空的棍克制，唯有用槍，以寸長寸強之勢，來抵消二人力量上的差距。
孫小六拿定主意，當然不會被孫悟空一番嘲笑改變，他雙手執槍，手腕連翻，抖出朵朵槍花，接著回槍收勢，凝神不發。
孫悟空雖然不懂技擊術，但他戰鬥經驗何其豐富，一看孫小六這如龍出海卻將出未出的姿勢，就知道這小子手底下有真東西。
忽然間，原本只是試試孫小六身手的念頭，就變成痛快一戰的渴望。
「好哇！」齊天大聖一聲怪叫，飛身而起，朝孫小六猛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