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再等·笨蛋

  古時候的晚上不比現在，天一黑，那就是另一個世界，無數白天不敢出來的魑魅魍魎盡數湧出，循著食物的味道，遊盪在大地上，遇見落單的路人就蜂擁而上，爭相出手，搶奪到最後往往變成混戰，然後在大妖的厲聲斥責中散去。


  還好的是，他們不敢衝擊人類的聚集地。


  天上繁星點點，屋檐下，一個小丫頭一手提著燈籠，一手端著碗，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把燈籠架在旁邊的欄杆上，兩隻小手端著碗，蹲了下來，小心翼翼地看著籠子。狐狸把目光從滿天星辰那收回，瞥了她一眼。


  小丫頭和狐狸對視了一眼，眨巴了一下眼睛，臉上露出一絲狂喜，站起身來就往回跑，跑了兩步后，突然發現自己還捧著碗，又扭頭跑了回來，小心翼翼地把碗放下，推到籠子外，小聲地說道：「那個，小狐狸，你先吃點東西。。」


  說著，又蹦了起來，燈籠都顧不上拿，轉身搖搖晃晃地跑回去。「小娘子，小娘子！小狐狸醒了！小狐狸醒了！」


  我在哪？狐狸茫然地看著興匆匆跑開的小丫頭，剛剛發生了什麼？那個蠢女人居然感對本公子動手動腳，一時間氣不過，就一口咬了下去。然後呢？哭出聲的小女孩，一臉焦急的小男孩，然後是一臉怒意的老頭，再然後就兩眼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那老頭絕對是修士。狐狸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摸了摸自己還鼓包的腦袋，所以自己現在是被抓起來了嗎？要被煉成丹藥了嗎？才出虎口，又入狼窩。瞥了眼貼在籠子上的道符，默默地捲縮成團。母上大人，小鈺怕是要死了。。這回是真的要死了。。嗚嗚嗚，好想您啊。。


  「醒了！啊啊啊，那個壞東西，敢咬本女俠，看本女俠不把它做成狐裘！」


  「小娘子，小娘子慢點。。」


  噼里啪啦的一陣響聲，然後就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狐狸趕緊抹掉眼角的淚水。嗯？傷口不痛了？鼻子嗅了嗅，剛剛一直縈繞在鼻尖的藥味是從自己身上傳出。這是幹嘛，先治好，再吃掉我？製成狐裘？我這一身皮毛根本不夠用吧？

  「小茜快點！」轉角跑出一個小女孩，身上穿著鵝黃的裙子，兩手手指緊緊抓著袖口，快速地揮動著，還帶點嬰兒肥的小臉上怒氣沖沖，頭上的發簪隨著動作晃動著，釵頭的蝴蝶呼扇著翅膀，翩翩的像要飛起。


  「壞東西，為什麼要咬我！」小女孩風風火火地跑來，指著有些痴獃的狐狸，怒道。


  狐狸白了她一眼，扭開頭。看著挺可愛的，想不到是個笨蛋，問野獸為什麼要傷她，妖怪傷人，需要理由嗎？早知道要被關起來，還可能要被吃了，自己就咬狠點了。


  「不要裝傻！」小女孩見狐狸扭開頭，伸出自己綁著白布的手指，委屈地說道，「看，你咬的！人家幫你，你為什麼要咬我！」


  切，你對我好，我就要對你好嗎？狐狸背對著她，捲縮成一團。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妖吃人，人吃妖，你我都不過是這天地的一部分，所以吃人的時候別愧疚，被人吃的時候也別抱怨。作為妖怪，從小就必須要懂這點，否則。。否則，就算怨天憂人，又能怎麼樣呢？


  「就是就是，怎麼能咬小娘子呢！」小茜終於跑回來了，氣喘咻咻地扶著欄杆，嚴肅地贊同。


  切，歡迎來到真實世界，小姑娘。狐狸不屑地哼唧了一聲，耳朵蓋上。


  「你居然還敢不聽我說話！」小女孩見狐狸把耳朵蓋上，立刻不滿地拍著籠子，拍得道符抖動，似乎隨時要掉落。


  掉，快點掉！狐狸眼睛餘光看著即將掉落的道符，沒等高興，一隻蒼老的手伸來，壓在道符上，一聲溫和的聲音，「小娘子，夜深了，夫人剛剛在叫你呢。」


  「福伯~」小女孩撒嬌了一聲。


  老頭看了眼小女孩頭上的發簪，搖了搖，笑呵呵地說道：「小娘子，你又偷戴夫人的發簪。」


  小女孩連忙捂住頭，圓圓的大眼睛咕嚕地轉了幾圈，「有嗎？沒有吧！」


  「夫人等下要卸妝，到時候開了箱子，卻沒見。。」老頭話說了一半，笑著不說了。


  小女孩不自在地捋了捋頭髮，瞪了眼狐狸，道：「哼！明天再找你算賬。小茜我們走！」說著，扭頭急匆匆地跑了。


  「小娘子，啊，小娘子，等等小茜。。」


  就這樣風風火火地來，風風火火地去，留下一人一妖，老頭看了眼依舊捲縮成一團的狐狸，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天真觀棄徒，多年前東京鬥法，承蒙老爺搭救，留下一條殘命，無以為報，唯有效死而已。」


  狐狸抬眼，看了眼老頭，一副你說什麼，我聽不懂的模樣。


  「老爺雖已退出廟堂，但依舊是要員。」老頭俯視著狐狸，淡漠地說道，「小娘子心善，救你一命，傷好后就走吧。不問你是誰，也不必說，出了這門，就當此事從未有過。」說著，手從道符上抬起，背手離開了。


  道符上的紋路閃過輝光，狐狸扭了扭身子，換了一個姿勢，看著籠外的天空。老頭那熟悉的，帶著戒備的眼神讓他很不舒服，卻又莫名地安心，突然又相信這個世界還是自己熟悉的，那個爾虞我詐的世界。而不是那種咬人還要被質問的笨蛋世界。


  第二天，小女孩焉著臉來了，大概是昨晚被她母上教訓了一頓，都忘了要找狐狸麻煩來著。在福伯的監視下，為狐狸換完了葯，然後就離去了，嘴裡嘟囔著什麼抄十遍。


  第三天，又是風風火火的，拉著小男孩來了，逼著他幫忙抄書，自己則是爬到院子里的梅樹上，在小茜擔憂的叫喊中摘下一堆青梅，然後一人一個，結果發現太酸了，就全部塞給狐狸，還強逼著他吃下去，嘴裡嘟囔著，恢復身體要多吃。


  第四天，不見小男孩，小女孩就坐在台階上，手托著腮幫，看了一會兒雲，自顧自地說了半天的胡話，然後被一個溫柔的女子拎走，學女紅去了。


  第五天，第六天，很多天，大概是院子太冷清，或者是太孤獨，小女孩喜歡上找狐狸自顧自地說一些胡話，時不時溜上梅樹，摘點果子，好吃的自己吃了，至於酸的，苦澀的，都已經咬一口了，還強塞給狐狸，逼著他吃下去。


  一天一天過去，青梅果苦澀味漸漸褪去，變軟，到滿樹金黃的時候，小男孩又被她拉來了，這回她沒上樹，而是在樹下指揮著小男孩摘下半樹的梅子，然後坐在台階上，把狐狸的籠子都搬到一旁，幾人吃的很開心。


  狐狸卻不怎麼開心。大概是因為，她把最甜的悄悄給了小男孩，也或者是因為，自己就要離開了。照理來說，這應該高興才對，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開心。可能，自己被笨蛋給傳染了，也變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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