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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後續

  琥珀色的酒裝在晶瑩剔透的水晶樽里,在通明的燈火下泛著耀眼的光華。


  輕輕搖晃著這價值連城的寶物,馥郁的酒香就像春日芬芳的花朵綻放,令人迷醉。周慕雲慵懶地側躺在寬大又柔軟舒適的冷杉木塌上,在這裝飾極盡奢華的豪宅里和丹陽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著。他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袍子,袒露著強健的胸膛,披頭散髮,一張英俊的臉上帶著盈盈笑意,宛如一個濁世佳公子。


  豪宅是廣安和尚的,百年窖藏的花雕也是從他的地窖里搬出來的。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周慕雲真的不會相信那個永遠穿著一件粗布灰色僧衣、形容枯槁骨瘦如柴的和尚竟會在凡間置下如此規模的宅院。價值千金的白熊皮隨意鋪在地上當做地毯,即便是凡間帝王也如視珍寶的夜明珠在這裡也不過是照明所用,牆上是歷朝歷代的名人字畫,被凡人稱作是稀世珍寶的青瓷隨處可見,擺放在紫檀木架上,其中還被主人種下各種奇花異草作為裝點,鏤空雕花的香爐內,青煙裊裊帶著淡淡的香氣緩緩升起。每日中晚各有二八芳華的貌美女子侍奉著周慕雲和丹陽子,享用前所未見的珍饈美食。身處這樣的環境中,稱之為帝王般的享受可能也不為過。


  不得不說,廣安倒是個很會享受的人。雖然他是個和尚--應該青燈古卷清苦終生的出家人。


  但是現在這寬敞卻又不顯得空曠的屋內只有周慕雲和丹陽子,因為別的人都各有自己的事。


  像馬一鳴、蘇白衣、李燕北這幾個都是專為了廣安這事向師門告假前來的,現在事了便動身離去;天刀宗的範文傑早早地便留下了一封書信悄然離去;連此間的主人廣安都在前幾日閉關,只剩下一個閑雲野鶴般的丹陽子陪著周慕雲。


  這一切都是丹陽子告訴周慕雲的,因為周慕雲直到昨天夜裡才醒來,醒來時只看見丹陽子一個人在身旁看著一卷極有名的書帖。


  他竟一直守在周慕雲身旁。


  雖然周慕雲只是因為力竭而昏迷不醒,但他覺得作為朋友他有義務如此。


  醒來已兩天了周慕雲還是覺得腦袋漲漲的有些暈,全身上下都隱隱有種酸痛無力之感,就像是生了一場大病。這是那天那一劍所付出的代價。全神貫注心無旁騖,將全身的力氣都匯聚在那一柄兩尺七寸的長劍上,才能讓他一擊殺死那個對廣安來說如同夢魘的男子。可能這也是丹陽子把他當做朋友的原因吧——而且還是生死之交。


  「范兄真是可惜了。」丹陽子飲下一口酒,撫須微微搖頭道。他們兩個人天南地北聊的不亦樂乎,不知怎麼就聊到了範文傑身上。


  「道兄何出此言?」周慕雲揉了揉太陽穴,雖然頭暈目眩卻興緻不減,面帶著微笑道。對於範文傑,他雖說接觸不深卻也記憶猶新。那騰空一刀的驚艷和倒飛出去的頹然,反差之大,那一幕想必終生也不會忘卻。


  「天刀宗的刀法在整個北域都算是有名的,祖師天刀老人更是少有的地仙一流的高人,一柄天刀開山斷江聲名赫赫!」丹陽子鬍鬚微顫,一雙細長的丹鳳眼中帶著緬懷和敬仰,「而范兄拜入天刀宗一甲子,一手的斷江刀法早已爐火純青,卻性格使然,遭此一劫。還是太急了一點啊!」言語間多有唏噓。


  周慕雲聞言卻有些不置可否,只是飲下一口酒。他知道丹陽子的話還沒有說完。


  「原來他那一刀,一身的勁力最多不過用了五六成,還是自上而下騰空劈下。若是一般人但也足夠了,但是…」丹陽子輕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他這麼一說周慕雲便有些明白了,同時也有些為範文傑感到不值。


  騰空而來的刀雖然氣勢更足威力更大,卻也暴露了更多的破綻,一般來說若是實力更高的一方使用,一刀下去便了了結。但可惜的是,曹緣的實力實在是不低。範文傑託大又在倉促之下反倒被打敗,受不受傷倒無關緊要,只是以他的性格,怕是會在心裡落下陰影。如果不能從中走出來,這一生怕是都要收到影響。畢竟是在那麼多好友面前,有心賣弄反倒吃癟,一般人都會受不了。更何況,範文傑還是極重顏面的人,從他不辭而別就可以看出來。


  由這裡周慕雲也想到了自己。當日他也是凌空飛起刺出了那一劍,並且成功將曹緣斬殺。


  並不是因為他的實力比曹緣高,甚至反而比範文傑也差了一大截,更遑論是曹緣。但最後卻是他擊殺了那個不可一世的斗篷男子。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心態而已。


  範文傑倉促間出手想打曹緣一個措手不及,卻忽略了他自己其實也沒有做好準備,反倒被尋了破綻擊倒。


  而周慕雲自己,在那個時候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在乞丐窩裡長大、在街頭巷尾找食吃的周慕雲打小就明白一個道理:越怕死的人,越容易死。


  在他決定拚命的那一刻,他的眼裡只有對手。


  全神貫注的投入,精妙絕倫的法,一往無前的心,精氣神都到達巔峰才有了無堅不摧的劍。


  如果曹緣那個時候也能以命相搏,甚至只要稍微有一點壯士斷腕的勇氣,死的那個人絕不可能是他。可惜,他只是想怎麼去擋住怎麼去躲開周慕雲的劍,卻怎麼也沒有想過怎麼去破解。他沒有想到,被他視為螻蟻的人竟然敢跟他拚命,更沒有想到這拚命的一劍竟會讓他生出不可抗拒的懼意。


  所以,他死了。


  可能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周慕雲都不可能再使出那樣令人驚艷的劍。因為,他已經當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那種向死而去的感覺令他心有餘悸。


  人在從絕境中逃脫之後肯定不會願意再回頭去試試。


  只有死過人才會知道,活著,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


  不過既然有了第一次,那肯定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然後又很多次。絕情谷的沈清泉曾說周慕雲不適合學劍,他當時沒有凍。不過現在卻有些懂了——劍道之心,不就是向死無生破釜沉舟的心?


  夜明珠的光華柔軟得像女子的手,像情人的眼波,將這間寬敞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都照得如同白晝。


  周慕雲還是枕著手臂面朝丹陽子側躺著。雖然他感覺現在的自己累的能一覺睡個十天十夜,但他卻捨不得去睡。


  世界上總有許多事比做夢更有趣,比如丹陽子。


  廣安請來幫忙的幾個人,包括範文傑在內各個都是身手不凡的人,縱橫一方不在話下。但單論有趣,最佳者當屬這個相貌平平的道士。


  他是一介散修,多年來走南闖北雲遊四方,見識之廣博幾乎稱得上是無所不知。古今各種奇聞異事無數家珍,偏偏又語言風趣幽默,即是一件平淡如水的事從他口中講出也是極為有趣,聽得周慕雲興緻勃勃意猶未盡。


  「貧道聽說幾個月前出世的東域那個『玉清宮』道統所在的小島憑空消失了,有數位元嬰真人潛入海底去查探,卻遇上了海中的異種生物,雙方大戰一場,波及萬里!」丹陽子從案几上捏起一個珠圓玉潤的葡萄放入口中,眉飛色舞道,下巴上稀疏的一撮長須跳動,活脫脫像一根立著的筷子,極為好笑。


  但周慕雲卻沒有笑。甚至他臉上原本帶著的微笑都僵住漸漸消失。


  他忽然想起那座小塔,那座被他從「玉清宮」秘境中帶出來的通天塔。


  距離那件事過去已經有幾個月了,但因為這段時間遇到了太多事竟將這件寶物忘之腦後。除了已經縮小了不知多少倍被他裝在包裹里的「通天塔」,還有那部從金柱上得來,現在他識海中沉浮的《道德經》。


  他忽然又想起了白夜行。


  他現在怎麼樣了?他不由想到。


  白夜行從來沒有跟他的弟子提起過他的過往,白夜行的朋友--沈清泉、空性和尚也從來沒有提過。他們那一輩的人,彷彿是被雨打風吹去的落葉,獨自一人面對著滾滾紅塵。他們背後的世界,卻從來不向外人打開。


  但是周慕雲也不想知道他們背後的世界是怎樣的,那些事跟他自己沒有一點關係。跟自己沒有關係的事,又何必去在意去追究?白白弄的自己筋疲力竭頭腦發昏,這種賠本的買賣周慕雲向來是不感興趣的。


  但是白夜行卻不是別人,他是周慕雲的師尊。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不知道是哪個老夫子用來忽悠弟子的話被周慕雲不知什麼時候聽到,然後深深印在腦海里。


  他忽然有些懊悔:如果當初他把那座「通天塔」交給白夜行,情況會不會好一點?雖然他知道這種可能幾乎為零。即便是他也可以看出那個雄壯如山的男子不好對付。僅僅是匆匆一瞥,感覺就像是面對著汪洋大海,表面上風平浪靜,底下暗波洶湧。但是…他還是忍不住設想,然後陷入懊悔。


  丹陽子面色平靜地看著神情變幻不定的周慕雲。他不知道為何周慕雲聽了自己無心之言竟會成如此,但他只是靜靜看著,保持著沉默。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即便是朋友,也有一些事是不願意讓對方知道的。


  忽然他面色微變,瞥了周慕雲一眼見他還是那副愣神的模樣,悄悄起身,推門走出。腳步之輕,彷彿是不願意打擾一個沉睡的人。


  門外,月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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