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惡戰 (貳)
窗外,驟雨初歇。
夕陽艷麗,霞光滿天。
閣樓內的戰鬥還在繼續著。
這一戰的結果至關重要。因為如果輸了,等待他們的只有死亡。為了自己和廣安等人的性命,周慕雲早已決定,要不擇手段,贏下這一戰。
但是,這又談何容易。
閣樓的那一邊,劉磬一人苦苦支撐著廣安等五人層出不窮的攻擊。五顏六色的光華不斷閃爍,伴隨著轟然的聲音,裝修精美的閣樓已經支離破碎,搖搖欲墜了。雖然他已經暴露出自己賴以成名的血手套,卻只是引得這幾個名門正派弟子更猛烈的圍攻,他已經漸漸支撐不下去了。他是聲名赫赫的「血手閻羅」沒錯,但他所對的這五人個個都不是易與之輩。論修為,與他這個在金丹中期境界浸淫已久的大修士只有一線之隔;論戰鬥的經驗,他也招不到多少便宜。拼著身上都多了一處傷口躲開李燕北來勢洶洶的銅錘,他用眼角餘光瞥了閣樓的另一邊一眼。
那裡,周慕雲和斗篷男子還在對峙著。
對於周慕雲來講,這大概是他有生以來,最艱苦卓絕的一場惡戰。
斗篷男子的身手是他生平僅見的矯健,但卻也是他生平僅見的狡猾。他那種遊刃有餘的姿態讓周慕雲越來越有一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讓他心中越來越煩躁。
曹緣蒼白的臉上帶著玩味的笑意看著劍勢越來越兇猛卻越來越不成章法的周慕雲,勾了勾手指。他知道這個劍法詭異,招式精妙的年輕人已經差不多到了強弩之末。
「年輕人啊…」曹緣心中微微搖頭:如果,周慕雲能一直保持像刺傷他的那一劍那種的驚艷,他可能還會有興趣多玩一會兒,但是,一步錯,步步錯。高手過招,生死往往就在一絲一毫之間。周慕雲的心亂了,也就是輸了。對於他來說,是時候該收手了。解決了這個讓他眼前一亮的年輕劍客,他還要去收回他種在廣安身上的花兒。
周慕雲的手微微顫抖著,他手中的劍也在微微顫抖著。
耳旁的怒喝聲、兵器揮舞的破空聲、金屬撞擊聲…這混亂嘈雜的聲音讓他越發迫切,讓他心亂如麻,只覺得渾身上下如同有長千上萬隻螞蟻亂爬,讓他異常難受。恨不能用手中長劍在對面那個面色蒼白的男子身上捅出十幾二十個窟窿。
看到曹緣面帶著笑容示意自己再來,周慕雲忽然笑了--在這個時候他居然還笑得出來?但是他的確笑了。嘴角似乎都要咧開到耳朵根子出,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他的眼中帶著陽光,那溫暖,就像這雨後的夕陽照入曹緣的眼帘。
看到周慕雲的笑容,曹緣臉上玩味的笑容一僵,而後完全消失。他實在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男子在這個時候還笑得出來,還笑的如此燦爛。難道他以為自己會放過他?還是他有什麼底牌要到這個時候才亮出來?無論如何,曹緣都決定不再留守,他已經耽誤了許多時間了。
周慕雲當然不會以為對方會放過自己,更不是因為自己還有什麼底牌。他之所以笑,只是因為想笑而已——他忽然想起了甄宓——那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那個溫柔賢淑的師姐。人在想到美好的事物時,不都會感到愉悅嗎?可惜…這大概是永遠了吧…他這麼想著,左手解下腰間懸挂的淡青色酒壺,用大拇指挑開壺塞,仰起頭,一道鮮紅色的酒水被他倒入口中。隨後,他左手一甩將酒壺遠遠拋開,腳下一點,劍指曹緣、人隨劍往,破空而出。他已決定拚命了。直到這一刻,他才要顯露出隱藏多年的狠辣。
曹緣冷冷地看著那與手中長劍幾乎合為一體的身影,看到那張英俊的臉上帶著的平靜,看到那一點泛著寒芒的劍尖,心中升起一陣怒意。
「不知天高地厚!」曹緣怒哼一聲,身上寬大的黑色斗篷無風自動被吹的鼓鼓的,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壓以他為中心轟然而出節節攀升:他不再壓制自己的修為了。他要用絕對的實力讓這個年輕的劍客知道,什麼叫做絕望!
幾乎是同一時間,廣安等人和劉磬都是手下一頓,雙方六個人十二雙眼睛齊刷刷地向這邊看來。
周慕雲卻彷彿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凌空飛來的身形沒有一點停頓,握著那柄平淡無奇的黑色長劍的手,平穩地令人心寒。他和曹緣之間的距離不過七八步而已,只不過一瞬間,那一點泛著寒光的劍尖便到了曹緣的眼前。
冰冷的寒鋒刺疼了曹緣的雙眼,他的背上寒毛豎立,但是他沒有動。
在他眼中,周慕雲凌空而來看上去快如閃電的身形慢得如同龜爬,但是他卻如同腳底生根,根本躲不開。電光火石見他的腦海中推演了無數遍,卻頹然發現,那點散發著陰冷的死亡氣息的寒芒如同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他的咽喉,無論他如何應對都不可能躲開。
「不!這不可能!」他的眼睛睜大著,眼中的泛著血色的瞳孔卻急劇縮小。他的一雙手一遍遍迅速地捏著不同的法訣卻又被他自己打斷,因為他發現這根本無濟於事,這一劍避無可避。這個結果他不能接受!他曹緣是註定要成為天之驕子的人物,註定是要登臨仙界受三界敬仰的傳奇,怎麼會死在這裡?死在這個如同螻蟻般低賤的築基修士手裡?!早知如此,還玩什麼!一掌斃了便是!
突然,他感受到眉心處一點刺痛,有點痒痒的,彷彿被蚊子咬了一口似的。隨即,那點刺痛無限放大遍布全身。那刺痛中,有悔恨,還有絕望。他彷彿看到無數個血淋淋的人面帶著痛恨和恐懼咬牙切齒地向他招手。他的魂魄似乎擺脫了肉身的羈絆,要飛上天空,穿過那道泛著七彩光華的琉璃門,飛向那個傳說中,沒有死亡,沒有欺騙的樂土。他明白了,他不曾有過半點美好卻讓他視若珍寶的生命,就這此刻,將離他而去。
「不!」
一個手持黑色長劍的青衫男子低著頭半跪著,搖搖欲墜,只是靠著長劍的支撐才沒有倒下去。他的身後,是一個高大而又有些佝僂的身形,似乎是在逃避什麼。另一邊,是雙方六個呆若木雞的男子,直愣楞地看著這裡。畫面就這樣靜止。
透過僅剩半邊的窗戶,一道橘紅色的雨後陽光照了進來,似是在歡呼,又似是在嘲諷。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劉磬,這個屢次在正道圍剿中脫身的大魔頭對於局勢的判斷和危機的嗅覺有著天生的敏銳,他胖胖的圓滾滾得身形如同掛在天邊的一縷風,無聲無息地從這支離破碎的閣樓中消失,一如他來時的無聲無息。
廣安和尚隨即也反應過來,壓下心頭難以言表的震驚和不知所措,急忙跑到周慕雲身旁,看著這個低著頭,彷彿還要強撐著站起來的青衫男子,不知道該說什麼,一隻宛若鬼爪的手在周慕雲肩上拍了拍。
周慕雲抬起頭,被頭髮遮住的半張臉沒有一絲血色。隱藏在黑髮后的眼睛,卻如點漆般明亮。見到廣安那張皮包骨頭的臉上深陷的眼窩中揮之不去的關切和慚愧,他咧開嘴笑了,如同雨過天晴。
「他怎麼樣了?」周慕雲開口道。他的聲音就像患了一場大病般虛弱無力,細不可聞。
「一劍刺破泥丸宮,魂飛魄散。」說話的是丹陽子,語氣中帶著讚歎和敬佩。那是怎樣的一劍?天下怎麼會有那樣的劍法?是怎樣的人才能使出那樣有死無生的一劍?不只是丹陽子,圍在周慕雲身旁的廣安、馬一鳴、李燕北蘇白衣又何嘗不是滿心的敬佩和慚愧。僅憑自己一己之力便將最最棘手的一個對手給解決了,看他慘白如鬼的臉色都不曉得他付出了怎樣的代價。而他們五人聯手對付劉磬,居然還讓對方給逃了,怎能讓他們不心生羞愧。
尤其是廣安。只有他知道,周慕雲接觸劍道不過才一年多而已,他的劍法還是自己為請他出手所贈的,僅僅一年啊!他心中五味雜陳,極其複雜。
「嗯…」周慕雲聽聞丹陽子所言,心下一松,忽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去了,眼前一黑,暈倒在廣安懷中。引得廣安等五人大驚失色,一番查探才卻確認只不過是因為力竭導致的。哭笑不得中,又帶著些心酸。不過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了,這閣樓周圍之前被蘇白衣布下了法陣,外面的人對於樓內的動靜不會有絲毫的察覺,不過算算時間,法陣也快失效了。
帶上曹緣身上帶著的丹藥法寶,連他體內那顆品相不凡的金丹都被廣安親手挖出,他們一行才背上周慕雲,出了閣樓而去。他們的身後,是一團衝天而起,熊熊燃燒的大火。
和叫喊著「走水啦!快來救火啊!」的嘈雜人群背道而行的廣安背著睡得正香的周慕雲,有些不放心地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