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二章 法若不行 何以服人
次日,天氣不錯,漢軍萬餘步騎,也在昨日伏泉的震懾之後,換了一副模樣往右扶風而去。
塑風陣陣,車轔馬蕭,回望身後的前漢古都良久,想到長安城後來所歷經戰火,不免感傷,這座歷經風霜的古都,不該因戰火而衰敗。
大軍一路北行,出了京兆尹轄地,便到了右扶風境地,到了這裡,伏泉也算是故地重遊。他之所以將右扶風定為和各路涼州漢軍兵將商討對策的地方,除了右扶風已經直面涼州外,那就是右扶風也是伏泉母親,扶風平陵宋氏的所在地。
右扶風,故秦內史,時主爵都尉,掌列侯。至前漢立國,太祖高皇帝元年時隸屬雍國,二年時更名為中地郡,到九年時又罷免,復為內史。孝景帝皇帝中六年時,又更名都尉,到了世宗孝武皇帝建元六年,又分為右內史,太初元年更名主爵都尉,為右扶風,取扶助風化之意,治所在長安。其職相當於郡太守,因地屬畿輔,故不稱郡,為三輔之一,本朝時移治所於槐里。
此時,越往西邊走去,路上所遇羌胡,或者外貌上明顯有著羌胡血統的人,卻是越來越多,直讓人以為這裡是邊地,而不是三輔。
當然,這些羌胡自然不是涼州叛亂的羌胡,他們說起來也只能算在歸化羌胡之列,只是這些歸化羌胡到底有多歸化,卻是並不好說。
一路之上,路上所遇的來往羌胡,總讓伏泉覺得有所不對,但說出那裡不對,卻又不能完全說出來。
他們給人的感覺卻是總覺得這些羌胡看自己的眼神里,有很多不明而喻的意味。伏泉見此雖然有所疑慮,畢竟現在涼州羌胡正在叛亂,很難說他們心裡有沒有其他的想法,但他也不能因為這沒有確鑿證實的想法,就去針對這些羌胡,抓捕他們,消除潛在隱患。
為此,賈詡還特地找到伏泉,向他深深建議,要盯緊這些右扶風的羌胡,昔年他便遭受羌人劫持,若非其施以巧計,用他是段熲外孫的理由,將那些依舊害怕「涼州三明」,特別是殺人屠夫段熲段紀明的羌人嚇退,恐怕現在他賈詡還能不能活著,都是問題了。
對此,伏泉也沒有太好的辦法,這些羌胡雖然外表上是羌人,但是在如今大漢的戶籍里,他們顯然是正經的不能再正經的漢籍戶口了。因此,除非是能明顯抓住這些羌胡的謀反之心,就是伏泉自己,也不能輕易的下令抓捕羌胡。
也正是如此,漢羌百年大戰,即使與大漢作戰的是羌人,但這些戰鬥,卻已經不是外戰,而是內戰平亂了,正是這樣,那些在漢羌百年大戰里,一代又一代為漢族赴死的兵將們,永遠也成不了民族英雄,只能在史書一角上,留下自己微不足道的名字,可是多數人卻是忽視了西域,忽視了涼州這片蒼茫大地上,為漢族的輝煌奮鬥的人。
羌人,分佈關西諸地,且各有聯繫,涼州、三輔之局勢,由此便可看得冰山一角,不管是大漢外部還是內部,都是複雜之極。
其實右扶風有羌胡存在,自然是有原因的,甚至整個三輔之地,包括伏泉來時的京兆尹,也有一些羌胡,只是與左馮翊和右扶風相比,京兆尹因為距離涼州太遠,所以境內羌胡相對而言少了很多而已。
不過,雖然看著是少,但是假若有人將這些善戰的羌胡聚集起來的話,伏泉想來,短時間內,聚集一支數萬大軍不算難事,這對於三輔而言,卻也是不小的隱患。
之所以拱衛京師的三輔地區,有這麼多的羌胡,其實也是有原因的,他們能在這裡定居,自然是遷徙而來,而他們被遷徙的原因,卻是因為他們都是曾經漢羌百年大戰里,被漢軍擊敗投降的羌胡後人。
只是,羌人投降是投降,但明顯大漢的思想教育還是沒有做好,這些羌人和涼州的羌胡一樣,先祖是投降了,但是他們這些後輩,明顯沒有被大漢教育好,怕也只是怕殺的數百萬的羌胡投降的「涼州三明」,等到「涼州三明」死去,他們的後代都將懷著仇恨,開始向給他們屈辱的大漢王朝復仇。
涼州的羌胡在一陣恰到好處的時機內,發動了反叛,而三輔的羌胡,除了已經忠心大漢的人以外,還是有不少人在等著和涼州羌胡一起,再次復興他們先祖曾經的榮光。
大軍進入右扶風境內,伏泉並未去右扶風郡治槐里縣,在他看來,除非是現在的右扶風腦子秀逗了,才會在郡治槐里縣城守著自己。
誰都知道當今皇后宋氏出自右扶風平陵宋氏,伏泉母親乃皇后族妹,此番入得右扶風,在大漢以孝治國的前提下,伏泉不先去平陵祭拜先祖,如前車騎將軍宋酆等人,跑去槐里縣駐紮,那不是找罵嗎?
平陵,名字里既然帶了「陵」字,自然便知這是皇帝陵寢,至於是誰,卻是前漢孝昭皇帝劉弗陵。
其即位時年僅八歲,在漢武帝留下的的輔政大臣霍光、金日磾、桑弘羊等人的輔政下,沿襲武帝後期不再窮兵黷武的政策,與民休息,加強北方戍防。並在任上,進一步改革武帝時制度,罷不急之官,減輕賦稅。因內外措施得當,使得武帝後期遺留的矛盾基本得到了控制,前漢王朝衰退趨勢得以扭轉,最終也有了「百姓充實,四夷賓服」,「昭宣之治」正是在他手下開始。
至元平元年時,劉弗陵因病駕崩,死於未央宮中,年僅二十一歲,在位十三年,謚號孝昭皇帝,並葬於平陵。
當然,無論當時作為漢武帝劉徹與鉤弋夫人趙婕妤生的小兒子的劉弗陵,如何因為長輩的政治博弈取得帝位,也不論其兄戾太子劉據當年遭受了什麼樣的冤屈,若是劉據即位會不會做得更好,總之劉弗陵開啟了漢武帝以後的又一次漢族興盛。
而且,隨著前漢中宗孝宣皇帝劉詢即位,劉詢作為劉據的孫子,這皇位還是落到了劉據一脈手中,也算是天理循環。
這日,終是到了平陵地界,畢竟是皇帝陵寢,在前漢「遷陵」的政策之下,即使有著前漢末年的戰亂,但隨著本朝立國,平陵至今也是十分繁華,路上所遇車馬行人不斷。
與迎接的平陵令簡單交談之後,伏泉便直接先去了平陵宋氏所在,早得音信的宋氏族人已經為伏泉將祭奠諸事準備好了,倒是也不需要伏泉準備些什麼。
說來也巧,伏泉這輩子除了幼年來過,也就是當時宋酆死時,從巴郡來匆匆為他送行,此番雖是故地重遊,但也是別有一番新鮮之感。
拜祭了宋氏諸先祖之後,伏泉便留在宋氏府邸,坐等接到他命令的涼州諸郡兵將,派人前來商討征討涼州叛軍的事情。
幸好,宋皇后兄長宋奇在京中,否則,作為如今平陵宋氏,十分不得族人之心的族長宋奇日日在府邸陪伴自己的話,那他可就真的感覺不太好了。
在伏泉還在等著涼州兵將的使者之時,遠在千里之外的京師雒陽,隨著左昌之事傳來,朝中無數伏泉的政敵,像是鯊魚聞到血腥味道一樣,紛紛準備好了奏疏,要在朝會上好好彈劾伏泉這個大不敬之臣。
對他們而言,作為被皇帝劉宏下令,檻車征入京中治罪的前涼州刺史左昌,即使犯下了十惡不赦的大罪,也不該被一個大臣,擅自搶走治罪,這等不顧及皇帝命令的大臣,就該徹底直接治罪下獄才是。
崇德殿內,朝會之上,聽聞送左昌入京的長吏報道,劉宏顯然十分氣憤,畢竟作為皇帝,自己要治罪的罪臣,被臣子不上報,私下裡殺了,這無論如何都讓劉宏十分不好受。
群臣見此,更是興奮之極,不斷上奏,彈劾伏泉此舉有多麼大不敬。對他們而言,大不敬是除了謀反罪以外,治罪最大的罪名,伏泉竟然犯了這樣的以下欺上的罪名,那就該好好的重重的治罪。
當年,司馬遷為投降的李陵向漢武帝求情,結果被漢武帝治罪大不敬,後來因為司馬遷無錢贖罪,最終判了宮刑。雖然造就了之後《史記》的絕唱,卻讓曾經的武帝愛臣,徹底打入冷宮,其它諸如此般故事,無不吸引著伏泉的政敵們在後方彈劾伏泉大不敬。
見滿朝回應,劉宏見此更是憤怒不已,正欲下旨,不顧伏泉正處理涼州亂事,召人以檻車征他入京治罪時,中常侍呂強卻手持一封奏疏,從殿外走來。
呂強絲毫不顧及朝臣掃視的目光,徑直從一旁過道走到劉宏身邊,細語幾句,而後便在劉宏詫異的目光里,將那封奏疏交給劉宏。
不少朝臣見此,心中卻是一跳,暗道不好,看皇帝劉宏神色,明顯事情出了狀況,只是到底出了何事,他們卻是不知道。
事情其實正如他們所想一樣,呂強手上的奏疏,自然是伏泉所上,當然,為了保證自己的奏疏不被攔截,伏泉特地讓人將奏疏送到呂強府上,讓呂強送到劉宏手裡。
幸好伏泉所派的兵士,也是驍勇之極,那被伏泉搶了左昌的官吏,即使比伏泉所派騎士提前離開京兆尹,但還是被伏泉所派騎士趕上,和他一前一後的趕到了京師雒陽,不過就是先去送信到呂強府上,慢了點速度而已。
卻說呂強向劉宏進上伏泉奏疏,劉宏打開奏疏,只見奏疏曰:「臣本庸才,叨竊非據,親秉旄鉞,以勵三軍。今左昌賊子坐斷盜罪,貪污軍費無計,又畏死怯戰、錯失戰機、陷害長吏,諸般失察之舉,輔禍之罪……致使涼州諸軍兵無戰心,將皆畏死,叛軍迭起,涼州失地,百姓罹難,此大罪也。故為振涼州諸軍士氣,嚴懲貪污之徒,臣擅自斬殺其賊,雖知不敬,然將在外,有所不受,不勝慚愧,俯伏待命!」
這封奏疏伏泉說得很低調,看似是把罪責全部攔在自己身上,其實卻是暗中把左昌的諸般罪責全部說了出來。
劉宏看后,第一時間自然是憤怒,當然讓他憤怒的自然不是伏泉殺了左昌,願意認罪伏法,而是左昌諸般舉措,竟然害的涼州亂事坐大,讓本就被太平道黃巾蛾賊折騰的夠苦的他,又要面臨這樣的叛亂,實在讓劉宏非常痛恨。
當然,這畢竟是伏泉的一面之詞,真實所在,劉宏自然不會全部聽取,要證實的話,還是需要派人調查。
如果說事情真相真的如伏泉所言,左昌讓得涼州軍心士氣大亂,那麼劉宏自然要為了平定涼州戰亂,對於伏泉斬殺左昌的「無奈之舉」有所理解。但如果不是的話,這欺君大罪,可是大不敬之罪中最重的罪責,足以治死,不過,劉宏的心裡卻是明白,伏泉不至於犯了大不敬后,再來欺君,這不是找死行為嗎?
此時,也得到伏泉書信的呂強又細聲和劉宏道:「臣聞治國者,必以奉法為重。法若不行,何以服人?此中情況,與治軍類同,今涼州軍心,因左昌大亂,伏平西得陛下便宜之令,斬殺左昌,傳授涼州,以振軍心,此雖有不敬,行事魯莽,然如今形勢緊迫,一番赤膽忠心之舉,情有可原,望陛下三思!」
聽得此言,劉宏逐漸點頭,原本憤怒的心情也安靜許多,隨後謂群臣道:「左昌之事,未臨其境,無有定論,朕欲派人查明此事,待此事明了,再定伏泉大不敬之罪!」
這旨意,自然使得無數群臣不滿,畢竟,不能一下子把伏泉打死,誰也不知道伏泉會不會有后招。然而,帝命難違,他們也只能遵從,於是退而求其次的準備對那審核左昌之事的臣子身份下手,終究,如果這審查之人是自己人的話,就不愁制服不了伏泉了。
只是,他們想不到的是,在未來數天後,一封涼州兵將聯名對左昌罪責的告書,讓得他們的計劃流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