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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故人依舊情已非

  清明時,城中的每一個人都是要去宗祠祭祀淩國先祖的,而我因身體不適為名並未前去,隻獨自歇在房中。


  纏綿病榻數日,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更何況在宗祠行那樣繁複的大禮了。


  耳邊清冷安靜,寂寞無聲。


  記得去歲,清明時是與莊宜如蘭一同祭祀父皇母後的,可是如今,我卻連去祭祀都不想了,短短兩年,已是翻天覆地,滄海桑田,心境早不負從前。


  沈笑微,如蘭,離陌,嫿懿,莊宜……仿佛都是極為久遠的事情了。


  嚴奕果然再沒來過,隻有一個郎中和秦巧兒還十不五時地過來照看我的病情,除此之外我這裏再無人踏足,這倒是正合我意,落得清淨。


  記得很久以前……真的是很久了,那時淩國還未亡滅,母妃才歿逝不久,我被父皇冷落,那時也是這樣大病了一場,我躺在長樂宮的床榻上,獨自垂淚。


  那時養尊處優的我第一次體會到世態炎涼,第一次覺得繁華的長樂宮如此冰冷,可是從什麽時候起我就適應了這種冰冷呢?

  宗祠的禮鍾響起遙遙傳來,想必祭祀就要開始了。


  今日不與往年相同,倒是沒有“清明時節雨紛紛”了,下了好些時日的雨反而停了,隻是天色依舊不好。


  總覺得心裏悶悶的不舒服,拿過一邊的翠紋織錦羽緞鬥篷,隨意地披在身上,信步出了門。


  院中的那叢花架子還是塌掉了,已經有一大半的花朵枯萎,隻有一小半還是盛開著的,那一叢叢花朵竟是顫巍巍的,格外惹人憐愛。


  我楞楞地看了半晌,也無甚力氣與心情去將它扶起來了,一路出了門去。


  已經是春天了,入目皆是一片大好春光,常言道,一場春雨一場暖,倒當真是所言不虛,清明雨過,天氣便已經轉暖了。


  我慢慢地走著,因為身上總是不爽利,少不得走走停停,不知不覺間竟然就走到了飛蘭嫂子家屋後的菜園邊。


  記得才來這裏的時候,飛蘭嫂子拉著我去她家中用飯,那樣平和淡然的日子,如今卻是再回不去了。


  “公主?你怎麽在這?”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驚了一跳,回頭一看竟是飛蘭嫂子的弟弟雲生,他著了一件青綠的衣裳站在一棵才冒出嫩芽的綠柳之下,竟是不引人注意。


  我下意識地不想與他待在一處,轉身便要離開,他卻一步跨在身前擋住了我的去路,我不得已抬起頭來看他,“雲生大哥為何沒有去宗祠?”


  他道,“我一介區區小民,去與不去,有什麽相幹?”


  “雲生大哥自己都認為無甚相幹,那讓別人怎麽覺得你相幹?”


  雲生的眼光閃了閃,“公主就是公主,輕輕一句話,便令人如醍醐灌頂。”


  經過上次的事情,我總覺得雲生並不是現在的樣子,他是包藏禍心之人,話已至此,我抽空便要脫身,才走出幾步,雲生忽然又道,“小民想要給公主看件東西。”


  我直覺不是什麽好東西,奈何腳步虛軟也走不了多快,他便又再次走上前來,攤開的手心裏竟然是一個精致玲瓏的小瓶子,瓶身上三個瘦金體的小字:醉纏歡。


  我也猜不透他什麽意思,疑惑道,“這是什麽東西?”


  雲生氣定神閑,“男女歡愛,以此迷情。”


  我不禁垂了垂頭,他一個男子與我毫無隱晦的說這些終究不合適些,我道,“雲生大哥乃讀書之人,應該知道男女授受不親……”


  雲生忽然打斷我,“公主與嚴將軍的事早已傳的沸沸揚揚,難道公主不想知道這件事的緣由嗎?”


  聞言我震驚地看向他,他是如何得知這件事的?難道是嚴奕?


  雲生似乎非常滿意我的反應,得意一笑道,“雲生一心想要結交公主,自然對公主關注多些,公主勿怪,那日公主一早從嚴將軍的臥房裏哭著回到住處,旁人不知,雲生卻是知曉個中緣由的。”


  我不覺有些羞惱,“你莫要在這裏危言聳聽,你知道些什麽都不要緊,也不必巴巴地來說與我聽。”言畢我轉身便要離開。


  “若是公主被將軍算計了,也不介意嗎?就甘心白白地吃這樣一個暗虧?”


  聞言我硬生生止住步伐,手指不自知地緊握成拳。


  雲生繼續道,“公主可知道嚴將軍那日用的是醉纏歡?”


  指甲深深地掐進皮肉裏去猶不自知,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隻有眼淚猝不及防地砸下來,雖然早知道那日的嚴奕必定是用了些手段,可是如今真真切切的聽在耳裏卻是刀割一般的難受。


  卻還是硬著嗓子道,“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誰又知道你是不是那個包藏禍心挑撥離間的。”


  雲生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將手背到身後去,道,“公主若是不信我,大可以去問問嚴將軍,便知道雲生所言非虛了。”


  我抿了抿唇轉身便要離開,他卻又在身後叫住我,我不耐道,“還有什麽事?”


  雲生道,“這個……公主還是帶著為好。”


  下一刻,一個涼涼的東西便落到了手心裏,我低頭一看正是那瓶“醉纏歡”,瓷瓶透出淡淡的涼意落在因發燒而滾燙的手心裏,頓時直沁心底,仿佛千斤重,我不由地緊緊將它握住。


  宗祠祭祀已散,我徘徊在嚴奕的院落之外心裏跳的厲害,那冰涼的瓷瓶此刻已經被我攥的極熱了,手心裏薄薄的出了一層汗。


  終於我鼓足勇氣進去,正欲敲門卻聽到裏麵傳出說話聲來卻不是嚴奕的聲音,我鬼使神差的停住,側耳傾聽。


  “……若是嚴將軍肯狠的下心,我家主上自然沒問題,隻是不知嚴將軍要將傾顏公主如何安置?手段這樣的東西終究是見不得光的,若是處理不好可是後患無窮。”是一個陌生的男聲。


  “不管如何安置,她是永遠不能回到君墨宸身邊去的,不然我這翻作為豈不是付之東流了?”


  “可是公主並非不諳世事,她若反應過來遲早會知道的,那時,將軍又當如何?”


  嚴奕道,“便是她知道了又如何,想必那時她已經是嚴夫人了,難不成她還要為了這些小事與我反目嗎?”


  我狠狠地攥緊了手中的東西,頓時氣血上湧猛的咳嗽出聲,房內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


  然後門開,我被一股大力握住肩膀扯進門去,一切都那麽快,快得我甚至反應不過來便已經身在房中。


  脖頸驟然被人掐住,空氣被阻截,我猛然睜大雙眼,麵前的男子我並未見過,麵生得很,再看到我的臉時,他錯愕之下卻一點一點地放開了我

  我咳嗽得更加厲害起來,直咳得臉色發紅胸口一陣陣發疼。


  嚴奕看到是我,眉頭幾不可微地皺起來,語氣中透出一絲慌張來,“你不是病著嗎?怎麽出來了?”


  我直直地望住他,言語激烈,“我來請教嚴將軍傾顏何德何能,值得用了什麽手見不得光的手段來留住我。”


  嚴奕的麵上頓顯尷尬,一邊的陌生男子便極有眼力地退下了去,嚴奕輕笑一聲上來拉我,“傾顏,你聽我說,並非你想的那樣……”


  他這笑容多少有了點欲蓋彌彰之嫌,我輕輕地側身躲過他伸過來的手,開門見山地將手中的醉纏歡攤開來,“你告訴我這是什麽?”


  嚴奕的瞳孔猛的縮緊,麵色也驟然淩厲起來,“這東西哪裏來的?”


  看到他這樣的反應,心裏的猜測已經得到證實隻覺得心中一陣一陣地發寒,我反手狠狠地將那盛滿醉纏歡的瓷瓶往地上摔去。


  頓時碎瓷迸裂,液體飛濺,連嚴奕也愣了一愣,他許是未想到有朝一日一向對奕郎言聽計從的傾顏也會對他發火。


  我幾乎是哭喊著嘶吼出聲,“你竟然敢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卻為何不敢承認,枉你還一直用君子自居,如今君子二字從你口中出來便已是玷汙了。”


  我這樣難過,不僅僅是為著我再也回不去從前,更是因為如今變的我怎麽也看不懂的嚴奕。


  嚴奕麵色沉靜,目中精光頓顯,“誰告訴你的?”


  他這便是承認了,我趔趄一步,幾欲跌倒,“原來當真是你。”


  “是,你既已知道了,我便告訴你。”嚴奕口氣清冷,“那夜是我故意用了醉纏歡,我遇刺的事也並非真的我隻是不想讓你隨君墨宸離開,這樣說你可滿意?”


  他原來是知道君墨宸來過的。


  不知是冷還是氣憤,身體抖如篩糠,我幾乎要懷疑麵前的這個男子是不是嚴奕,他如此陌生,陌生的我一點認不出,可笑我那夜竟然還顧及他而未與君墨宸離開。


  我發狂地撲到他麵前緊緊地揪了他的衣領,卻是連聲音裏都透出一股虛弱無力來,“嚴奕,你竟然一點不顧念往日情分,你知不知道,我再也……”


  再也回不去他身邊。


  未說出的話語,他卻仿佛全然明了,嚴奕猛的握住我肩膀將我重重推抵到一邊的牆壁上,我被撞得陣陣頭暈,隻覺得自己要碎掉一般。


  “我便是讓你再也回不到他身邊,你的心裏永遠隻能有我一個。”


  我睜大了眼睛看著麵前的嚴奕,他的麵孔還是一如既往的俊朗,隻是為什麽卻是這樣一副可怖的靈魂。


  我閉了閉眼睛在他耳邊一字一句道,“我,恨,你。”


  由愛生慕,由愛生癡,由愛生嗔,由愛生恨,這中間要經過多遠的距離才能走到如今這步?我們也曾如漆似膠恩愛兩不移,可是為何成了現在的樣子?


  手中的發簪尖銳處朝著脖頸直直地刺過來,過往種種走馬燈似的在腦中劃過,但願下一世,我再不要投身帝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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