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寒雪滿庭歎夜長
外麵又落了雪,飄飄揚揚,撕棉扯絮一般,沒完沒了地落著,整個麟趾宮都被雪覆蓋住了,白皚皚的一片,天寒地凍。
“美人在門口站半個時辰了,回屋裏坐坐吧。”如蘭站在身後提醒了一句,我才發現已然站了這麽久,撩著簾子的手已經凍僵了。
我失望地朝外望一眼。
麟趾宮朱紅的大門敞著,外麵的世界還是一片冰雪皚皚,無邊無際地延伸開來,間或有一兩個宮人行走,空蕩蕩的寂寞無聲,心裏也無端空了一塊。
那雪已經紛紛揚揚地落了一層,宮門口的侍衛卻還是一動不動站的筆直。
我輕輕地歎口氣,放下簾子進到殿內。
手指已經凍得麻木起來,卻全然不顧,隻自顧自在榻上坐了發呆。
這時,門簾忽然響了一聲,我心中一動,忙就從榻上下來往門口看過去,進來的卻是一個小宮女,拿著一簇紅梅麵帶喜色道,“美人,您看這紅梅開得多好,放在殿中再好不過了。”
我心裏泛起無以言喻的失望來,楞楞地後退一步,跌坐在榻上。
那小宮女見著我與如蘭興致缺缺的樣子,一時便僵在原地。
如蘭上前道,“你有心了,先拿下去養著,隨後我便拿到美人殿中來。”
小宮女忙忙地應了出去。
如蘭這才轉過身來,有些抱怨道,“皇上這怎麽說不來就不來了呢,已經十多天了,美人可是與皇上生氣了嗎?”
君墨宸從前隔三差五便會過來,如今這許久未來,連宮中的奴才都不習慣起來,定是有人跟如蘭嚼裹了兩聲。
隻是,我卻未與他生氣,他離開的時候,不是憤怒,而是滿臉的失望神色,我心裏一陣陣發慌,用力將手按在胸口,不安地問如蘭,“如蘭,你說他還會來嗎?”
如蘭聞言擔憂地看我一眼,“姐姐這是何苦,明明心裏是記掛著他的,卻偏偏要將他遠遠地推開了去,最後難過的還是自己。”
殿中的炭火忽然劈啪響了一聲,我怔怔地看過去,竟是我將他遠遠地推開的嗎?
午膳中有一道通花軟牛腸,我隻看了一眼,便轉過頭去。
我還記得初嚐這道菜時,我還懷有身孕,聞不了羊膻味,才嚐了一口便吐的天昏地暗,君墨宸便下令,我有孕期間菜品中不許再有這一道,如今再見,卻是柔腸百結,催人淚下。
他對我那樣好,一點一滴盡融在生活中,而我卻一點不惜福。
午膳後,雪漸漸停了,天卻還是灰蒙蒙的,讓人無端壓抑。
我對一邊伺候的如蘭道,“我想去闕樓。”
如蘭臉色變了變,“現在雪才剛停,雪天路滑,姐姐現在去那裏做什麽?等雪化一化了我們再去好不好?”
我卻是鐵了心的,隻想現在過去,聽得如蘭如此說也不理她,轉身便拿了一件織錦鑲毛鬥篷,兀自穿好了,便要往門外出去。
如蘭在身後歎口氣,“早知姐姐這脾氣便是個勸不動的,我還要不知死活地試一試。”
說完便拿了個手爐過來,給我塞到手裏,又幫我攏了攏身上的鬥篷,無奈道,“我算是怕了姐姐了,小心冷著。”
她這神情倒像是她大我小,一副縱容寵溺的樣子了,我微微地扯了扯嘴角。
外麵果然冷極了,才出宮門,便迎麵撲來一陣寒風,夾雜著細碎的雪花刺到臉上,臉頰生疼,我不由地打了個噴嚏,幸好手中的手爐是溫暖的,也不怎麽冷。
我感激地對如蘭一笑,她卻沒好氣地衝我撇撇嘴,這丫頭,眼見著是寵壞了。
雪下了很厚,一腳下去,鞋子便沒入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這樣走著,不一會鞋襪便已經全濕了,腳尖凍得發疼,卻仍是咬咬牙隻管往前走。
好容易到達了闕樓,見有幾道人影遠遠地映入眼簾,我漫不經心地瞥過去,竟再移不開目光。
君墨宸……
他身邊還有一個女子,一身豔麗的顏色,我極力地想要看清楚,卻隻覺得眼前朦朦朧朧的,不管如何瞪大眼睛,眼前都是一片水霧。
如蘭輕聲道,“姐姐,是林承閨。”
我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林承閨——那個與我一同晉封的小小女孩,單純得仿佛一張白紙。
她在君墨宸身邊蹦蹦跳跳地走著,忽然腳下一滑便向一邊仄歪過去,君墨宸手疾眼快地便將她撈在懷裏,笑著說些什麽,隻是距離太遠,聽不清楚。
倒是君墨宸的笑輕輕清清楚楚地落在了眼底,灼燙得生疼。
林承閨伸出手來,手指輕輕地在他的下巴上點了點,笑容明媚,君墨宸便將她環在大氅裏,嚴嚴實實地裹住。
我愣愣地站著,他們二人的笑容如此明亮,映襯著地上的白雪,隻覺得刺眼睛。
如蘭擔憂地碰了碰我道,“姐姐……”
正在這時,君墨宸忽然回過頭來,我慌慌忙忙地便邁步轉進了闕樓,悶頭踩著石階往上麵過去。眼裏的淚冰涼地滾出眼眶,砸在手背上,隻覺得一直冰到了心裏去。
一口氣走了許久,闕樓的台階上有從外麵吹進來的一層薄雪,我這樣著急地走著沒注意竟一腳踏空,不由地晃了一下。
我緊緊抓著木質欄杆,穩住身子,緩緩滑坐在闕樓的石階處嚎啕大哭,隻覺得心裏委屈的厲害。
我傻傻的日日在宮中翹首盼望,想要挽回他,想著向他道歉。
可他呢,轉眼便新歡在懷,我算什麽,不過是他一時興起的玩物而已,厭倦了便隨手丟棄。
那眼淚源源不斷地滾出來,嗓子哭的嘶啞。
如蘭恨恨道,“原以為宸帝是個癡情的,卻不想轉眼便是秋扇見娟。”
秋扇見娟?
我呆住,原來竟是秋扇見娟。
不知過了多久,腿都開始陣陣發麻時,如蘭終於還是小心翼翼問了一句,“姐姐,咱們還上去嗎?”
我這才抬頭望了一眼闕樓曲折回繞的台階,心中頓生淒涼,一月前,他就在這上麵,神情認真地對我道,“公雅,我用這大好河山賭你一顆心。”
如今想到那句“終身所約,永結為好”竟是何其可笑。
我還曾一度以為自己比他的江山都要重要了,現在才覺得自己傻得可笑,他是皇上,九五至尊,這樣的誓言可以許給我,也可以張口便許給別的女子。
這場賭,終究贏的是他,我輸了,輸了心。
我可笑的苦苦執著,轉身他已經擁了旁的女子在懷。
還上去做什麽呢?那隻會讓我更加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可憐可笑。
我搖搖頭,緩緩地站起身,卻是忘了蹲了這樣久,腳已經麻的不能站立,才要邁步便一個踉蹌往一邊栽去,如蘭忙扶住我才沒有摔倒。
我扶著牆大口呼吸,緩了許久才好些,嗓音沙啞著對如蘭道,“回宮吧。”
如蘭忙攙了我一步步下去了。
天色已經蒙蒙擦黑,出來時,我忍不住回頭往君墨宸站的地方看了一眼,早已經沒人了,天上又飄起了雪花,輕飄飄的幾片。
我任由如蘭扶著我一步步走回去,來時拿的手爐應該是落到闕樓上了,鞋襪未幹,此時一腳踩進厚厚的雪裏去,隻覺得透骨寒涼,寒風猛烈地灌進鬥篷裏去,將鬥篷掀起來。
身上心裏,內內外外都是寒風,我隻覺得自己要凍僵了要埋在白皚皚的大雪裏再走不動一步了。
事實上卻是在如蘭的攙扶下一步一挪地便看到了麟趾宮的宮門。
一進麟趾宮大門,如蘭便徑直扶著我往正殿過去,我頓住道,“去謹蘭苑。”
如蘭愣了愣忙又改了方向,將我扶去謹蘭苑。
莊宜正與品兒筠姒說笑著什麽,殿中烘得暖融融的,一進去,竟像是春暖花開一般。
我被這熱死一撲,頓時便頭腦昏沉,身上沉重極了。
莊宜一回過頭,見得我們進來竟是嚇了一跳,忙奔過來扶住我急道,“這是去了哪裏,怎麽成了……哎,傾顏。”
她話還沒說完,我便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耳邊一陣混亂,再然後便什麽都聽不到了。
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反反複複交替折磨,仿佛又回到了最開始的那段日子,身體如陷入冰火兩重天,高熱如何也退不了,纏綿病榻月餘。
後來君墨宸涼透了身子為我降溫,我滾燙地陷在他懷裏,那冰冰涼涼的感覺頓時便讓我安靜下來。
可是如今隻有我一人苦苦支撐,翻來覆去地難受,痛苦得快要死掉了,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角滑落,我不斷地喃喃囈語,“母親,你帶我走吧……母親,公雅好難受……”
淩國亡滅那日如何不將我一起殺了,奕郎,你作何要留我這一條命?活著,太苦太累了。
可是單單憶不起那個人,他的名字就在口中來來回回翻滾,卻怎麽也叫不出來,隻這樣微微地想起他,想起那個人,便覺得撕心裂肺的疼。
迷迷糊糊醒來時,眼前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清楚,過了好一會,才漸漸適應了黑暗,能夠看到床的輪廓,還有如蘭守在榻旁,呼吸均勻,發出細微的鼾聲,睡得正熟。
離床榻較遠的一方小案上隱隱約約趴著一個人,看不清身形,應該是莊宜姐姐,我心裏升起一股暖意,縱然沒有嚴奕與君墨宸,我還有莊宜姐姐和如蘭。
我還有親人的,不是孤單一人。
睜著眼睛,胡思亂想了許久,天還未亮,這夜怎麽這樣漫長?
隻覺得頭腦昏沉,難受得很,然後睡意上湧,我再次一點一點地陷入睡夢中。